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粉黛与青橘已经不在屋中,魏槿坐在棋局前,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摆弄桌上的棋子,谢家如今的境遇她觉得还不够,只是眼下事情不少,还是等元霁出征后,她再对谢家动手吧。
她的画作难道很难看么?这人怎么迟迟不回。魏槿抬眼望向窗外,簌簌落雪声风声喧嚣,今夜下了场大雪,好在屋内地龙暖如春日,倒也不担心着凉。
听着窗外传来的风雪声,屋里是截然相反的暖,早已有了倦意的她,此刻更是昏昏欲睡。
元霁回来时瞧见的便是她支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模样,许是等得久了,困意上头手也撑不住,差点一头磕在棋盘上,好在他走得快,伸出手护住了她的头。
女子的长发如柔软的绸缎,触感极佳又乌黑光泽,不等他细细感受,那颗脑袋已经离开了掌心,有些含糊地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晚。”
“有些事情耽搁了,抱歉。”
听着这话,魏槿努力睁开眼看他,这人也是沐浴梳洗过了,穿着雪白中衣只是从外边回来,身上带着一点风雪的寒意,还有一点很清淡好闻的梅花香?
“你最近用香料了?”她之前好像不曾闻到他身上有什么香气,今日倒是头一回。
说完这话,她还顺从自己的本心凑近了一些细嗅着,像是寻到喜欢点心的味道时敏锐贪吃的模样。
“没有,夜深了,你该去睡了。”说着元霁又往后退了一步,瞥见她凑过来领口的中衣露出一段雪白的锁骨,锁骨上还生了一颗红痣,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些什么,飞快地低下头看向地板,却又不敢离她太远。
魏槿对此一无所知,没有用香?那她闻错了?顺着他的话站起身来,才恍然察觉到她坐着等了这么许久,腿麻了差点使不上劲,眼前站着个人,便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稳住身子。
察觉到她动作有异,元霁下意识伸手向去扶她,只不过一瞬就将即将扶住她胳膊的手撤了回来:“腿麻了?”
魏槿两只手抓着他的手臂,隔着一层中衣,似乎也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有力而结实的肌肉与她自己的手臂截然不同的触感。察觉到这一点,她便如同接到了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嗯。”站稳后,她忍不住抬眼去看他,在看到这人关切的神色后正想说些什么,就瞧见他有些闪躲回避的眼神,余光瞥见他发红的耳朵,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这是不好意思了?她好像也没做些什么。
“好些了么?”他倒是想直接抱她,但魏槿清醒的时候未必想与他这样亲密。
魏槿试着动了动腿,也就是方才那一下,现在倒是好了。
“好了,记得把香点上。”魏槿也没有忘记自己之所以等到现在是为了什么,提醒他。
元霁看着她慢慢挪动步子回到床榻上,躺好盖好被子,只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别样的乖巧,不知道是不是等太久,困倦让她都变得有些迷糊,但很可爱。
转身去点香,把屋里的烛火吹灭,元霁唇角的笑意仍未散去。
循香入梦,魏槿原本困倦的意识在入梦后渐渐清醒过来,虽说是互换前生的记忆,但她却是以旁观的视角在看元霁在山里的生活。
小时候的元霁长得比现在更玉雪可爱一些,但因为要习武读书的缘故,小小的人脸上表情不是很多,他那两位师父一文一武,要求严苛,与他之前说的大差不差。
看着元霁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一脸认真地从一招一式开始学起,偶尔还要被武师父打手板,纠正动作时她想到了自己刚开始练字的时候。她那会应当是七八岁的时候,字写得不好,阿娘也打她手板来着。
上午练习刀剑一类,下午便读书练琴,晚上还要应对师父的考校,日复一日,魏槿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忍不住自己在他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她也是要读书的,阿娘虽然疼她,但对于读书明礼这件事上格外重视,除此之外,阿娘还要教她算账理事一类,琴棋书画一类也不曾疏漏,挑自己喜欢的来学。
十四岁时,元霁学有所成,已经能与他那位武师父打得有来有回,彼时元家夫妇还在人世,时常与他书信往来。这时候的少年已经初见风华,身姿高挑,意气风发,在山中竹林里站着便是一道景色。他在山里穿的都是粗布青衫,但半分不影响他的姿容。
甚至还多了几分书卷气,若是表情再柔和一些,不那么张扬,说他是个书生也无人反驳。但这时的元霁是张扬恣意的,尤其是在他打败了他那位武师父之后,山中无人是他对手。
魏槿看着他一日比一日辛苦,心道京中世家只知道元霁出色,却不知他在山中受了这么多苦,自小习武读书,好些年都不曾与双亲见面,真要细说起来,比京中那些纨绔子弟不知付出了多少。
不过不等元霁顺利出师,元父的死讯先传来了,等他回京元父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和母亲的病逝。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任是谁都不能平静,元霁自然也平静不了,甚至一开始他并不相信这个死讯,直到两个师父放他下山回京。
临别叮嘱了他许多,说事情疑点颇多,让他务必小心行事。
处理完丧仪,在家中守孝一年后,祖父叫他去学馆读书,多多结识一些京中的同龄人。与顾景阳等人结识,偶尔与林家往来,但并不如今生一样亲厚。还见着了传闻中因为元霁的文采与相貌引来了诸多姑娘,将学馆外边都堵得水泄不通,就为了一睹这少年的风姿。
学馆的先生便让元霁出来处理,元霁那些同窗,除了与他交好的几人外,没少在后边说酸话。
“他再有文采又如何,如今元家这个情况,谁家能将姑娘嫁给他?”
