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元霁的话,魏槿不说话,这主意还是她出的,虽然听着他那讥诮的讽刺意味有点怪,不过目的达成了,就当是夸她主意不错了。
见那姑娘不说话,元霁就只好把目光放到了正小心翼翼观察着她们二人的官员身上:“不知道这位大人可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这早不和离晚不和离,偏偏这个时候才提出来,骗谁呢?
被这一问,那人小心斟酌了语句才回道:“这是萧大人早就吩咐下来的,而且还给了一份和离书作为证据,并不是伪造。”虽然他也觉得不太合理,但是已经收了人家的银子,他也只好把事情办妥。
可谁能想到元家这位公子会跟着过来,眼下还问起来,倒是叫他不好回答了。
和离书?元霁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就看见检查完文书的姑娘已经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笔准备签字了。
这件事原本也不干他的事情,只是怎么看都觉得萧家欺人太甚,偏偏为了面子上好看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单是看着就叫人怪生气的,但事主却跟没事人一般,细细看过这文书就签字了。
魏槿。
这两个字落笔,元霁想到了之前在赏花宴上,萧锦绣过来笑话她不成反被气走的事,那天萧锦绣说起了她的名字。
“怎么不换一个名字?”既然都已经和萧家毫无关系了,怎么不换个字。
“阿娘说这个字好,不换。”只是姓氏不好,不代表这个名字不好,阿娘希望她如槿花般坚韧,即便朝开暮落也依旧要看到第二日的朝阳。
元霁没再说什么了,既然魏娘子觉得这个字好,那身为子女她不换也是情理之中。但想到之前的那个姓氏,元霁觉得之前那个实在不好,萧草色萧萧,不利于草木生长,换了一个姓,眼前的姑娘眉目间尽是喜意,比之从前都要开怀许多。
如同换了一片广阔丰沃的田,生动而灿烂了许多。
旁边的官员见状也只得挤出一个笑容来恭喜:“今日之后,魏姑娘便是独门独户的姑娘了,和萧家再无干系,贺喜姑娘。”
“谢过大人吉言。”魏槿把户籍文书这些东西都收好,和办事的官员道别,同元霁走了出去。
“魏府在哪儿?”虽然早知道她手中银钱丰厚,但她购置的宅院一类,他并未深查也不知道在何处,眼下要过去还得问清楚。
魏槿给他指路,也就是两刻钟的时间,二人就骑马到了魏府大门口。
元霁抬眼看了一眼那牌匾的字,想到方才那姑娘落笔的字迹,微微勾唇,想来这姑娘对萧这个姓氏不满已久,怪不得今日见面脸上半点伤心之色也无。
再看那六个瞧见他垂头丧气的护卫,元霁唇角的笑意淡去:“都站这儿做门神?”
“各自做自己的事去吧,不必管他。”人给到她手上,自然是她吩咐做什么做什么了。
六个护卫先是看了一眼自家公子,随即很快应了声是,散开了。
“走之前把你们公子的马安顿好。”魏槿说完又扫了一眼元霁:“看来在元公子手底下做事并不轻松。”
面对她的调侃,元霁面不改色:“是你太宽容。”
两人并肩往里头走,里头还有不少工匠在做事,青橘正在监工,府里的女使有条不紊地来往做事,见着魏槿都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
“魏姑娘把这儿打理得很好,往后是打算长居于此?”元霁一路过来瞧得出府上的布置大致都是按照魏槿的喜好布置的,虽然有些地方不是,总体上能瞧得出是她喜欢的。
他也是随口一问,等到成婚之后,她大抵还是要住在元家的。
“暂时落脚也得布置好,不仅要舒适也要瞧着赏心悦目不是。”魏槿随口回答。
“姑娘回来了,东西我和徐嬷嬷已经按照姑娘的习惯和喜好都摆放妥当了,这还剩下一些,很快就好。”粉黛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开口道。
粉黛正细细擦拭着那把长琴,似乎是今日搬进搬出落了些灰尘。
“粉黛,你去煮茶招呼一下元公子。”她走到粉黛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细心擦拭长琴上的灰尘吩咐道。
徐嬷嬷已经从粉黛那儿得知了今日之事,虽然心中有些担忧,但是瞧见元霁跟着自家小小姐进门来的时候,心中的担忧就已经放下了大半。
粉黛闻言应了好,又对元霁行礼问好这才退了出去。
自觉地也跟着粉黛出去了。
元霁看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到那把长琴上,她很爱惜这把琴,想来要么是极为喜欢这把琴,要么是很在意送琴的人。也不知道是哪一种。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边的桌子上的东西已经被人清走,只摆着一张木刻的棋盘,他记得这张棋盘,是魏槿屋里常摆着的那张,之前他去找她,这棋盘上还摆好了一局,现在棋盘上一枚子都没有。
也是现在,元霁看到了棋盘的边上刻着两个字,朝朝。
“朝朝?”他上手去摸那篆刻的痕迹,下意识念了出来。
这是魏娘子的物件?还是谁送她的?冷不防,琴弦被人拨动,发出声来,叫元霁忍不住抬眼看向擦琴的姑娘。
