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医馆,柳如霖捣鼓着药材,一边注意着小屋里的动向,说来这人也是。去哪儿不好,非要选在他这里,人多眼杂的,若是被人察觉到不对,那不是要坏事吗?
暮色四垂,医馆的人都已经走完了,柳如霖在屋里煮着茶等元霁回来,算算时间元霁不会太迟。
茶香四溢,从窗子外翻进来一个黑影,屋里幽微的烛火随着这道人影动作带起的微风晃动,晃得柳如霖回神。
“你总算是回来了,你是不知道这一下午我有多么提心吊胆。”这要是魏娘子差人来找,他交不出人来岂不是要露馅?
“你怕什么,你这医馆人这么多,难道还怕混几个人进来不成?”就算是混进来了,身上没病没灾的,一眼就被柳如霖看穿了。
“有什么要紧事要你这样偷偷摸摸地查?”柳如霖白日里还听说元霁才将魏娘子送回府上,想着这二人好不容易在京中玩乐几日,想必要黏在一块,谁能想到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元霁就来了他这儿。
元霁将蒙面的黑布扯下:“关乎抄家灭族的大事,你还要继续听吗?”
有些事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柳如霖又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知道多了说漏嘴招来的可就是杀身之祸。
闻言柳如霖连连摆手:“那还是算了。”顿了一下,随即想到京中的传言,忍不住追问道:“不是你抄家灭族吧?”
“自然不是我。”元霁一时无语,好半晌才回答他的话。
“也是,有魏娘子在,你不敢贸然行事的。”万事都知道护着魏娘子的人,不敢胡来。
“我叫你调配的药膏多久才能好?”他今日来这,一来是为了避人耳目顺利出去查事情,二来就是找柳如霖要祛疤的药膏。
“你好端端地要去疤生肌的药膏做什么?魏娘子受伤了?”柳如霖倒是没急着回答他的话,而是好奇地追问起来,魏娘子这几日都与元霁待在一处,元霁怎么可能会让她受伤?而他也不是没想过,元霁是想给他自己用的,但之前他研究出来的时候,这人还嫌麻烦不肯要。
如今忽然改主意要这药,要么是在意的姑娘身上受伤,担心她姑娘家爱俏留疤了难过,特意准备的。要么是给他自己用,从前在学馆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元霁身上的伤疤,想着这人生得如此好看,若是身上再留疤,实在可惜,便顺手研制了去疤生肌的药膏给他。
“给我用的。”
元霁从前是不在意伤疤这种小事的,但早上的时候吓着魏槿了,他想了想还是来找柳如霖了。
“之前是谁说不要的?”柳如霖仔细一想就来了兴致,能叫元霁主动改变至此的,似乎也就只有魏娘子了。这二人之间已经突飞猛进至此了?
柳如霖盯着他,忍不住咂舌:“莫不是嫂夫人不喜欢你身上这些伤疤?所以你才想起来找我要这药膏?”
“之前我就说了,你身上这些伤疤难免会吓着人家姑娘的,现在倒也不迟,我已经提前将东西准备好了……”
元霁拿了药膏就准备走,不过走了两步又回来了:“先赊账,今日出门匆忙没带钱。”
柳如霖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在赌坊尚且一掷千金,昨日更是兴师动众在城郊买了一处庄子,今日竟然没带钱?”
