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海还沉浸在方才元霁的话里,暂时还未想出对策来就听到陛下问他还有什么证据,周如海这才回过神来行礼道:“当年之事时隔久远,臣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寻来的证人,如今指证信件被元大人质疑,可证人也是当年跟随元大将军一起上阵杀敌的,他亲眼所见元大将军通敌叛国,这总做不得假了。”
“当年追随元大将军的部下,亲信大多已经战死,这人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亲信?据儿臣所知,当年的亲信下属都已经故去不少人,这人是以什么身份追随在元大将军身边,又如何亲眼所见元大将军通敌叛国,难道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做事会如此不小心?”
楚玉泽也不是没有去查过当年之事,只是当年的人如今再找,几乎不是死了就是踪迹全无,只要有心查这件事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绝对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皇帝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而是看向了没说话的元霁:“元爱卿以为呢?”
“微臣以为陛下该好好核查此人的身份,到御前做证,怎么也该报上姓名与来路,可他至今说了寥寥数语都未曾提及自己的身份,单凭周尚书所言,就认定他是微臣父亲的亲信未免草率。”
“其次,周尚书如此说,那就请这位证人好好说一说,他是如何亲眼所见,其中细节如何,主将的身手与谋略怎么会放任无名小卒在眼前?”
众所周知,通敌叛国这样的事情,要做也是悄悄地背着人来,当年元大将军的身手可是能以一当百从敌军包围之中杀出重围的强悍,他做事又向来谨慎,他若是真与敌军见面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无名小卒看在眼里?这人还能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文武百官可没几个察觉不到这其中的意味,而元霁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在人群之中更显得他运筹帷幄,似乎对于当年之事的真相如何他已经了然于心。
“小的藏得隐蔽,故而大将军没有发现,又是深夜单独见面,说了许久的话,第二日就在战场上失了先机,之后更是屡屡被敌军抢占先机,害得我军兄弟惨败,这还不能说明大将军有通敌叛国?”
这证人说到最后,竟多了几分理直气壮的意味,连带着看向元霁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怨恨憎恶。
元霁仍旧淡定,看着他装腔作势的模样,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高台上的陛下:“陛下,臣也有人证,是父亲身边的亲信副将,姜维。”
姜维?那小子不是早就死了么?怎么可能还有亲信活着被人找到了?西阳王眼底满是质疑,据他手底下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姜维与那些亲信都死得干干净净,绝对不可能有人死里逃生。
周如海更是紧张极了,之前他也查过了,这元大将军身边的亲信无一生还,他这才敢随便寻一个小兵来胡说的缘故,可如今有当年的亲信在,这个人证只怕是要废掉了。
顾尚书与楚玉泽则是有些狐疑,这姜维不是早就死了吗?元霁是怎么将人藏得如此严实,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的?
其余的人则是看着元霁游刃有余地面对这些,暗自在心里嘀咕,这元霁当真是这京城里边最出挑的那个,今日这样大的场面,他半分怯意都没有,便是面对这些指证,也是淡然处之。若是当年之事是子虚乌有,元霁又在西北建功立业,如此一来,京中第一世家就是元家了。
再看陛下对元霁的看重,只怕元霁未来的前程比他父亲还要高。而他们这些人,势必要与元家交好……
“传进来。”皇帝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人,心中更是有了几分底气。
来人一进殿内,对着陛下行礼问好之后,转过头对着方才那人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质问,他满是风霜的脸上是明显的伤疤,说话中气十足,尽是军中男儿的豪气。
“你小子放屁!将军从不与人单独见面!能与将军单独见面说话的就只有西阳王一人!你这话难道是在说西阳王是敌军的人?你既然说自己藏得隐蔽,敢问你藏在何处?是否亲眼所见那人长相如何?是否是凉国人?”
西阳王早在见到姜维的时候,就知道今日是中了元霁的算计,之前那几日元霁一直与魏娘子在外边玩乐,让他与周如海放松警惕,今日好一网打尽。
真是好样的,不愧是元家人。西阳王气得咬牙切齿,回头看着元霁那张与他父亲生得有几分相似的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就知道元霁这个小崽子没安好心,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直接脱身。
好在他留了一手,不然这十余年的筹谋就要毁在这父子二人的手里了,只是可惜自己费心经营多年的名声就这么毁于一旦,他想想就不甘心。
脱身之前,必定要给这个小崽子送一份大礼才是。
周如海也下意识地去看西阳王,只是很快就将目光转回自己的证人身上,瞧着他支支吾吾答不出半句话的模样,就知道这人是废了。
“你支支吾吾答不上姜大人的话,可见你根本就不是元大将军身边的亲信。之前的指认更是无中生有,满口污蔑,陛下,这样的人该处以极刑,免得扰乱军心,坏了本朝纲纪!”顾尚书说完这话又转头看向周如海,怒目而视:“周尚书这般费尽心思,却找了个无名小卒来,究竟是不怀好意,还是被人蒙蔽了双眼?”
