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萧锦绣和王氏身边的人都已经走远,芙蓉才悄悄从墙角处站了出来,踌躇半响才上前。
“姑娘。”说实在的,芙蓉对着这位三姑娘心里也是有些发慌的,不仅仅是因为从前见过这位动手的狠劲儿,也因为最近这一个月慢慢琢磨出来了一点门道。
今日之事,十之八九是眼前这位姑娘故意为之的。
魏槿抱着牌位,对着她展颜一笑:“姨娘过来找我何事?”这府里还是有个聪明人的,瞧瞧这眼力劲儿,不是三姑娘也不是别的,而是单单喊姑娘。
“今日过来,一是谢姑娘的恩情,二是想要求姑娘给我留一条性命。”芙蓉这一个月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以三姑娘的行事作风,全然不会这样轻易地答应这件事,可偏偏她答应了。
这样干脆利落,还在萧家祠堂跪了一个多月,她根本没犯错,为何要去跪祠堂呢?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是在心中谋划着什么,而这件事只大不小。
魏娘子的牌位已经移出去,若说是跪亲生母亲,何苦在萧家祠堂跪拜?那跪的是谁显而易见,萧老夫人,那位疼爱她的祖母。可她根本无错,是否意味着往后要犯错,今日且先自罚……不然以这位主连父亲都不给面子的行事作风,她会如此老实去跪萧家祠堂?
事情越想越令芙蓉心惊,之前的时候她能悄无声息地帮她踩着王氏上位,在萧家有了立足之地,面对王氏的算计她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但依旧被逼至此,显然是她有意为之。
“姨娘很聪明。”看着眼前神色有些慌张的芙蓉,她意味不明地夸了一句。
“我愿意为姑娘做事,只愿三姑娘到最后能留我一条命,往后府上的消息,姑娘若是有心想知道,或许需要我做的,我定当全力以赴。”没了这位主,她在萧府的日子可未必好过,萧振明不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要想在府上活命可不能只靠肚子里这个。
王氏一定会想法设法对付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孩子保不住就算了,她自己可是很惜命的。
“姨娘先回去吧,今日日头太大,过些日子会给姨娘答复,在萧锦绣出嫁之前低调行事,别叫王氏抓住把柄。”说罢,便不再理会芙蓉了,转头催促粉黛加快动作。
芙蓉见状便识趣地走了,姑娘说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可以考虑考虑,她也不能在这儿久留,若是被王氏的人察觉出来只怕等不到答复就要先死了。
粉黛和青橘其实早就把院里重要的物件都收好了,今日光明正大从大门出去,带的东西不多,大的物件也就是一把琴,别的都是一些小物件。
主仆一行人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东西也‘被抢’得寥寥无几,很快就收拾完毕从萧家的正门走了出来,萧府大门外有不少人看热闹。
萧家三姑娘抱着个牌位从萧家出来,素白的衣裙素淡简朴,身边跟着的女使也是素衣打扮,带出来的东西都装不满一架马车,跟着的人也不多,瞧着怪可怜的。
萧锦绣被那婆子拉走之后越想越气,得知萧槿已经到了萧府大门口要离开时,更是坐不住,追着萧槿来到了萧府正门。
“站住!”萧锦绣的话成功叫准备默默离去的一行人都停下了脚步。
粉黛和青橘上前一步挡住萧锦绣,被萧锦绣三两下推到一边,往前走了两步靠近正看着她的素衣姑娘。
“你们都去搬东西吧,我单独和她说几句话。”姑娘开了口,粉黛和青橘也只得退到一边去,不再上前阻拦。
萧锦绣是单独一个人追出来的,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也顾不得别人是如何看她的,她心中有诸多疑惑想要问个清楚,为何萧槿竟然会如此干脆地答应和萧家断绝关系,为何会如此轻易地答应将魏氏的牌位移出,还有万儿……
魏槿看着她忽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味不明地开口:“妹妹追出来,莫不是想要送我这个长姐最后一程?”