“再说了,你我的交情还要谈钱么?赶紧回去吧,可别再来叫我提心吊胆等你一下午了。”他与元霁的交情区区几瓶药膏还不至于谈钱,元霁帮他的忙也不少,这一点也不算什么。
换回衣裳出了医馆,回府的路上,元霁想起今日谢家二公子拦路一事,便转道去了一趟大理寺。
大理寺的小吏见着元霁来,还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也没有多想,今日谢二公子拦车惊了魏娘子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元家公子过来多半是为了今日之事。
梅宽程与顾尚书都在大理寺,见着他来,更是意外,这几日不见,元霁似乎一点都没变。
“元、公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梅宽程原本想要叫他元大人的,只是想到如今元霁赋闲在家,今日更是穿了常服来,便客气地称呼一声公子。
“梅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来见一见谢二公子,问些事情罢了。”他对谢家的事情知道得不多,若是要问魏槿,难免会惹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如今能问谢二,自然就不会去问她了。
顾尚书倒是有心想要问他几句话,但瞧着大理寺眼下还有不少人,还是按捺住了心思,元霁与他打过招呼,他略一点头,元霁便与小吏往大理寺的牢房去了。
“这谢家二公子到了大理寺以后怎么都不肯说,倒是谢家那些小厮女使招了个干净,萧大小姐的尸体被萧大娘子带回去了,照律例是要判斩立决的。”这案子梅大人与顾尚书一配合,查问起来便很快有了结果,只要谢家人那边不做些什么,再过些日子就能问斩了。
元霁一边听着小吏说,一边在想着要如何断了谢家救谢二的念头,余下的谢家人想来也难免会因此而记恨魏槿,他是不打算插手魏槿的打算,但若是明知道谢家人要对她下手,他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谢家人没来?”谢家大公子的头七尚且未过,想必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人愿意为了谢家奔走,更不用说谢二这些罪名已经板上钉钉了。
“没来,三十杖打完之后人就昏过去了,这些纨绔子弟身子都不太好,还是梅大人想着人不能死在牢里,叫大夫给瞧了瞧,叫他务必能活到问斩那一日。”
到了牢房门口,小吏极有眼色地将牢房打开,悄悄地退了出去,还带着看守牢房的两个人退远了一些。
谢羽是被伤口痛醒的,听到牢房被打开,走进来一人身长玉立锦袍玉带,虽未看清楚面容,但绝对不是谢三。勉强抬起头来,努力想要看清楚来人是谁,就听到这人先开口了:“谢二。”
这个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哪位元家公子了。
“你来做什么?来看本公子的笑话?”谢羽想想还是不甘心,自己怎么能栽在这对奸夫淫夫手里,今日在长街之上就应该多叫些人,就算是伤不到元霁,也能给魏槿那个贱人一点教训。
“只是来告诫你几句话,你们知道了什么都不要紧,手里有证据也不要紧,想要杀她,你们可得好好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谢羽是要死了,但是谢家老爷和谢大娘子还有谢三都还在,他不想再听到魏槿出事的消息,要么谢家就此闭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要么他早些送这一家人去地狱团聚。
“你护着她?!你竟然护着一个满腹算计的女人,难道就不怕她以后算计你?”谢羽觉得很是可笑,魏槿能算计他谢家,就敢算计元家,这样危险的女人放在身边,可不是一件好事。
元霁坦然地开口:“不怕,更不觉得她如你所言。我家娘子说得对,像你们这样的纨绔子弟从不知错,究竟是谁不仁不义在先?先是悔婚换亲,再就是现在无凭无据污蔑于她。”
是非对错,但凡是知晓事情真相的人都不能怪魏槿一丝一毫。当年魏大娘子与谢家定下亲事,不久之后就性命垂危,谢家不曾出手帮助魏大娘子,甚至在王氏进萧家大门后对魏槿不闻不问,所作所为图谋的都是钱财。
且不说前生,就说今生,谢羽如愿以偿和萧锦绣成婚,二人之间相处可比前生与魏槿相处要和谐得多。前生的时候,谢羽可是连逢场作戏都不耐烦的人,今生过得尚且如意,仍然还是不知足将发妻打死。
“她不会将你这样的人放在心上,在她眼中你什么都不是,至于她为何要对谢家下手,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你们谢家对魏大娘子的死视而不见,更是将续命的药当作杂物丢进库房,还贪图她的嫁妆。若是没有换亲,这样好的姑娘嫁到你们谢家,当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在谢家艰难求生的前生,已经耗费她太多心力,哪怕是今生换亲后,她也仍然没能摆脱谢家人磋磨带来的阴影。还未成婚时,就听护卫说她起得早,成婚后她竟然起得与他一样早,所以才会过去看他练剑……
