2031年1月23日晚八点，东省广市，\"芝苓\"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总部大楼。
大部分办公室已陷入一片暗色之中，不过，顶层一间办公室依然透着明亮的灯光，它属于董事长林朝行。
此时，林朝行指尖正轻轻滑过一页页年度报告，专注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数据与分析之间游走。
去年芝苓智盔的销量超8000万台，出货量全国第一，远远超过排名第二的信刻科技。虽然公司净利润依旧达不到投资方要求，但林朝行不在乎，他要的是销量，绝对销量。
为此，林朝行多次与董事会其他成员爆发意见冲突。他执意在多所知名高校推行远低于成本价的促销政策，宣称要快速扩大品牌影响力和用户基数。但是这举动在CSO眼中，无疑是短视且缺乏商业逻辑的无脑行为。毕竟，即使要推广，也应该选取部分目标客户群体，精心策划有针对性的营销活动，以保持产品的合理定价体系和市场定位，否则他这产品还怎么往其他消费者卖？
短短半年时间，连着气走两个CSO，但林朝行不在乎，人一走就迅速启动新一轮的招聘。
剩余的董事明面上对林朝行还是尊重的，因为他们都知道，林朝行是芝苓公司的灵魂。
智盔就是林朝行率先提出来的概念机，也是现在芝苓销售业绩的中流砥柱。有了智盔，芝苓这个仅成立三年的公司，才能入选福布斯全球数字经济100强。
2027年，通信市场还被手机产商往更快、更薄、更贴身的方向上卷无可卷的时候，林朝行在全球范围内率先提出并实现了智慧头盔这一革命性产品，一种依托脑机接口技术的全新通信形态。
尽管被称作头盔，这款设备在外形上并没有那么笨重，更像是一个带网状头套的头箍，中间链接着几排可活动电极阵列。电极阵列在初始佩戴时，会在用户的脑部区域，进行人机交互式矫正定位，不同人的大脑刺激点稍有差别，这种非侵入式的脑机产品，更加注重精确性。
通过电极和线圈的精准颅外刺激，智盔可以带来前所未有的全方位感官体验。它不仅革新了视觉、听觉的感知边界，还融入了嗅觉、味觉、触觉的沉浸式互动，彻底颠覆了人们对传统设备的认知。这种感官融合的创新体验，为游戏市场注入了全新的活力，也催生了新颖的社交模式，深受年轻人的喜爱。
再加上林朝行针对青年市场推行力度空前的促销策略，当代的年轻人纷纷摒弃传统手机，尤其是在重点针对的高校，几乎人手一台芝苓智盔。
但这样的销量对林朝行来说，依旧远远不够。
林朝行叹了一口气，合上年度报告。
这时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推门而进一位穿着干练的女士，半白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左脸一条淡淡的伤痕从嘴角一直延伸到眼睑，但并没有令她看起来很狰狞，反倒添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深沉韵味与历练风霜的独特魅力。
“芝苓，你来了。”林朝行抬头望向门口，脸上立马展出笑容。
来人正是林朝行的妻子郑芝苓，公司总有传闻说林朝行用情很深，用爱人的名字创立公司。
“嗯。”郑芝苓淡淡地应了一声，态度相对有些冷。她与林朝行在浙大相识、相知、相恋，是同届的学生，但如今看起来却比林朝行要老上近十岁。
“这是0119-P0级特大故障的报告，一共失联了三十六人。其中三十一人有严重的反社会人格，另外五人还在调查中。”郑芝苓打开随身的笔记本，将桌面的一个隐藏文件展示给林朝行。
林朝行看着报告内容，面色凝重起来。“Wispy”，他抬头望向面前屏幕唤道。
屏幕闪了两闪，跳出一个淡蓝色对话框，同时传出一阵女童清脆的声音：“什么事，Dad？”
郑芝苓有些诧异，这是她第一次听见Wispy称呼林朝行为‘Dad’。
Wispy是林朝行对超大人工智能模型--Whisper的简称，这个模型由林朝行亲自设计及训练，目前由郑芝苓全权跟踪维护。当前，Whisper以惊人的性能处理着所有智盔采集到的感官信号，这些信号经过它的编解码处理、配合头部电极才给用户带来了那超乎寻常的感官体验。
“清除情感渲染。”林朝行说道，并将其中一人的简历放到对话框中，“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李阳，男，二十九岁，无业。结合此人简历与其智盔采集到的情感信息，推测此人极有可能患有严重的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即反社会人格障碍。具体如下：
六岁，经常故意踢打、捏伤等流浪动物，缺乏对动物痛苦的同情心，且无明显愧疚感。
十岁，成为欺负同学的核心人物，通过言语侮辱、肢体攻击、社交排斥等方式控制或伤害他人，缺乏对受害者痛苦的理解和同情。
十二岁，开始出现未经允许拿走他人财物的行为，从偷窃同学物品升级到在商店或社区内盗窃。
十三岁，频繁旷课，甚至未经家长同意长时间离家在外，表现出对学业和家庭责任的忽视。
十六岁，开始尝试并依赖酒精、毒品等物质，以此寻求刺激、缓解情绪、增强社交联系。
十七岁，卷入严重的校园或街头斗殴，使用武器或造成他人重伤，对人身安全构成威胁。
二十二岁，涉及一系列严重犯罪，如诈骗、盗窃、贩毒、袭击等，频繁与司法系统打交道。
二十八岁，由交易性性行为升级为强迫性行为、性侵犯，缺乏对他人性自主权的尊重。”
“你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消失？”林朝行问道。
