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不像公立医院人多嘈杂,护士扎针的时候,还极其温柔,虽然医疗水平有待商榷,但对付赫晞的感冒,还是绰绰有余。
那天他落水后在山上吹了风,偏偏回到酒店又没有热水洗澡,愣是硬挺了两小时,等到热水漫过他全身的时候,赫晞知道自己这次十有八九要感冒。
不过他没怎么在意,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自信,一个小小的感冒,挺几天自然就好了。
没想到第二天他去规划局拿图纸的时候,那边的一个领导一直没来,他在办公室吹了很久的空调。
拿到图纸后又急急忙忙送去给黎静静的助理,他没有万和集团的门卡,不能进大楼,又在太阳暴晒下等了助理蛮久,结果坐上回青山的出租车时,他难受得想吐,直接转去了就近的医院。
结果他当晚就因为高烧不退被要求住院。
虽然第二天他已经好了很多,决定出院,但医生坚持要求他至少输满三天液,正好周圆圆咨询他黏土的事情,他得在市区找,索性就留了下来,还好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赫晞又拿出了他那本速写本,一边输液一边画画。
速写本落过一次水后,有点皱皱巴巴的,不过他依然能画出笔直有力的线条。
病房里格外安静,能听得见钢笔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
当然,手机的振动声也会分外明显。
赫晞拿起来一看,是简立言的电话,他清了清嗓子,接起来,就听到简立言娇媚的声音:“感冒好点没?”
……她知道了。
“一个小感冒而已,简工不必挂心。”
“还在发烧吗?”病房门从外面被推开,简立言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赫晞的手机掉在了床上。
简立言走过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埋头抵住了赫晞的额头,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没发烧了。”
她一番动作做得自然而流畅,仿佛再正常不过,毕竟她从小到大感冒发烧,家人都是这样给她试体温的。
赫晞却有点不自在,没输液的那只手摸了摸光洁的额头,趁简立言没注意到的时候,又摸了摸。
“简工怎么过来了?”
“你生着病还在外面跑了一下午,就为了帮我买黏土。结果一个人孤零零回到这里输液,我怎么忍心不过来。”
简立言随手拿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狐狸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小事一桩,简工别放在心上。”
“哈哈哈……都是骗你的,我才不会因为你就帮我买了个黏土,就感动得痛哭流涕,恨不得立刻飞到你身边。”
赫晞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像她这样的人,不知道多少男人为她做过自我感动的事。
他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如果硬要说的话,这本来也算他的工作。
不料简立言突然倾身向前,在他耳边娇滴滴地说:“我就是单纯想来陪你。”
可能感冒还是没彻底好,赫晞觉得自己喉咙有点痒。
他重重咳嗽几声,指了指已经没有液体的吊瓶:“谢谢简工,可惜我好得太快,马上就出院了。”
简立言:……
锦城是国内近年风头正盛的城市,有千年底蕴,又有新锐时尚,老区改造、新区建设的设计,一直走在国内前沿。
不过对于土生土长的简立言而言,她最喜欢的还是家乡的城市气质:随意、包容,有一种慵懒的烟火气。
她在英国九年,读书那会儿假期多还能每年回来待上一两个月。
工作这四年,假期少又是最拼搏的时候,家人体谅她辛苦,都是飞去英国看她,她只在外公八十大寿的时候回来过一次。
偏偏这次她回来的不是时候。
老爸他们中文系组织教授去新加坡交流去了,老妈代表他们设计院在燕城开建筑结构的大会,而她那已经过八十的外公外婆也没闲着,又带着考古所一帮小年轻四处讲课去了。
于是她回来了一个星期,竟然还是第一次回市区。
简立言既然回了趟市区,赫晞又没什么事了,索性来看看锦城现在最时尚繁华的商业中心——万和里。
万和集团不愧是锦城的龙头企业,不仅占据了万和里旁边两栋高耸入云的大楼,还能开发锦城黄金位置的街区,需要的不仅仅是财力。
万和里大牌店铺林立,精致男女如云,说是伦敦街头也不为过,让简立言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不过纵横交织的里弄设计、坡屋顶和落地玻璃幕墙结合的建筑,以及旁边保留下来的千年古刹,又让她感到亲切。
“这也是你们事务所的作品吗?”
“是,万和里是Norman先生和万和集团第一次合作的作品。因为这个项目的大获成功,‘山水清音’酒店的设计权,万和集团就直接给了我们事务所。”
“确实是Norman的风格。那个时候你已经跟着他了吗?”
