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才知生命诚可贵。”殷实每每开口言语,皆需费老大劲儿,且时而口齿虚弱,时而剧烈咳嗽,并牵扯体内五脏六腑,伴随着阵阵伤病疼痛袭来,瘦骨如柴的身躯颤抖不休,呼吸异常困难,仿佛随时会窒息而亡似的。
“父亲,给,您快喝点儿水。”他见状心头一颤,一股钻心疼痛令其整个人难受至极,父亲长久卧榻在床,因长时间未曾下榻多多运动,不仅遭受病魔痛苦折磨,而导致肌肉严重萎缩,同时也因肌肉僵硬,而令身子佝偻得不成样子,日日需由专业陪护人员照料日常饮食起居,个人行动能力遭受重创,且日日活于痛苦折磨之中,痛不欲生,几欲就此与世长辞,可一想到身边亲人,又重新点燃了顽强活下去的渴望,临死之前,迫切希望能见亲儿一面,化解多年不睦愤怨,皇天不负有心人,如今终于实现父子相见了,差的,仅仅是句道歉罢了!
“您少说点儿话,如若情绪波动太过剧烈,极容易牵扯体内病痛,由此加重疟疾爆发几率,那众医师一直以来的辛苦付出,也定于顷刻间付诸东流了。”他眉头紧蹙,从未有过半刻舒缓,且始终紧绷心弦,生怕父亲下一刻便将撒手人寰,往昔父子间诸般恶毒仇视,也于此刻荡然无存,更多的,是彼此血浓于水,难以割舍的亲情羁绊,那些负面情绪被他统统抛诸脑后,满心满眼皆为父亲一人,瞧着对方憔悴消瘦身子骨,不由悲恸哀伤,内心被无尽痛苦占据。
“旌儿,我深知自身已药石无医了,无论摄入什么昂贵稀珍药物,收效均微乎其微,与其这般遭受病痛无尽折磨煎熬,倒不如微笑面对人生,这一辈子,也就了无遗憾了。”殷实又剧烈咳嗽,亲儿端起了杯温水递来,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枕于父亲后脖颈,轻轻搀扶托起些许,如此,才方便以更舒服姿势饮水解渴,刚喝入一小口,又因剧烈咳嗽,进而喷溅出大半,仅剩少许饮入肚中,连日常走动都如此艰难困苦,更何况一日三餐摄取人体所需种种营养了,唯独依靠插管注射营养液,方才稳定维系身体机能不会迅速濒临死亡。
“您别讲话了,求求您了,保重身体要紧。”他急迫得手足无措,眼眶湿润,泪水隐隐打转,宛似随时会夺眶而出,且眼珠子略微泛红,此刻已深陷巨大悲痛中,父亲若就此与世长辞,必定承受不住如此沉痛打击,继而日日消沉,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癫之举来,“您只要安心养病,哪怕是身患疟疾,依靠现代科技力量蓬勃发展,何愁不可早日康复,彻底铲除消灭病种,届时,您又将恢复生龙活虎,打理家族事务,还得需您出手震慑震慑那些不安分子弟,在您带领之下,家族必将永久繁荣鼎盛,永不衰败。”
“有些话,已经埋藏在我心底太久太久了,很害怕若我就此撒手人寰,恐怕再也不能向你当面倾吐心声了。”殷实已然极度虚弱,本就身子骨孱弱凉薄,又于此地吹了许久夜风,不断侵袭入体,令其身躯愈发佝偻颤抖,几欲蜷缩成一团了,明显受凉引起身体强烈不适,进而诱发出种种不良反应来。
“不好。”那位青年医师汗流浃背急匆匆赶来,为了不打扰父子二人交心闲谈,故此,一早便恭敬立于近处,打起十二分精神守候陪护一旁,避免老爷身体出现不适,也好即刻冲将近前去,施展高超医术稳定病情。
他见状,顿时面容骤变,赶忙撒丫子狂奔而去,并将一早备好的棉毯为其盖上,以免感染风寒,从而加重疟疾复发,老爷脸色惨白,所担忧之事依旧发生了,“少爷,您快将老爷抱回屋内,吹了许久凉风,已令老爷身体出现不良反应,必须全方位检查,好及时治疗,将新生病种扼杀于摇篮中,须得随时随地防患于未然才行,治疗疾病,刻不容缓,否则,老爷定将面临生命危险,随时会离世。”
“好。”他不假思索,毫不迟疑欲伸手抱去。
“不、不必了。”殷实深吁口气,瞳孔浑浊,充满无尽悲凉哀伤,声音颇为虚弱,艰难抬手制止,“我知晓我久病缠身,已然药石无医,无需再浪费名贵药物砸我身上,哪怕浪费再多,也收效甚微,倒不如拿去救治社会上更多身患绝症的年幼儿童,他们,方能令你更尽医者悬壶济世之高尚义务,浪费在我身上,为免太可惜了。”
“可、可是……”医师也悲痛至深,身为随行医生,本该竭尽全力保证患者生命健康,可对方讲出这番话感人肺腑,令其瞬间愣住了,内心五味杂陈,的确,幼童年龄尚小,一身蓬勃朝气,生命力旺盛,即便身患不治之症,倚靠现有发达医疗手段,经年累月悉心调养,终有一日必将痊愈康复,还他们一个健康人生,而对于一位四五十岁,上了年纪的衰败中年人而言,伴随年龄日益增长,年老色衰本为自然生生不息运转规律,若无奇珍异宝延年益寿,又或者修得一身强悍实力,委实难以突破生命枷锁,以此一辈子无灾无病。