今日过后,她和萧家再无半点干系,自然也就不算是萧家的三姑娘,更不是萧锦绣的长姐。既然萧锦绣追出来了,那有些话倒也可以说了。
“你竟然一点都不伤心。”萧锦绣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那张不施粉黛秀美的脸,别说伤心了,她依旧嘴角含笑似乎比之前的时候还要高兴不少。
她之所以追出来就是想看眼前这个人痛苦伤心的模样,可是她想看的都没有,今日失去的这些似乎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魏槿笑了下,上前一步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你和王氏把脏水泼到我阿娘身上,逼我换亲,我都一一记着呢,还有你捅在我心口的那一刀,我也记着,等着来日百倍奉还。”
说完,她抬手点了点前生被捅那个地方,面带微笑地看向瞬间变脸慌张的萧锦绣。
前半段话萧锦绣并不意外,可后半段再看萧槿的动作,她手心就不由得紧张冒汗,看着眼前的人又惊又怕,似乎是要给自己壮胆又或是别的,伸手狠狠一推,下一刻就听到木牌落地的清响,和人的惊呼声。
“姑娘!”粉黛和青橘一人去扶自家姑娘,一人去捡地上摔坏的牌位,怒骂道:“四姑娘真是太过分了!如今连我们姑娘要走了还不依不饶,还摔坏了魏娘子的牌位,真是缺德。”
不远处慢慢靠过来准备看热闹的百姓听到这怒骂,再看才被人扶起来的姑娘,一时之间对着萧锦绣指指点点。
而另一头进了城之后就听说了萧家这头的事情,第一时间便策马过来看看情况,刚勒马,便瞧见萧家两个姑娘在说话,也不知道三姑娘说了什么,最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便让对面的萧锦绣神色大变,惊怒之下一把将人推倒在地。
百姓的议论指责落到了萧锦绣耳朵里,但她顾不得这些,萧槿说的话实在叫她惊住了,前生的事情萧槿那不成也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了?
被粉黛扶起来的魏槿看了一眼自己擦破皮渗出点点血痕的手心,这萧锦绣的劲儿真不小,正想着一块白色的帕子落在她手心,随后被人小心包好。
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胜雪,瞧着像是男子的手,抬眼看向来人,那张俊美出挑的脸带着冷意,总之瞧上去有些不高兴,眉眼压低叫人瞧不清他眸中深意。
饶是魏槿瞧见他这张脸的第一时间也是一惊,他这段时间不是不在京城吗?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才刚回来?
“元公子。”粉黛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看向自家姑娘。
青橘瞧见这动静,也是惊住,小心收好了地上的牌位,愣在原地不敢过去。
“接下来要做什么?”元霁将她擦破的手心包好,上下打量眼前的姑娘,确定她身上没别的伤,问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听到他开口,魏槿稍稍回神看了一眼门口的萧锦绣,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说的话惊得她六神无主,再对上眼,萧锦绣慌里慌张地跑进了萧府,不见踪影。
这才回答他:“去官府,换姓氏,把户籍的事情敲定。”说着,拿出了那纸断绝关系的文书,神色如常。
“好。现在就去?”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女使都是她的人,他之前给她的护卫呢?
“我安排他们做别的事情去了,今日都不在此。”见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她稍稍一想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到底还是她自己的主意,他们又不知内情。
“青橘,粉黛,你们先带着东西和这些人回去安顿好,我同元公子去官府把户籍的事情办好再回去。”看元霁的态度,应当是有不少话要问她,有些事情正好要单独说,不如就趁此机会说清楚。
说白了,今日的事情是特意把他的人支开做的,眼下这么说意思就是她来担这个责任了。
“就这么点东西?”元霁扫了一眼马车上的东西,又看了一眼女使手里的东西,回头看了一眼萧府的大门不解地问道。
“没事,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她把手里的文书扬起来,笑道。
元霁见她还笑得出来,便知道她心中有数,总不会让自己吃亏。若还有什么东西没带走,他到时候带着人过来一趟就好了。
粉黛和青橘得了自家姑娘的吩咐便带着东西离开了,余下他们二人在萧府门口的树荫下面面相觑,元霁反应过来,问她:“着急的话,便只能共乘一匹马去官府了。”
马车都走了,眼下只有一匹马,也不知道眼前这姑娘愿不愿意和他同乘。
“好。”她应了一声好,便转头去看树荫底下看着她们二人的马,那是一匹好马,瞧着毛光水滑,许是日夜兼程奔波身上沾了不少杂草,但看上去也是威风凛凛。
正准备上马的时候,她转过头对元霁开口道:“劳烦扶我一下。”这马儿挺高的,要说自己上去也不是不能,只是老老实实跪了一个月的祠堂,膝盖总归是不舒服的,不方便自己上马。
元霁也瞧出来了她身上的不对劲,但她不说是什么缘故,元霁也不好追问,索性便直接抱着她上了马,带着她离开了。
远处静静观望着这边的元老爷子,看得愣住,旁边传来林青荣的啧啧赞叹:“哪儿还需要我们出去救火啊,表兄来了,定然不会让这事就此轻轻揭过。”
顾景阳和柳如霖在旁边瞧着他们二人骑马远去,面露惊讶之色。
“才回来就赶过来找人,果然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