发现她也在看自己,眸光微凉,似乎对他这举动有些许不满,他收回放在棋盘上的手,不再动了。
“这两个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元霁追问道。
“阿娘给我取的小名,那张棋盘是她送我的生辰礼,她送礼喜欢刻字,说写了我的名字便是我的,即便是被抢去,也仍旧属于我。”不过这样的物件并不多,这张棋盘和这把琴就是。
而他方才念出了那两个字,是在叫她的小名,这个称呼时隔久远,再听到的时候让魏槿心头一惊,这才错手拨弄了一下琴弦,看向他。
听完魏槿解释的话,元霁这才知道她为何是这个反应,忽然被人叫出小名一时惊住也不奇怪,而且再看萧家人的态度,或许这是魏娘子和她之间独有的昵称,外人并不知晓,他此举有些冒昧了。
“抱歉。”实在是想不到这上边刻的两个字竟然会是眼前这姑娘的小名,面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和歉意。
魏槿见他如此,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无妨,这其中的缘故你又不知晓,寻常人看到这两个字也不会想到是小名。”
“萧振明期望我如槿花般短寿,阿娘说愿我如槿花般每日都能见到朝阳,每一日都是新生,日复日亦是长寿。”朝朝,便是这个意思。
但时隔多年,前世今生过去好些年了,除了阿娘没有人唤过这个小名,以至于她都要忘记了。
所以她对萧锦绣的诸多讽刺并不在意,她并不认可萧振明取名的意义,她认可的是母亲赞许的那个字,承认的寓意根本不同,自然不入心。
她低垂着眉眼,思绪飘远似乎在回忆着从前和母亲谈论起这个名字时的模样,并未看他,说完笑了一下便不说话了。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茶水点心来了。”打破平静的是端着茶水进来的粉黛,徐嬷嬷把那张棋盘抱走了,粉黛将茶水放到桌上,紧随其后的女使跟着放下手里端来的点心。
“这琴也交给你了,放我屋里去,另外把前不久交给你的那个木匣子拿过来。”之前上万福寺的时候,元霁将他的玉佩交给了她,下山之后她就将玉佩和那支签文都放在一块装在匣子里,免得被王氏那些人搜罗去。
粉黛对那个木匣记忆深刻,姑娘交给她的时候很是郑重,所以她一直小心保管着,要去找出来也不难。
“你们都各自去忙吧,不必在这。”把女使都打发出去,她也找了个位子坐下,既然提及阿娘,又要同他解释萧振明愿意和她断绝关系的原因,就不得不提当年两家定亲的事情了。
桌上的茶香弥漫在空气里,天气炎热,茶水刚煮好,元霁端起茶喝了两口,看向她:“这是要说我的事了?”
“不错。”这要是从头开始讲,就不得不将当年的事情一一告知他。
见她很是郑重,元霁心底的疑惑更深了,今日她说萧振明之所以愿意断绝关系是因为他,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当年元娘子和王氏在万福寺遇见之后定下两家的婚事,是因为元娘子上山为你祈福,有高僧算出你命中有大劫,恐会早亡……”她将万福寺上查问到的当年之事细细说来,旁边的元霁听得她这如同说书般地娓娓道来,还露出了一个玩味的微笑。
但眼前的姑娘神色认真,显然不是信口开河。而他的母亲确实是信佛之人,父亲自小的时候将他送去学武,每年生辰的时候她都要上望云山去给他祈福的,这事祖父也知道,她会这样做也只是关心则乱,并未细想其他。
“这又同你和萧振明断绝关系有什么干系?”不论怎么看,两家这桩婚事都是萧家占便宜,断绝关系之后,可就不作数了,哪怕是他和魏槿的婚事照旧,萧家也占不到便宜。以萧振明对利益的看重,显然不是个舍得的人。
“我猜是王氏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另外添油加醋把这件事说得更严重了些,他是无所谓女儿守寡与否,可要是元家迁怒他,他当然不会赌这一点。”她布的局就是笃定王氏手中无钱,所以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劝萧振明选择第二条。
元霁轻笑一声:“你分明是算准了她会告诉萧振明,又是拿准了萧振明对利益的重视知道他一定会逼你做出选择。”而她要做的就是把事情做得漂亮,干干净净脱身。
她扬眉一笑:“这又不影响你我二人的合作,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
“只怕你的打算远不止如此吧?”元霁总觉得她如此大费周章,只怕不单单是要和萧家断绝关系,她定然还有别的打算。
魏槿正色道:“我做我的事,绝不会牵连你和元家,就如同今日一样。”她可没让元家损失什么,只是利用了一下当年之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不如说说看,或许我听得高兴了,还能帮你一把。”元霁隐约能猜到她想做些什么,但她似乎并不打算和他做更多的交易。
魏槿摇头拒绝了他:“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没必要让他横插一脚,本来就是她自己的恩怨。
元霁见她不为所动,也没再劝她,不过有件事情他还是很想问:“今天你和萧锦绣说了什么,才让她对你动手?”他看得分明,是因为这姑娘的话刺激到了萧锦绣,所以萧锦绣才推她的。