“也就是得了一副好皮囊能吸引姑娘了,但若要说成婚只怕是难……”
“文武双全又如何,只要事情一天没有水落石出,往后能不能入朝为官都未可知。”
只要是人就少不得是非,优秀的人被眼红也并不令人奇怪,嫉妒一个人的相貌的事,也不因男女有何特别。元霁听见了,但他懒得理会这些话。
她大抵能明白,前生元霁为何不与林家过多往来了,元家的事情是被先帝力压下来,便足以看得出来事情牵连颇多。不与林家往来,也是为了让林家能更好地独善其身。
他从学馆里出来,略略扫过学馆外水泄不通的情形,皱起眉来只见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诸位围在此处实在不妥,速速离开为宜。”
周围的内敛一些的姑娘都已经默默退了几步,但还是有大胆张扬一些的姑娘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听闻公子琴艺高超,当是京中第一人,不知道公子往后娶妻想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是否愿意让今日前来的姐妹们得以一听?”
“若是诸位实在喜欢听琴,想来也是善琴之人,倒不如比试一番,若是拿不出更好的曲子与琴技,还请速速离开学馆,往后若是再来,想来是自觉比元某弹得更好了。”
这话说完,弹了一曲琴,这才将一众前来的姑娘们劝退,魏槿看着陆陆续续离开的姑娘们,微微扬眉,这话怎么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元霁想要一个琴艺高于他的娘子了?
对于这件事,元霁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将这些人都逼退后,他便得了清闲。剿匪的事情是元霁向陛下主动请缨前去的,剿匪一事顺利,但查元家当年的人证并不顺利。才得知了人证的消息,赶过去时就只剩下了一具尸首。
魏槿看着他脸上的沉郁之色,再看地上那具才死不久的尸体,想来元霁希望落空心中不好受。为了调查这人死因,追查凶手,元霁耽搁了好些日子才回京。
等元霁回京时,他与萧锦绣的婚期已经定下,意欲与祖父说明取消婚事,就得知这桩婚事是他母亲给她定下的,说什么都不能取消。
元霁还叫人去查,是否确有此事,在得知此事是真后,也还是想劝说祖父取消婚事。祖孙二人因为此事争执了一番,在元家祖父坚持下,婚事照旧。
“既然祖父坚持要我成婚,我可以与她成婚,但在父亲的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与她绝不会有半分逾矩之事,陛下有意让我出征平定西北,若是我一去不回,她也能改嫁他人。”
早在这个时候,元霁就已经察觉到西北战事将起了,瞧着祖父的意思显然是不可能答应取消婚约,他也就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元家祖父也不是不明事理的老迂腐,若是他坚持,这婚就成不了。
祖孙二人彼此各退一步,这才勉强达成一致。
接下来成婚的事宜,元霁便全权交给了元家祖父,他则是继续追查当年之事,三天两头都不在京中,直到成婚前两日都在忙。
魏槿看着元霁迎亲娶萧锦绣,倒是很新奇的一个体验,元家公子娶妻,那排场自然是不能小。但她也亲眼所见,萧锦绣住的院子是在另一侧,而非如今她住的这个屋子。
前生的事情犹如一场大梦,而梦醒后的走向又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同,又或许是因为她与元霁一开始是为了合作……
新婚当夜,元霁就将事情摊开来与萧锦绣讲了,是单独与萧锦绣说的。不过据她对萧锦绣的了解,元霁说的那些话萧锦绣一个字的都没听进去,光看元霁那张好看的脸了。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萧锦绣,属实是元霁穿婚服的样子,比平常还要惹眼,色令智昏听不进话只能算是小事。
新婚不久,夫君又生得这样好看,萧锦绣自然是要想办法与夫君增进感情了,从元家管事口中得知元霁时常练琴,定然对会琴之人多有欣赏,便去了元霁书房用了元霁的琴。
“谁准许她进书房的?”元霁回府从管事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事,便有些生气了。
府里的管事,也没想到公子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解释道:“是娘子非要进,我们没拦住,如今说是琴弦断了一根,要换一根琴弦。”
