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元霁这一生,他并非一无所获,只是在查到一点眉目的时候,不是因为走漏了风声导致线索中断,很多线索与证据,都没能顺利落到他手里。证据无法串连在一起,便没法证明元父的清白。
前生临死前,他将自己手上的证据交给了顾景阳,恳请他日后帮忙查清此事。西阳王将自己隐藏得极好,有元家祖父给他互通消息,西阳王便能提早知晓元霁的动向。
桩桩件件,元霁已经做到了尽力而为,等到他察觉到西阳王有异的时候,他已经受人暗算不得不回京养伤。
前生的时候,她在谢家接触的人家并不是这些人,对于元霁可谓是知之甚少,甚至很多时候都只是听来的传闻。此番亲眼看过他短短二十多年的前生,才惊觉他前生过得如此辛苦。
人前风光无限的少年英才,相貌品行俱佳,无一处不好。人后做的事情处处受阻,可谓是处处受挫,甚至连唯一的血亲都被敌人蒙在鼓里,但他仍旧打赢了西北那一场战役,将城池夺了回来。
他并未辜负陛下与百姓的期望,唯独没有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甚至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看得人心酸。
元霁死后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不过她到底能力有限,知道的并不多。在萧锦绣杀了她之后,大楚就算是气数未尽,百姓的日子也不会太好。
她自觉只是寻常人,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的事情她是做不来,她又不是菩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不让事情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便很好了。元霁再优秀再好,他也是人,并非神佛,或许万福寺的大师说得对,但她不完全赞同大师。
将这样的重任只压在一个人身上,不论是谁,都未免太过辛苦与不公平了些。这个念头落下,魏槿陷入沉眠。
萧府疏桐院,七八岁的活泼俏皮的小姑娘抱着与魏槿有七分相似的女子亲热地撒娇:“阿娘,我就要吃那盘红枣糕嘛,再给我吃一块~”
元霁还是第一次见年幼时的魏槿,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在看见她亲昵地与魏娘子撒娇央求要多吃一块糕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怕是做不到如魏母一般无情地拒绝她。
“不能再吃了,你这胃口本就小,等会晚些又不好好吃饭,今日我可是叫厨房做了你喜欢的清蒸鲈鱼,糖醋小排,等会吃不下就可惜了。”
被拒绝的小姑娘倒也不闹,乖乖巧巧地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应了声好。
“明日,朝朝的字若是写得比今日更好了,阿娘给你做新的糕点。”
“阿娘最好了。”亲近使然,尚且年幼的魏槿还亲了一口魏娘子的面颊,开心地笑起来。魏娘子温柔地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如此温情而美好的一幕,却是魏槿幼时每日寻常不过的事,魏娘子教她读书练字,陪着她玩闹,大多时候萧振明都出现得极少。元霁忍不住去想若是没有后来的变故,魏槿应当是一个很活泼俏皮的姑娘。
在魏娘子的呵护下,年幼的魏槿并没有太多烦恼。
“阿娘,我觉得爹爹不喜欢我。”一家三口用过晚饭后,魏槿闷闷不乐地在魏娘子的再三追问下,委屈而迷茫地开口。
魏娘子牵着她在院里的秋千上坐下,温柔地询问:“你怎么会这样说呢?是他做了什么让朝朝失望的事情了?”
“他叫我的时候总是三丫头三丫头的,我是有名字的,我让他不要这么叫我,他还是这样叫。”
“我还听到他身边的小厮说我名字不好,我去书房翻了好多书,才找到槿字,书上说槿花朝开暮落是短命之花……”
越说越委屈,语调都带了几分哭腔,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渐渐积起晶莹的泪光,皱着鼻子看向坐在旁边的母亲询问道:“他也不对我笑,也不夸我,可阿娘分明说我很好呀。”
元霁看着都忍不住想要安慰她,只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幼的她委屈地眨了眨眼睛,珍珠般的眼泪落下来。
魏母拿着帕子给她擦着眼泪,一边轻声地安抚她:“我们朝朝一直都很好,阿娘很喜欢朝朝,你父亲不喜欢你,你也可以不喜欢他,你觉得一个人不喜欢你,那你也可以不喜欢他。”
“没有他的喜欢,不影响我们朝朝被其他人喜欢。这世上有很多人,会有喜欢我们朝朝的人,也会有不喜欢朝朝的人。”
“哪怕是父亲吗?”魏槿认真听着,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问道。
“是的。你感觉到他对你不好,不喜欢你,还有理有据地找到了证据,你心里也有答案了是不是?”