“没说什么,就吓唬吓唬她。”魏槿打算糊弄过去,前生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见他还要追问,连忙转移话题:“你若是无别的事……”
“自然还有别的事。上山祈福那天,我着急下山,你留在山上没出事吧?”今日回来便直接过来见她了,也来不及问太多。
“没事,就是在山上听那位大师讲了个故事。”她倒是没想到元霁还记得这件事,随即很快答道。
什么故事能讲一天?元霁狐疑地看她,总觉得她在扯谎骗他,就像是扯谎吓唬萧锦绣一样随意。
“姑娘,东西取来了。”粉黛站在门外,遥遥喊了一声。
魏槿朝她招手,粉黛这才迈步进去。
接过粉黛手里的木匣,打开看了一眼,便将木匣子给他递过去:“正好物归原主。”
也没别的,就两样东西,元霁取出那枚玉佩系在身上,目光落到匣子里的那支签文上,看向她:“怎么把这个也带回来了?”
粉黛见他们二人还要说话,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住持叫我带下山给你的,叫你日后上山也带去。”不必住持说,她已经知道大半了,至于别的,那就不干她的事情了。
元霁也只好随手把那支签文往怀里一塞,算是收下。
“确定不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元霁试探地又问了一句,虽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但单单看萧家对待她的态度,元霁并不需要深究其中的缘故就已经选择站在了魏槿这一边。
不以好坏分人,单单论合作一事,他和她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帮着善后做点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魏槿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甚至没有明白他们往后的利益都是捆绑在一块的,是分不清的。
魏槿闻言抬眸望向他认真的神色,确定他并不是开玩笑,随即笑道:“我要杀人,难不成你帮我递刀埋人?”
之前她对元霁的印象可都是翩翩君子俊俏出挑的少年天才,但今日再看他,似乎才堪堪窥见一点他真实的内在。
“杀人这点小事直接交给那几个护卫去办,何须你亲自动手?不过你要是真想自己动手,我也不介意递刀埋人。前提是不能杀自己人。”眼前这姑娘应当也不是敌我不分的人,但她是真的想杀谁么?
不见得。
魏槿了然地挑眉,她就知道少年将军不是个纯善之人,也不问问她要杀谁,便如此直接了当。不过想想也很合乎情理,管教手下都如此严苛,想必在战场之上也更加狠辣。
“我先谢过你的好意了,不过眼下暂时还用不上。”她比起亲自动手,她更愿意让她们自己选,是痛苦的活着还是早早死去。
不论哪种,都是给她九泉之下的母亲最好的赔礼。
总不会让她们春风得意地活着,萧振明是如此,王氏更是,那个道士也别想跑。
“所以魏姑娘打算杀谁?”元霁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杀意,但瞧着她的神色,又不像是推辞。
他好奇地微微凑过来了一点,有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蛊惑,一双深邃黑眸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瞧出点什么来。
魏槿先是被他这忽然靠近惊了一下,随即抬手无情地点在他的脑袋上稍稍用力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不要凑这么近,吓人。”
被毫不留情地推开就算了,还得到了两个字,吓人。元霁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奇怪,他也没有凑得很近罢?也就一点点,哪里吓人?
“一个胡说八道的道士。”怎么说她都可以,但说她阿娘的不是,不行。萧府的银子都是她阿娘的,王氏用着她阿娘留下的银子,用阿娘的钱污蔑她不吉,实在该死。
还没来得及问她自己哪里吓人,就听到她开口答道。
“我还以为你要杀萧振明。”元霁觉得眼前这姑娘不是做不出此事的人,但她却说了一个有些无关紧要的人。
“我不会杀他,我答应过祖母。”虽说萧振明也不是祖母亲生的,但祖母的请求她还是答应了。
元霁对上她的眼神,只好正色道:“既然你要留他一条命,那我也不会动手,你放心。”
“接下来还有不少事情得需要你出面去办。”断绝关系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可婚事的事情,他应当也得回去和元爷爷商量一番才是。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敲定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元霁才离开了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