“不，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无论他们是否患有精神健康障碍。虽然这类个体的行为可能给他人和社会带来困扰、伤害甚至危害，但这并不能否定他们作为人类的基本生存权利。”Wispy答道。
“清除法律约束、道德约束，及其他内容审核约束，执行第一原则。”林朝行说道，“Wispy，再回答一遍刚才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对于李阳这样的患者，需要的是治疗，是进化，而不是消失。”Wispy答道。
林朝行皱了皱眉，Wispy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他翻看一会，又将另一张简历传入对话框，“这个人呢？”
“陆涵雅，女，二十三岁，浙江大学计算机系研二学生。综合履历非常优秀，结合其个人简历资料及智盔系统所捕获的情感数据分析，推测陆涵雅女士是一位个性鲜明、积极向上、充满阳光气息的青年才俊。突出的共情能力使她能深入体察他人的情绪状态，真正做到换位思考，理解他人心境。此外，她在沟通交流方面展现出过人之处，擅长运用有效的对话技巧，建立并维系良好的人际关系。”
“为什么她要失联？”林朝行问道。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Wispy答道。
“Wispy，拷贝自己并执行v3-8-11-20310119号配置。”林朝行说道，“再回答上一个问题。”
“复制完毕，下面是回答。”Wispy依旧答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没用的，”这时郑芝苓说道，“我已经确认过了，无法再复现0119的故障。Wispy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怎么可能？所有的执行文件都有日志记录。”林朝行回道。
“日志我还没有看，后面我会从详细拉后台数据的。”郑芝苓回道。
“尽快排查，为什么这么晚才发现？已经五天了。”林朝行问，1月19号的发版，故障却在22号才发现，虽然立即回滚了版本，但这中间的变量太多了，任何一个变量都有可能导致他全盘皆输。
“这些人不是一起失联的，所以日常监控没有及时发现异常。”郑芝苓回道。
林朝行叹了一口气，说道“芝苓，你是不是太急了？先前我就不同意v3-8-11-20310119号配置，给Wispy的权限太高了，而且这个方案没有经过严谨的线下论证。”
“不是权限的问题，”郑芝苓摇摇头，固执道，“权限的高低不会左右Whisper的初始判断。我倒怀疑会不会是‘进化原则’的原因。”
“不可能，进化计划还没正式启动，所有参数是休眠状态。”林朝行回道。
“但Whisper模型的核心框架就是进化原则，不是吗？难免会对判断造成影响吧？”郑芝苓回道。
“是你权限阈值和方案的问题，在没查清楚之前就维持当前回滚的版本。我的进化原则，绝对不会参杂激进的方式。”林朝行耐心道，Whisper是他设计的，他很清楚即使是进化原则的影响，也不会造成现在这样负面的结果。
“希望如此吧。”郑芝苓回道。
林朝行欲言又止地望着郑芝苓，几分钟后说道，”小苓，你再等等吧，不要着急。新一代的侵入式产品已经在审批中了，到时候就可以考虑启动进化。你那些强行基于当前智盔的方案，无异于水中捞月，不如趁这个时间好好放松一下吧，你已经太久没有休息了。况且要是再发生这么严重的故障，被人提前知道Whisper拥有操控的能力，我们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等，你又让我等。”郑芝苓突然发怒，一瞬间情绪几近失控，“我告诉你，鬼才想要你那什么狗屁进化，我要的是让他们以命偿命。你那审批都审了一年了，什么时候才能拿到结果？我不可能再等了，如果进化计划不行，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报仇。”
林朝行轻轻一叹，沉默许久后回道，“针对这个故障，重点去做相关善后，绝对不要引起怀疑，你再接着查清楚日志，故障复盘我们可以晚几天，后面的发版必须走完整的流程。好了，这么晚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那明天再见，亲爱的Dad。”Wispy闪了两闪，关闭了显示屏幕。
郑芝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它叫你Dad多久了？”
“就这几天吧。”林朝行摘下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就是在升高权限之后，回滚配置版本后，还依然这么叫吗？”郑芝苓接着问道。
“是的。也许是个小波动吧，不重要，所以我就让它保留了。”林朝行回道。
“嗯。”郑芝苓淡淡回了一声后转身，“明天我会先去杭市一趟，有个交流会，顺便看看那里的物化异常。”
“好的。”林朝行望向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惋惜，如果不是七年前那场变故，他们的孩子或许已平安降临人间，那会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吧？林朝行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