殷氏乃千年古族,从古至今所珍藏积累的种种天材地宝,自然多不胜数,更遑论仍有各类延年益寿宝药了,随随便便挑拣出几件来,以强大秘术手段研磨成药粉及药液喂其服食,不出十天半月,一身不治病种即可彻底痊愈如初,奈何疟疾不知源头出处,寻不出真正诱因,也就根本无法精确对症下药,并且,疟疾来势汹汹,已完美配合体内其它病种逐步爆发,本就久病缠身,蛰伏藏匿体内日久,又这么一拨又一拨肆虐喷薄而出,顿时一发不可收拾,也将一众医师打了个措手不及,进而导致病种日益荼毒侵蚀,彼此杂糅融合,进化出新型病菌,乃医学界史无前例,致使治疗历程日渐严峻,已快到了束手无策地步了。
疟疾乃真正病种源头,却神秘莫测,至今无法临床检验出有效治疗方案来,哪怕将奇珍异宝研磨摄入体内,仅能极有效减缓病症复发,不能彻底根治断绝,由此证明,神秘疟疾肆虐狂暴,摄入再多珍宝药液等稀罕灵物,亦于事无补,到头来,依旧令群医束手无策,至今为止已实施不下千回临床实验,却仍然一筹莫展,拿神秘疟疾毫无办法。
“父亲,您真真莫要开口讲话了,身体要紧,我真怕您会就此撒手人寰,留下我与母亲这对孤儿寡母,届时,身处于残酷家族争斗中,我娘儿俩必将举步维艰,毕竟,族中老一辈叔公姥爷们个个性子孤僻古怪,一言不合便打骂后辈子孙,毫不留情下重手。”他双手悬停而住,乖乖听话,不去抱起父亲,转而替其裹紧棉毯,好让身子骨能够暖和一些,“只要您能健康痊愈,从今往后,我都不跟您争执不休了,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叫我往东,绝不往西。”
“旌儿,人生在世,难免一死,事后感伤哀悼一阵子,待过个十几二十年,也就慢慢淡忘悲恸了。”殷实呼吸困难,进气多,呼气少,体内数股病种毒菌流窜肆虐四肢百骸,无情破坏细胞组织结构,生命基因也由此导致严重受损,渐渐腐烂崩碎一大半,体内灵药爆发效力,彼此分庭抗衡,左冲右突,你来我往,彼此蚕食吞噬,但却远非神秘疟疾病菌暴虐强劲,天平很快大幅度倾斜,严峻局势一面倒,灵药效力逐步分崩离析溃败,结局不难预料,定然会被消灭殆尽,强横病种毒菌占据主导地位,届时,也将彻底医治无望了。
“在我临死前,有两件事需同你讲,你得听清了。”殷实咳出一大口浓稠黑血,致使精气神愈发萎靡不振,几度昏迷,恰好医师恭候一旁,第一时间透过通讯器调来得力助手,于手臂处注射一剂药液后,病情才有所缓解,暂时控制住了体内疟疾爆发,可数股新型病种来势汹汹,即使借助药物延缓生命力飞快流逝,却无法彻底根治,若再不马不停蹄研究出治疗方针来,恐怕将挨不了多久了。
“嗯嗯!!”他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再也控制不住情感压抑,从而悲痛欲绝,自幼未曾遭遇那场家庭巨变前,一家子和和美美,幸福安康,在他内心深处,父亲身躯如此伟岸挺拔,坚不可摧,从未想过,自妹妹丢失后,会顷刻轰然倒塌,亲情就此出现裂痕,伴随时间消逝日益严重,从当初那刻起,父亲不再受其尊敬崇拜,相反,因那次事件过后,一切皆已彻底改变,家不成家,父子间形同陌路,走向不同人生轨迹,其母从中尽心调和,却无济于事,反倒令隔阂加深,闹到不可开交地步,极难以和睦收场。
如今看来,这一切诸般种种,无非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庭或多或少都闹过矛盾,几个月、几年、乃至十几年难以调解,彼此和平相处,在现实社会中,诸如此类情形比比皆是,更为颠覆三观之事都发生过,拿此事与之两相对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堪比芝麻绿豆,根本不算事。