“没有,当时我还在读大学。三年前大学毕业,我才进的Norman事务所。我跟着Norman先生做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山水清音’,也是迄今为止跟他做的唯一的一个项目。”
简立言琢磨了下这里面的时间:“你在UCL读的本科,大学毕业后又工作了一年,然后读了两年的MArch,哎,你再工作两年,就可以申请RIBA了。”
RIBA,即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成为RIBA的会员,可以保障建筑师的职业标准,是建筑师一种资质的象征。
很少有中国人是RIBA会员,倒不是因为中国建筑师不够优秀,纯粹是因为想申请RIBA有一个苛刻的条件,必须本科就在英国指定的建筑类院校读书,赫晞倒是符合。
赫晞拿相机的手顿了顿,淡淡一笑:“我没想那么多。”
如果赫晞是简立言的朋友,她肯定会告诉他一定要去申请。
虽然她不在乎这些噱头,但是多年工作经验告诉她,甲方和老板是在乎的。
但是她只想和他春风一度,最多可以为他破例,春风几度,所以她不想“指导”他。
赫晞是块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硬骨头,拿下他有点难度。她要再这么以前辈的姿态说教,就更别指望了。
于是简立言没说什么,够着赫晞的手,歪着脖子看他的徕卡相机。出乎她的意料,赫晞的照片拍得非常好。
建筑摄影不仅需要处理简单的光影关系,还需要注意建筑周围的环境和景观,让建筑和环境形成一种交互关系。
“赫工照片拍得这么好,单独学过吗?”
“没有,没事拍来玩玩。”
简立言感叹赫晞的摄影天赋之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iPad,画了几张潦草的速写。
赫晞瞄了一眼她的iPad,感叹竟然能在一张图上同时看到“简练”和“凌乱”两种意象。
正如她身上的玫瑰香,不同于那些精致女孩的精心修剪,反而在妩媚中带了点野性。
赫晞抽了抽还不大灵光的鼻子,又举起了相机。
两人或穿街走巷,或停在一隅拍照,感受繁华都市的生机勃勃。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走到了锦城西边二环内的白鹭公园。
这是锦城市内面积最大的一个开放式城市森林公园,毗邻博物馆、名人故居,所以这一片也是锦城最负盛名的历史文化风景区。
锦城最早的豪宅小区也诞生在这里,不过随着城南的开发,富人们和新兴中产纷纷去新区买别墅和大平层,这里也不复曾经的辉煌了,不过因为底蕴深厚,反倒成为游客和文化人最爱的区域。
简立言就在这一片长大。
“白鹭公园是锦城我最喜欢的一个公园,她虽然比纽约中央公园差得远,但是这种开放式的城市公园理念,我非常认可,国内比较欠缺这样的设计。”
“我们之前做‘山水清音’的时候,在这一带考察了很久,我也很喜欢这里。”
“哦?那赫工你们去过这里的小吃巷吗?”
赫晞仔细回忆:“好像没有这个名字的小巷。”
“哈哈哈……”简立言笑得直不起腰,拉着赫晞左突右进,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小巷。
酷暑难耐,小巷里更是嚷得热闹。
沿街小铺外支棱着三三两两的桌椅,全都坐满了人,一个个红光满面。路上有去公园遛弯的老人,慢悠悠晃着;也有一串一串的小孩儿,呼溜溜跑过去……
简立言驾轻就熟地走到小巷尽头的一家小店。
不同于其他店的人声鼎沸,这里一个顾客都没有,只有一对中年夫妇在收拾桌椅。
简立言长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不死心做最后的确认:“还有剩的面没?”
“卖完了!”
简立言的狐狸眼忽闪忽闪,声音里无限怀念:“他们家的杂酱面特别好吃,老板也很有个性,只卖中午那一顿,读书那会儿,我可以不睡午觉,专门从学校骑车绕路过来吃。”
赫晞看了眼刷着大白墙、只有简单桌椅的小店,皱了皱眉。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法餐很不错,我请简工去吃吧。”赫晞明显想赶紧离开这里。
“法餐?”简立言想了下,“思菲路那一家吗?那条路上的海棠花特别漂亮,春天的时候,很多人专门去拍照,可惜现在盛夏,都谢了。”
简立言陷入了回忆里,没注意到赫晞的脸色变了变。
“……对,就是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