萧府外的事情暂时没传到萧府里,萧锦绣心神不定,想要找个人说说却发现无处可以诉说,就连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能说,这样怪力乱神的事情,说了也无人会信。
元霁这边到底是顾忌着身前的姑娘没敢骑太快,握好手上的缰绳,一边分神细细问她:“今日之事是你早有打算?”她对萧家的态度实在很难不让人不多想,虽然早知道这姑娘不简单,但是真正到了这一天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小看这个姑娘了。
“顺势而为罢了,不过就算不是今日,也是迟早的事情。”她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之前一直没找到这个机会,前生是因为嫁到谢家耽误了她的筹谋,可今生就不一样了。
听着姑娘轻快的语调,元霁心下的不解更深了几分,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舍弃这些,萧府又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经此一事,合作的事情你确定还要继续?今日过后我可就是个平头百姓,不再是官家出身的姑娘了。”她自己是不在意这些,但若是元家在意,那她也没别的法子。
“自然是照旧。”祖父又不是在意这个的人,他就更不在意了,她自己弃如敝履自然也不是在乎这个的人。
对于元霁的回答,她并不意外,不过很快她又想起了另外一桩事:“前段时日柳公子设宴说是要给我赔礼道歉,不过因为萧家这边走不开,我便没去赴约,只让青橘去了一趟。”
没吃上添香阁的酒菜有些小小的遗憾,不过好在今日之事的结果都在预料之中。这件事和添香阁比起来,还是和萧家断个干干净净比较重要一些。
“无妨,总归是他们有错在先。”元霁不觉得有什么,若是她不肯去赴约也是情理之中,这原不原谅是一回事,有没有赔罪的诚意是他们的事,一码归一码。
闻言,魏槿稍稍放心了。
“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萧大人前不久还惦记着这两门婚事,不愿意放弃,今日怎么会愿意和你断绝关系?”元霁看得很清楚,萧家上下都是为利益所动的人,也就是怀里这个姑娘最为特别一些。
“这可说来话长了。”这要是细细说来,可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楚的事情。
元霁听她这话就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不简单,但还是好奇占了上风:“长话短说呢?”
“长话短说,就是和你有关。”
元霁:“?”这话未免也太短了。
“把户籍的事情办妥,带我回魏府,我们可以慢慢说。”说话间,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官府的大门前。
元霁先下马,马背上的姑娘理所当然地朝他伸手,他也只能伸手去扶,等到她落地的时候就想撤开手,但不知为何她抓得很紧,一时没能撤开。
认真跪了这么些天,膝盖还没好这脚一沾地差点又跪下去,还好有个人在旁边可以抓着,不至于当场跪下去。
“萧家对你用刑了?”元霁对萧家其他人没什么信任可言,眼前这姑娘又是个倔脾气,想来也不会轻易认罚,但真要动手,只怕她也占不到便宜去。
“没有,在祠堂跪久了而已。”说完很快就站定,松了手,从容地迈步进了官府大门。
她说得云淡风轻,倒是让元霁一时无语,把马安顿好才进了官府的门去找她。
元霁也就是耽误了片刻,进来的时候就听到负责户籍的人说:“魏姑娘的户籍早已经办妥了,这是相关的文书早已经备好,只等姑娘来了。”他下意识皱眉,这流程走得这般快?
按照他的脚程,耽误的那点时间,也就是她走到这儿没一会,只怕还不够说明来意是做什么,这人就这般积极。
那姑娘也不恼,拿起准备好的文书仔细查看。
元霁大步走到她身边,坐在位子上的官员连忙起身对着他问好:“元公子怎么来了,小的有失远迎,不知您今日来是要办什么事?”
他热切地迎上前来问道,见他脸色不大好,一时有些拿不准他今日大驾光临是来做什么的。尽管元家眼下无人在朝为官,可瞧陛下的态度迟早是重用这位元公子的,此时得罪他可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谄媚的腔调,魏槿忍不住回头看他,笑道:“元公子怎么不说话?”
无官职在身的世家公子,也就他独一份了,换做谢家的公子来绝不是这样子。
“你还有心情笑我?”也不知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见她认真瞧着手上的文书瞧得认真,环视四周,拎了一张空着的椅子过来,对她道:“坐着看。”
魏槿也不拒绝,直接大大方方地坐下,认真继续翻阅检查手里的文书。免得萧振明在其中做了手脚,被她疏忽了。
说完,抬眼看向站起身来的那个官员,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很是惊讶的模样,他又开口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且好好坐着办你的事。”
文武双全矫矫不群的元家公子今日陪着一个姑娘来办事,还给她搬椅子坐,这传出去只怕是无人会信。可偏偏这一幕就被他给看见了,二人瞧着还怪般配的。
“魏姑娘可是有什么想要改动的,小的给魏姑娘再改改?”他只是收钱办事,没想得罪人啊。
她看完一份,元霁就顺手拿起来看,仔细看完忍不住冷笑一声:“萧家这面子倒是做得很漂亮。”这借口找得甚至漂亮,说什么早已和离,顾忌香火供奉特意让女儿跟随母亲姓氏。
负责此事的人听了身子一抖,瞬间汗流浃背,但眼前这两个人都没有要他做事的意思,他也只能提心吊胆继续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