魏槿是用过那张琴的,那琴弦材质特殊,只怕是不好寻,便是她有钱也寻不到那样的琴弦。萧锦绣就算是诚心想要赔不是,便是找遍京城都找不出一根来。
“以后不许她随意进出书房和我的院子。”元霁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对此十分不满,但也不好多说的模样。
想来是不好与萧锦绣计较太多,只能怪自己没有吩咐身边人防着一些,算是生生吃了这个亏,对萧锦绣更是眼不见心不烦。二人相处见面的时间,前前后后加一起,实在少得可怜。
元家管事将账目给萧锦绣,她一窍不通,管事去禀告元家祖父和元霁,元家祖父也只好硬着头皮认了。
“她既然不擅长这些,那就不必交给她了,保她衣食无忧即可。”
想来祖父给元霁娶妻是想要元霁高兴一些,而不是娶回来给元霁添麻烦的,琴的事情他也知道了,想当初是自己坚持促成这桩婚事,老人家脸上少见地浮现了几分难为情。
“我看这桩婚事本就不大合适,若是能相敬如宾就这么过着,实在不成,祖父再给她另寻一户好人家,我与她和离,再多多赔礼,想来也不难再嫁。”
“我原本是想着,你们二人多相处一阵儿也就好了。”谁能想到这门婚事,竟然无一处能让自己孙儿高兴的,反倒是给孙儿徒增了不少烦恼。
魏槿看着这祖孙二人的神情,可谓是满面愁容也不为过。看来万福寺当真是有几分灵验的,明明合八字的时候就已经瞧出端倪,却没有机会提醒元家人。元霁不信这些,他自然不会上山,祖父年事已高也不会亲自上山,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成婚大半年后,元霁与陛下周旋许久,谈妥了条件,陛下允许元霁暗中调查当年之事,只是在没有实证之前不许声张。领兵出征后,他只给祖父写信,不与萧锦绣有书信往来。萧锦绣一开始倒是主动给他写过信,但没收到回信,她也就放弃了。
元霁在边关厮杀的那段时间,萧锦绣在京中可谓是横着走,世家宴席想去就去想买什么就买,甚至还特意来找她的麻烦,有人提起元霁,萧锦绣也不曾放在心上。一副早就将元霁抛之脑后了的样子。
前生的时候元霁远没有今生查得顺利,甚至连青霄都被西阳王安插在了他手下做事,在西北青霄没少给元霁添乱,不是延误战机就是打草惊蛇。
而元霁察觉到青霄不对,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为时已晚。最后夺回城池一战中,尽管他没有直接被暗算死在战场上,却是中了凉国的毒箭,柳如霖想尽办法才得以保全元霁的性命。护送元霁回京休养,柳如霖与柳伯父一起商讨如何救治元霁。
时常到元家来给元霁诊脉续命,只不过收效甚微,一直没能寻到解毒之法,这件事原本是瞒着祖父的,只是天长日久迟早都瞒不住。
而萧锦绣给他下药,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元霁死得更快。这些都一一和她之前从萧锦绣口中得知的对上了,甚至与自己的部分猜测对上的时候,魏槿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不仅是在战场之上被人算计,回京到了元家也不得安生。萧锦绣给元霁下药,多半是受人挑唆才会如此。她看出来了,元霁多半也知道,所以他没有让人杀了萧锦绣。这些阴谋诡计都是冲着他与元家来的,萧锦绣只是借刀杀人的一环罢了。
而今生西阳王为何几番想要插手元霁后院的事情,想来是之前就已经从元家祖父口中得知,她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不好随意拿捏挑唆,自然要想办法送其他人进来。甚至想要借青云郡主的身份,或是西域美男的男色来逼她自请下堂。
一招不成,就想到了杀人灭口,她是与元霁成婚了不假,但是她死了之后,要想给元霁添人多的是办法。陛下与皇后就是很好的突破口,若是赐婚,元霁自然不能抗旨。
想来也是在她与元霁成婚之后,元霁没顾得上将自己查到的事情及时与祖父说,祖父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西阳王说,减少了与西阳王的书信往来。
这也就是为何成婚之后,外边的流言反倒是甚嚣尘上的缘故。西阳王想要借言论逼她与元霁闹起来,殊不知她与元霁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夫妻关系。
而她更不是妄自菲薄的人。
如今想来,今生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前生的死局又会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