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立言耐心解释：“我猜到了您会问这个问题。这些植物选择和植物群落的设计，都是经过了严密的计算，尽量减少优势物种对其相邻物种的抑制作用。但它就像我一开始展示的几张照片一样，这是一种纯自然式设计。在我看来，好的自然式设计就是设计得没有痕迹。”
评审主席王老戴上了老花镜：“这种自然式种植我很欣赏，但它要形成你图纸里的效果，需要多长时间呢？”
“两年。如果追求快速见效，就无法在群落建立的初期有效控制种间竞争；如果要实现长期的群落稳定性，就不能在建立初期快速产生效果。”
王老取下老花镜，笑着点点头：“以人为本，以自然为本，我相信好的东西值得等待。”
几个评委互相看了看对方，钱虚白带头鼓起了掌：
“简工的作品乍一看像没设计过一样，但细品之下，有一种荒野之美，给我们展示了一种‘大自然的自然’，这就是从大自然中学习和借鉴。让我想起我们中国的园林，也是师法自然，但是是从大自然中借鉴和提炼，可以说成是一种‘人工的自然’。简工的作品很美，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
简立言的作品乍一看平平无奇，可是经过两个评委的解释，VIP代表组成的特别评委中的一些人终于看出了苗头。
再仔细看她的作品，充分考虑了人的各种需求，真是越看越喜欢，很多人激动地跟着拍起了掌。
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持久，甚至有人大声吆喝：“好设计就是要让我们用起来舒服！”
赫晞鼓得最起劲。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很自豪。
他第一次参与景观设计，虽然他几乎什么也没做，但他知道简立言这三个星期是怎么走过来。
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很有节奏，不妥协不将就，一切以设计为重。
简立言回到座位的时候，苏半夏第一次敞亮地伸出他的手：“这是一个让我很震撼的作品，恭喜简工，我甘拜下风。”
“也恭喜苏工。”
赫晞主动凑到简立言旁边，在她耳边悄声说：“我很喜欢简工的作品。”
“只是作品？”简立言嫣然含笑，眸光璀璨。
赫晞别开了头，嘴角噙着笑，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
简立言看着黎静静在普通评委中穿梭，收取他们的评分，极有耐心一一解释、道谢，禁不住叹道：
“黎总好像比我还小几个月，这份优雅淡然是我比不上的。难怪她这么年轻，就能担任这么大集团的项目经理。”
赫晞正要说什么，欲言又止，苏半夏藏不住话：“简工难道参加比赛前，没有去了解下咱们的甲方吗？”
“我了解这个干嘛？”
“哎……”苏半夏悠然长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我不知彼也可以不殆。”
“是是是，简工一出，谁与争锋。”
简立言懒得再理他，苏半夏连忙赔笑：“黎总是万和集团董事长夫人季太太最疼爱的外甥女。”
简立言愣了愣，不过细想也能想通，一个年轻的艺术生能在大地产集团立足，纯靠自己，确实不怎么现实。
苏半夏兀自在那儿哀叹：“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
简立言对黎静静很有好感，忍不住为她辩护：“黎总一点没有千金大小姐的脾气，而且她自己确实也有本事。”
“这倒是。”
两个人在这儿聊着天，简立言发现赫晞一直没说话。
赫晞并不是一个话少的人，最起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从来没有冷场过。
但今天自从进了会议室，他好像特别不愿意引人注意似的。
简立言扯了扯赫晞的衬衣袖子，赫晞忽闪着漂亮的桃花眼：“怎么了，简工？”
“身体不舒服？”
“没有。”
“那怎么这么安静？”
“……我刚刚在想怎么给简工庆祝。”
简立言眉开眼笑：“这么确定我会赢？”
“嗯！这种花境，很自然很质朴，看似简单，其实处处都是精心设计。”
简立言没想到他能说出门道来，凑到他身边，妩媚一笑：“我想和赫工单独庆祝，可以吗？”
赫晞笑着点点头：“我欠简工一顿宵夜。”
简立言想到两人的约定，一时心花怒放，正想去捏他的手，评审主席王老突然站上了讲台：
“三位的方案都很优秀，更难得的是三位给我们展示了完全不同的创意。要我说，任何一个方案都可以匹配‘山水清音’酒店。
我非常感谢万和集团对于这个露天花园的重视。在很多项目中，景观设计都是非常后期介入的，能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到最后，可能就是简单地种种花草。
今天三位设计师的作品，除了能让大家感受到不同景观设计师独特的价值主张以外，还能让大家重新认识景观设计对于一个项目的重要价值。