“嗯,我明白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不喜欢我,那我也就不喜欢他了。”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开口道。
魏母看着她忍不住笑:“当然,也不是每个人喜欢我们朝朝,朝朝都要喜欢他。”
“而且,朝朝刚刚说得不对。这个槿字,阿娘取的时候是对朝朝充满了祝愿的,阿娘希望你如槿花般每日都能见到朝阳,朝朝是人不是花朵,自然每一日都是新生,日复日亦是长寿。”
“阿娘唤你朝朝,便是希望你每一日都能过得开心,如朝阳一般灿烂,珍惜好每一日的时光,知足常乐长寿安康。”
这些话,都一一被魏槿记在心中,是以他唤出那两个字时,她才会如此惊讶。因为如此叫她的,想来只有魏娘子与那位萧家祖母了。
过了一段时间,魏母画了一些图样,魏槿跟着她学着画了一些图样,是衣裳上绣的花纹一类,她画得不错。魏母便开始教导她女红的事,魏母手艺很好,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凤凰,让魏槿自己试着画一下图样绣些东西。
小小年纪的魏槿对待母亲布置的功课很认真,甚至为此熬了两个晚上,手指头被扎好几回都没有放弃,但绣出来的成品……实在与图样沾不上边儿。
“这绣的是什么?”魏母端详半响问道。
魏槿认真指着那绣样:“是蝴蝶呀~阿娘没看出来么?”屋中众人沉默半响,最终还是魏母开口。
“朝朝喜欢这个吗?”
“不喜欢,扎了好多次手指才绣好的,但阿娘给我布置了课业,自然要认真完成呀。”小姑娘伸出手,食指和中指被扎了好几下,留下了好几个小血洞。
“既然不喜欢,我们便换些东西学吧,阿娘教你酿甜酒。如何?”魏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叫人去拿膏药来小心细致地给魏槿敷上。
魏槿这个认真的劲儿,倒是初见端倪。在手指头上的伤养好之前,魏槿得了几日空闲在萧府到处玩,这时候萧府只有她一个小姐,府里就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上午读完书小憩过后,她就带着粉黛青橘在府里放纸鸢,去摘萧府池塘里养的并蒂莲,胆子大的时候还去摸池子里的鱼,结果被鱼咬了一口,泪眼汪汪地跑去找母亲诉苦撒娇。
“阿娘!鱼咬我~”
吓了魏母一跳,捧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被咬伤,只是被吓到了,这才放心。
元霁从没见过她如此顽皮的一面,见她被魏母好好地安抚好,又小跑着出了院子开开心心去玩耍了。这样舒心自在的日子,他不曾体会,但看着魏槿这样,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舒心快乐。
只是好景不长,魏槿在厨房准备长寿面,身边站着的两个丫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想要上前帮忙又被魏槿拦住,她一个人弄好半天,才堪堪做成一碗面,端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沾着一点灰。
给母亲吃过长寿面,魏槿便让魏母许生辰愿望。
“悄悄地在心里许好了,朝朝担心知道了就不灵验了。”
“不会。阿娘今年这个生辰愿望与朝朝有关,朝朝一定会帮阿娘实现的对吗?”
魏槿追问是什么,魏母说:“阿娘许愿朝朝一生能过得舒心自在,不为任何人委屈自己,福寿康健一生。”
也是这半年里,魏母病重,殚精竭虑地将萧家祖母请回,临终前细细与魏槿交代遗言。这一夜,她们母女二人说了很多话,魏槿全都答应了下来。
“跟在萧老夫人身边好好长大,她会对你好的,好好听她的话。”
“不要相信你父亲。”
……
字字句句都在魏槿的未来打算,魏槿不论她说什么都应的好。在魏母溘然长逝,不再开口说话后,魏槿才哭,泣不成声守在榻前一晚上,等第二日的朝阳升起,她去摸母亲的手,已然冰凉。
丧仪结束后几日,萧老夫人回府,魏槿养在她膝下。三个月后,王氏与萧锦绣进门,魏槿不愿称呼王氏为母亲,被萧振明指责不是,萧老夫人出面维护。
萧振明与王氏在府里陪着萧锦绣一道玩耍,魏槿偶然撞见过几次,之后便只在老夫人院里与疏桐院之间走动,其余地方一概不去。
看着王氏在萧振明面前对魏槿示好,私底下对魏槿嘘寒问暖了一年半载,见魏槿无动于衷,始终不肯改口,王氏也不再伪装,在人后骂魏槿。
带着萧锦绣时常在魏槿面前表演母女情深,甚至萧老夫人给魏槿买的点心萧锦绣也要抢,不过魏槿不是任人欺负的姑娘,她全都丢进池塘里喂鱼,也不会给萧锦绣吃到一口。
萧振明给萧锦绣买糖葫芦,买点心,萧锦绣也会在她面前炫耀。魏槿不理会她,萧锦绣反倒是气得跳脚,好几次都想要揪住魏槿,不过被徐嬷嬷拦下了。
在萧家祖母屋里,魏槿确实很听话,萧家祖母要她好好学棋,她就在屋里好好学。读书练琴下棋,算账理事什么都学,就闷在两个地方专心学习,能不理会王氏母女就不理会。
萧家祖母出身不凡,会的东西也乐意交给她,看出魏槿喜欢琴艺便叫人去搜罗来了不少琴谱,日复一日地练习,魏槿兴致来了,还能自己谱曲。棋艺是跟着萧老夫人下了几年练出来的,性子也沉稳了不少。
萧家祖母对魏槿好,魏槿对她也是用心的,过寿时准备长寿面,平日里陪着她说话,逗老人家开心……老人家重病不起,徐嬷嬷派人去请大夫,都被王氏的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回来。
魏槿在第三次叫人请大夫被挡回来,就提着剑带着一干人闯进了王氏的院子,萧振明那会还未回府,王氏院子里的下人见这架势也无人敢上前拦魏槿。
“你再敢让人拦着不让人去请大夫,我今日就先杀了你。”撂下话就去劈门,其余的人则是拦着王氏院子的人不让上前。
门快劈烂的时候,萧振明从外边回来,听说此事,对着魏槿便是好一通指责:“你如今是越发不好管教了!她是你的继母,成何体统?!没个姑娘家的样儿……”
萧振明上手就要拉扯魏槿,夺她手里的剑,魏槿毫不客气,对他胳膊就是一剑划过去,见血之后更是毫不慌张将剑架在萧振明脖子上。
“她拦着人不让祖母的人去请大夫,这是谋害婆母,你身为人子不闻不问,又是哪门子的体统?你们若是一伙的,我就先送你们去死。”
满院子的人瞧着这个架势更是无人敢上前,更没有人敢第一个开口说话。
萧振明一动都不敢动,面上余怒未消,只敢瞪着眼前年纪不大的姑娘:“那你这是要弑父不成?”