“您讲,我仔细听着呢!”他泪水哗哗直流,再也抑制不住自身情感,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在真正血浓于水父子亲情面前,往昔诸般不愉快交锋,霎时荡然无存,在如今他心目中,父亲身躯瞬间垒砌而成,依旧挺拔伟岸,高不可攀,重新收获亲子崇敬之情,在父亲虚弱之际,才深刻知晓父爱如山,与母爱同样伟大,人生真谛感悟有了较大升华跃迁,不负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青年医师等人则肃穆严谨恭敬一旁,聚精会神打量老爷病况,一剂灵药已准备妥当,随时应对突发变故,药物效力已逐渐减弱,但凡是个不谙医学药理的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得出来,距上针药物注入体内,已流逝几分钟了,确确实实收获一定疗效,也短暂镇压击溃了神秘疟疾狂暴肆虐,可天平依旧缓缓倾斜,严酷局势一边倒,灵药效力正加剧消耗殆尽。
“注射第二针。”医师全副武装,方便随时做大型手术,见老爷又剧烈咳嗽起来,不由眉头一凛,且眼皮狂抖,忙指挥旁侧得力助手及时续药。
“是。”助手掸了掸针管,随即毫不迟疑娴熟扎入臂膀,将药物缓缓注入体内,沿着脉络血管充斥扩散五脏六腑,这一回加强了几成药效,同时也加大剂量,保证效力精纯强悍,源源不断恢复生命力。
严峻病情再次有所和缓,他轻吁口气,目光茫然仰望夜空,璀璨星河绚烂迷人,一辈子难得一见,“第一件事,是有关于你妹妹当初丢失之事,自那事发生伊始,我便夜不能寐,这么多年以来,夜夜辗转难眠,无时无刻不受愧疚折磨。”
“它,已成为我心底一块心病,此生永难以磨灭,折磨得我死去活来,苦不堪言,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无形中总感觉有道娇俏身影如影随形,我知道定是你妹妹无疑,她已成我最大心魔,时刻鞭策敦促我,一开始,我慌不择路,被恐惧缠绕令我惶恐不安,一日三餐饮食渐少,以为被鬼魂纠缠附体了,但过后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颇为可笑,这世上哪来的鬼,有的,只是人心最畸形执拗肮脏罢了!”殷实苦笑连连,“旌儿,千万别学你父亲我冥顽不灵,因当初一时之失,便生生纠缠癫狂了十余载,从未放下执念,病魔,已害苦了我,蛰伏潜藏多年,如今一朝爆发,实属罪孽深重所致,我此生光明磊落,万万没想到,却也有栽跟斗之时,这一世,人生已然失败得一塌糊涂了,能得此报应,也希望我魂归九幽后,能洗刷我满身罪孽吧!”
“你妹妹丢失一事,自始至终,乃咱这一家子难以跨越的一道坎,你因此与我争论不休,你母亲当初独自锁于房中,日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浑浑噩噩过一段时日,总念叨你妹妹名字,仿佛得了魔怔似的,一直希望你妹妹有天能平安回到咱们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默默等待,可等来的,却是彻底绝望。”殷实语气哽咽,几欲落泪,坚强如他这般权势熏天,也有内心柔软一面,只是平日隐藏极深,不轻易展露而出罢了!在外人眼中,如此感人至深一幕,乃父爱慈祥和蔼表现,同样将子女当成心头肉呵护关切,不分彼此,“我不期盼你能原谅我当初过失,只希望你能不遗余力,继续寻找你妹妹踪迹,只盼有朝一日,能一家团聚。”
“我知晓您这么些年,从未放弃过探寻妹妹踪迹,而我,也始终多方查询蛛丝马迹,以望寻到妹妹下落。”他暂且压抑巨大悲痛,回首往昔青葱岁月,总难抵岁月侵蚀,一去不复返,好在这一刻已彻底看开,“父亲,起初我的确对您恨之入骨,那时瞧您一切照旧,将重心放于家族基业之中,总以为您毫无愧疚之心,将妹妹丢失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时,我恨透了您,甚至次次见面,都会大吵一架,但伴随我日渐长大成人,也慢慢懂得一些道理,对您仿佛没最初那么怨恨了,有那么几次暗中得知,您并非毫不作为,而是同我一般,也无时无刻不在努力寻找妹妹踪迹,从那时起,我选择长久避而不见,其一,是对您怨恨减少了,其二,实为不愿再与您互相掐架,闹得不欢而散,以关系破裂愈深收场。”
“而今,您旧事重提,与我夜下谈心,化解不睦矛盾,也仅简单从一家和美出发,望能彻底重修于好。”他摇头失笑,“我如今对您不再怨恨,感慨更多的,是惆怅老天不公,为何一家子无法团团圆圆,永远幸福美满。”
“既身为人,那必无法事事完满,终将留有遗憾弥补不了。”殷实答疑,“你能原谅我,我此生已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