无论是从使用舒适度、项目美感度还是品牌传播度，景观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非常感谢三位设计师二十一天的辛苦付出，看到你们，我相信我们景观行业会越来越好。
这三个方案各有特色，说实话要从中选出一个，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决定。
但一个设计最终落成，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所以经过我们几位评委和二十位大众评委的共同投票，我们最终选出了得分最高的作品，就是——”
王老顿了顿，苏半夏转过头和简立言对视了一眼，两人淡然一笑，高永紧握着拳头。
“是‘山水间’！恭喜苏工！”
苏半夏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起身接受众人的祝福。
又败给了花境……
简立言轻笑着摇摇头，也鼓起了掌。
赫晞大惑不解，从常规意义上看，苏半夏的作品确实很优秀，可是简立言的明显更出人意料。
设计不应该褒奖新锐的开拓者吗？
“简工……”赫晞一时没忍住，叫了声简立言，简立言捏了捏他的手，笑得云淡风轻。
“苏工，恭喜！”简立言第一次主动拍了苏半夏的肩，语气非常真诚。
“其实我是胜在概预算。”苏半夏大大方方承认，“简工的这个作品在我们眼里很棒。但在甲方看来，可能就不够高端、设计感不强；而且施工难度大、维护费用高。最重要就是见效时间特别长，这是大部分甲方都耗不起的。毕竟无论是酒店还是写字楼，都是要尽快投入使用的。”
“……是，这些植物的种子也很贵。”
苏半夏做了个自认为很帅的表情：“无论怎样，都结束了，一会儿一起喝酒。”
简立言拉起了赫晞的手：“我和赫工有个约会。”
苏半夏果断转头不理他们。
崔扬代表万和集团，走过来一一向设计师握手。
走到简立言身边时，他很诚恳地说道：“‘山水清音’今年年末就要正式开业，我必须要考虑时间成本。”
简立言有点惊讶，崔扬作为一个大甲方，竟然还专门向她解释落选原因。他们万和集团风气很不错。
她的作品到年末的时候估计还是一堆小苗，而且也不一定能全部存活，的确不符合这个高大上的酒店。
“谢谢崔总！”
“简工有没有考虑来我们万和集团？我们设计部很缺你这样的人才。”
简立言笑着拒绝：“我还是想进一家纯粹的景观设计公司。”
“锦城的PLAStudio，简工了解吗？”
“很有名的国际事务所，总部在伦敦，之前有过接触。”
“他们中国区负责人和我关系不错，简工如果想留在锦城，我可以引荐。”
锦城近十年大力改造，又是闻名的时尚都市，近几年吸引了很多设计公司。
PLAStudio对于简立言，确实是比老牌设计院更好的选择。
简立言由衷感激：“那就太谢谢崔总了，有需要我一定联系您。”
“好。”崔扬难得挤了点笑容。路过简立言身边时，扫了赫晞两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汇报结束，钱虚白重重拍了拍简立言的肩，饭都没吃就急匆匆走了。
黎静静邀请三位设计师及他们的助理和赫晞，在餐厅共聚晚餐。
黎静静确实有两把刷子，高永竟然纡尊降贵和简立言、苏半夏一张桌子吃饭，虽然他全程臭着一张脸。
“我本人是学艺术的，我想最好的设计就是我们深处在其中，却不知道自然在那里终了，艺术在那里开始。今天下午实在是一场视听盛宴，谢谢三位。”黎静静一一向设计师举杯。
苏半夏和漂亮女人说话时，嘴上像抹了蜜：“其实我有点舍不得结束，苏某竟能与牡丹、寒梅共处一室，真是三生有幸。”
高永嘲讽地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简立言已经习惯了苏半夏的彩虹屁，一口闷掉了酒杯里的红酒，还故意举起空酒杯伸向赫晞。
赫晞本来在吃菜，立即停下了筷子，自然地取走了简立言的酒杯。
他应该接受过严苛的礼仪，连取杯子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比别人多了分优雅。
然后他就在简立言的期待中给她盛了一碗汤：“简工别空着肚子喝酒，喝点汤暖暖胃。”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呀？你偷偷查过我？”
赫晞笑着摇摇头：“有几个设计师没有胃病。”
简立言手撑着脸，狐狸眼朝空酒杯眨呀眨，就是不说话。
赫晞无奈给她倒了一小杯红酒，轻声劝慰：“喝酒别喝太急。”
简立言正要凑过去，黎静静突然站了起来，眼睛里都是笑意：“除了庆祝比赛圆满结束，还有一个事情值得庆贺，今天是我们驻场建筑师赫晞的二十四岁生日。”
黎静静话一落下，拉着“生日快乐”歌的小提琴演奏家和推着三层大蛋糕的服务员缓缓走进来，显然是她精心准备的。
简立言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转头再看赫晞，赫晞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