周如海被顾尚书质问得有些心虚,但是他没忘记自己查到的消息,勉强维持镇定道:“元大将军身边的亲信都已经悉数战死,当初可是上了抚恤金的名单的,这姜维也在其中,如今怎么会死而复生?!”
当初就是他经手这件事的,对于死了谁,周如海心中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抚恤金都被他收入囊中,如今都还在周家库房里边放着呢!他怎么都不可能相信死人会死而复生。
元霁不急不慢地答道:“看来周尚书当初负责发放抚恤金的事,对当初牺牲的人了如指掌,时隔多年依旧能想起来。但姜大人若不是隐姓埋名,如何能活到今日呢?周尚书贪墨抚恤金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浮出水面。”
当年发下去的抚恤金,可是一笔不菲的银子,少说有万金,只多不少。这件事情想必只要是在朝的老臣都知道一二,当年国库可是为此狠狠出了一笔银子。
如今元霁说周如海贪墨了这笔银子中饱私囊,那多半是已经找到了证据的,因为元霁从不信口开河。
顾尚书等在朝的老臣皆是大惊,纷纷看向周如海,只有寥寥几人看向不疾不徐继续将事情缓缓道来的元霁,有人恨得牙痒痒,楚玉泽则是惊呆了,高座上的皇帝也没想到今日还能牵扯出这么一桩旧事来。
“当然了,这件事暂且可以先放一放,周大人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父亲当年通敌叛国?您的证人已经被姜大人揭穿身份,如今还有什么证据与证人?”元霁就站在大殿中,与前边这些老臣对上目光更是平静如水,甚至是带着一抹浅笑问出了这番话。
“你信口开河!我怎么可能贪墨当年的抚恤金!”周如海气得脸红脖子粗,对着元霁就喊了起来。
“先说周大人查当年之事吧,余下的臣手里有的是证据,今日可以一一摆出来给周尚书与诸位大人查证,而且周尚书做的事情,想必周尚书比我有数。”
这话的意思不必多说,在场的诸位都是不可思议地看向元霁。
最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转头看向了高台上的皇帝陛下,瞧见他脸色不太好,心下也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起来,尤其是几家与周家关系亲厚的人家已经汗流浃背了。
“周如海!你对元大将军当年之事还有什么证据?若是你故意伪造污蔑元家,朕要诛你九族!”
此话一出殿中原本还有几分切切低语的声音,都消失了,静得殿中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周如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冤:“陛下,臣真的没有贪污!还请陛下明鉴,这是元家公子赤裸裸的污蔑,想要借此逼退臣不再追查当年之事……”
“周大人提起这件事的是你,元大人自始至终有理有据,甚至连失态都没有,你这才是污蔑吧?”楚玉泽看着跪在地上的周如海,忍不住冷笑,事到如今反咬一口,试图倒打一耙的举动实在无耻。
李家大人忍不住为周尚书说话:“四殿下,您与元家公子是好友,自然是向着他说话。周大人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行贪污之事。”
“肃静!”
殿中安静下来,元霁从容上前一步:“陛下,臣说过了,说完当年之事自然会拿出实证来给陛下与诸位大人,不必如此着急,若是不能叫诸位信服,臣以死谢罪。”
“谁再胡言乱语,扰乱朝堂,还请陛下诛他九族。”
这话叫原本还要继续为自己伸冤的周如海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在脑海里疯狂思索着对策,事到如今,要想彻底堵上元霁与这帮人的嘴,就只有让西阳王这个可靠的人证来说话才有用了。
“西阳王,也可以为微臣做证,当年西阳王与元大将军同在西北战场,他的话,陛下与诸位应当相信才是。”
西阳王方才就在想怎么样才能堵住周如海的嘴,从而将自己摘干净,只是还没想出个对策来,就听到周如海这番话,逼得他不得不迎接众人的目光。
“之前不都传言,说西阳王是坚信元大将军没有通敌叛国么?”