“你要试试我敢不敢吗?”萧振明退一步,魏槿进一步,半分都不肯退让。
“徐嬷嬷,快去请柳氏医馆的大夫来,若是还出不去,我就先弑父给王氏看看我敢不敢杀她。”
徐嬷嬷也知道眼下这个情况紧急,飞快地带着人去请大夫了。在确定徐嬷嬷真的出门去将柳氏医馆的大夫请回来后,魏槿才将架在萧振明脖颈上的剑放下。
而此时的萧振明胳膊上的血染满了半个手臂,甚至往下滴落。柳如霖过来给萧振明处理伤口,魏槿甩手回去看萧家祖母了,临走之前撂下话。
“若是祖母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且等着瞧。”
魏槿无心去关注王氏与萧振明如何,她只关心萧家祖母情况如何,是否能好转,守在老人家床边,没敢离开。
“姑娘不必担心,待我施针开方,定然能无事。”柳伯父瞧见她提着剑回来,倒也只是意外了一瞬,便专心地救治萧家祖母了。
好在及时请来大夫,黄昏时分萧家祖母就醒来了。
“老夫人醒了,只要按时服药,便可痊愈了,不会有事。”魏槿带着人送他离开,一边认真记下服药的注意事项,要用多久,什么时候用。
她再回到萧家祖母身边,徐嬷嬷已经将今日的事情说给老夫人听了。
“好孩子,今日吓坏了吧。”
魏槿这才落下泪来哽咽地开口:“没有,能救祖母一命就是好事。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疼我爱我的人再死在我眼前。”
魏娘子的死,魏槿一直都记得,那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萧家祖母这次她说什么都要做,只要能保住萧家祖母的性命,杀了王氏和萧振明她也不是不敢。
元霁看到这,便已经有些不忍再看了,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有萧家祖母出面将事情压下去,王氏与萧锦绣也因此安生不少,但在萧家祖母过世两年后,萧家姑娘都到了成婚的年纪。王氏在魏槿面前冷嘲热讽地告诉魏槿,谢二不是个好东西,谢家人不是省油的灯一类。
这次倒不是一起出嫁了,魏槿先出嫁成婚的,而新婚当晚,就被谢二院里的姨娘栽赃陷害,被关进谢家祠堂。
谢羽要她认,把身边的女使交出去顶罪,魏槿并不认,直言要闹去大理寺,让大理寺来查个明白。新婚不久就闹去对薄公堂,谢家人自然不肯。关了魏槿三天三夜,吃食一点也不送,是谢六夜里偷偷给她送的点心与茶水。
怪不得魏槿肯为她如此费心,说是救命之恩,哪怕这是前生的事情,魏槿也要尽力偿还谢六的恩情。
谢家人见她如此,也没再揪着此事不放,但对魏槿这个新妇的刁难远远没有结束。谢家大娘子和谢老爷将管家权交给她,要她面对谢家那一堆烂账,甚至每日晨昏定省天不亮就要去伺候谢大娘子。
卢家老太傅寿宴的事情交给她,她费尽心思才将事情办妥,谢六为了帮她,将自己绣了许久的八仙贺寿图拿出来,好话说尽,这才勉强得到卢老太傅一句不错。
也是在此,魏槿见到了萧锦绣,不过魏槿无心理会萧锦绣,因为前边还有不少夫人质疑她的绣工,还是谢六在她身边及时提醒,这才没有露出破绽。
回谢家后,谢二院里的姨娘通房三天两头到她跟前晃悠,魏槿四两拨千斤地将人挡回去,又去应对谢大娘子,还有谢家那一群刁奴,与谢二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甚至新婚半年,二人都没有圆房更不曾留宿,让魏槿被谢家上下都轻视,甚至还要被谢大娘子和谢老爷讽刺生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