“今日这是怎么了?还是说当年的传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若说能伪造信件污蔑元大将军的,似乎也只有西阳王了,这二人的交情在十余年前可是名满天下,令人称颂的一段友情呢。”
元霁耳力极佳,听着身后传来的这些窃窃私语,他唇角嘲讽的笑意更浓,传言总归只是传言。对上西阳王怨毒的目光,元霁也没有回避,而是淡漠地回视着他,静候着西阳王开口。
“当年之事本该依照先帝所言不再提及,只是如今陛下有意重用元家,为了防患于未然,本王自当将当年的真相和盘托出,好叫陛下慎重考虑西北主帅人选一事。”
听着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元霁倒是觉得颇为好笑,若当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早在许久之前就可以坐实元家通敌叛国的罪名,而西阳王之前不这么做,是因为不想么?多半是因为他不能坐实当年之事。
既没有真凭实据,也没有几个可靠的人证,甚至连朝堂之中的老臣与先帝也绝对此事疑点颇多不能妄下论断。
“当年确实是元将军通敌叛国,延误战机,这才导致我军惨败。至于个中细节本王已经记不大清了,从前只是想着不好叫元家后继无人,便没有将此事细细道来。”
“微臣记得,西阳王当年与元大将军时常有书信往来,正如方才姜维姜大人所言,身为一方主将身边跟随者众多,怎么会轻易与人单独见面?”顾尚书现在都有些怀疑西阳王的用心了,之前青霄一事他就对西阳王多有怀疑。
只是卢老爷如今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便是知道其中有鬼,顾尚书也不能空口白牙就说西阳王有问题,今日还站出来指证元家通敌叛国一事,若当年之事是真,那先帝在世时西阳王为何不说?
如今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更是加重了在场朝臣们的疑心,当年之事西阳王在外人眼中,西阳王可是坚持站在元家那边的,今日居然正义凛然地说是为了元家这才没有说出真相……
这前后矛盾的说辞,便是说出去也没几个人会信。
皇帝也是不信的,西阳王之前的事情他暂且不说,如今只西北主帅一事,西阳王可谓是在背后百般阻挠。青霄是其一,差点杀了魏娘子要乱元霁的心是其二,今日在此说这些话,显然也是不想让元霁担任主帅。
虽然不知道西阳王意欲何为,但听元霁与魏娘子的那些话,西阳王做这些事情背后的目的必定不简单,只是他之前掩藏得太好了,叫人看不出他究竟意欲何为。
如今他非要横插一脚,打乱他的部署,可见西阳王确实居心不良。
“既然西阳王亲眼所见,那应当记得当时大致的情形吧?”元霁也不着急,只是追问其中大致的情形。
相较于西阳王与周如海的慌张与支支吾吾来看,元霁的坦然更是叫在场朝臣感到心惊,还未到及冠的少年能做到如此地步,甚至对上皇亲国戚也不慌不忙,就事论事的气定神闲多少人都做不到。
西阳王却没有要顺着元霁的话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而是反问元霁:“你这是怀疑我污蔑你父亲不成?既然你相信你父亲,那你可有证据?”
元霁在众人的目光下,点头应道:“我确有证据,能证明父亲的清白。”
这话一出,众人惊讶地看向元霁,而周如海则是慌了神,他只知道当年之事时隔久远,元霁当时又年少,只怕有心追查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今日元霁笃定自己手里的证据能证明他父亲的清白,那他与西阳王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本筹谋好的所有好处都将成为一场空谈。
西阳王勉强能维持镇定,心底却是满腹狐疑,这小崽子究竟是哪里找来的证据,他当年可是把能杀的人都杀了,如今这个姜维就算是漏网之鱼,可关于元大将军没有通敌叛国的证据,他可是亲自处理得一干二净,绝对不可能有所纰漏。
“若是西阳王说不出来,那便由臣来说一说这当年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臣翻阅过当年的卷宗,也找到了当年指证的所谓与敌军通信的那些信件,一一仔细比对过字迹,均不是父亲亲笔,而是他人模仿父亲笔迹,栽赃陷害。”
他父亲不可能通敌叛国,而西阳王之所以着急令人去魏府偷盗那封信件,就是担心他会从那份信件上看出端倪来,但他之后并未着急动作,西阳王以为自己已经全然相信信上所言,没有继续追查。
另外就是当年在刑部的卷宗在他去调查时,已经查不到当年的卷宗了,西阳王已经将当初的卷宗毁去,而顾尚书有先见之明多准备了一份卷宗,西阳王毁掉的那份是假的。
“不可能!当年的卷宗已经被毁去了,你怎么可能还找得出来?!”最先质疑元霁的是周如海,这件事是他吩咐人去办的,他还特意去了一趟刑部查阅当年的卷宗,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怎么可能会被元霁钻了空子?
元霁笑了一声:“我父亲的案子,周大人比我还清楚,当真是费心了。不过这得多谢顾尚书,顾尚书早些年就已经将卷宗秘密收起,那一份不过是顾尚书特意留在刑部掩人耳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