那些细枝末节的习惯,再与他所知的前生记忆一对,他就全都明白了。
“若是你不想让谢家的人死得比你快,最好劝他们安分守己,不然我一定会先送他们去死。”虽然他也没指望谢二这个纨绔子弟说的话能有什么作用,他只是借谢二警告谢家余下的人,若是他们敢动手,他一定先送他们去死。
说完这些话,元霁便走出了牢房,不远处的狱卒与小吏上前,狱卒把牢房的门锁好,小吏提着灯相送。
“若是谢家人来看他,与梅大人说一声,让他们见上一面,就说是我的意思。”他给谢家人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可若是他们想死,他也不介意成全他们。
“明白,元公子放心,小的必定将此事办妥。”不过是让谢家的人与谢二公子见上一面,这倒是不难。
“一次就够了。”
“明白。”
小吏站在大理寺门口看着他远去,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元公子今日特意跑这一趟,只怕是给谢家人留了话,若是再有下次,死的可就不只是谢二公子了。
元府,魏槿用过晚饭之后,见元霁迟迟未归,便知道他是有事情要办,只怕又要很晚才回来,叫人在小厨房重新给他准备一份饭菜。
“大娘子将萧大小姐带回了萧家,之前娘子吩咐的事,只怕这几日就要成了。”青橘据传回来的消息推测,萧家那些族老可能这几日就想上门去找萧老爷的麻烦,多半会与给萧大小姐操办身后事的大娘子闹起来。
喝茶的魏槿动作一顿,随后还是喝了一口,将茶盏放回桌上才慢慢地开口:“王氏不蠢,那些族老她还是应付得来,周旋一番自然能安然无恙。”
她知道青橘说这话是在担心什么,不过这些事情还是交给王氏自己操心吧,当年她年纪尚小的时候,王氏也没放过她,私底下让下人说她不孝、表面热情背地里骂她……
萧家那些族人总不能为了抢宅子,置自己的名声于不顾,那些老顽固最是好脸面,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落下话柄。王氏的身子也不大好,萧家族人见着她那副模样,只怕更加不敢做些什么,把人逼死了他们的目的可就达不成了。
见自家娘子如此说,青橘便也放心下来,既然娘子不在意这个,那她就不必担心。
“对了,谢家那边还有一件事情说给娘子听个乐。”粉黛从外边进来,有些高兴地笑着说到。
魏槿原本有些无聊,在听到粉黛这话,顿时有些好奇:“什么事?”谢二锒铛入狱的事,今日早就知道了,那就是与谢家其他人有关了。
“谢二公子的那位婉姨娘,收拾了些金银细软跑了。”粉黛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愣了好久,据她所知这位婉姨娘对谢二公子可谓是用心至极,平日里体贴周到,之前谢家出事也是不离不弃,今日离开当真令人意外。
别说是粉黛听到这个消息愣住了,就是青橘也是有些半信半疑:“假的消息吧?”
软榻上靠着的魏槿,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她就说前生的时候,婉姨娘怎么会率先向她投诚,原来婉姨娘只是贪图谢家的钱财与稳妥。如今她看谢家大势已去,早早收拾金银细软跑了,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倒是个聪明的。
“谢家人没发现?”
“没有,当时谢家人只顾着谢二公子入狱的事情,只怕现在也没发现不对。”
光顾着自己的儿子了,自然是不会去在意一个姨娘的去向,婉姨娘想来也是知道谢二出事,谢家人必定无暇顾及她,所以才会在今日跑了。
“跑了也好,若是谢家人不知死活,那婉姨娘还能送一送谢家人。”总归也是在谢家待了这么些年,多少也有几分情分在,送一送收个尸想来还是能做到的。
元霁从外边回来,就听到她们主仆在说谢二的事,还提及了谢二那个姨娘。
魏槿瞧见他从外边回来,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两眼,这也没到夜深时分啊,元霁就回来了?
“在说什么?”元霁将手边提着的点心放在桌上,一边问了一句。
“在说谢家二公子的姨娘见谢家大势已去,收拾细软跑了的事。你今夜这么早就回来了,小厨房那边的饭菜只怕是还没做好,你若是饿了,自己吃点点心垫垫。”魏槿也不介意将这事告诉他,说完又好奇地打量着他,今夜这人居然没有夜半才回,真是稀奇。
“娘子,我们去看看小厨房的饭菜做得如何了,先退下了。”青橘拉着粉黛一块往外走。
“你不吃吗?新出的梅花酥,听说很是好吃。”他从大理寺出来后,便转头去买了些点心,这梅花酥也是才出炉就被他买下来了。
魏槿伸出手背探了一下油纸包着的点心,温热的,这个天儿,能吃着一口热乎的点心可不容易。定然是这人费了些心思弄回来的,她若是不吃,就有些辜负这人的心意了。
“那这又是什么?”另外一包又是什么?
元霁见她感兴趣,便主动拆开了油纸:“这是茶楼的梅花糕,想着你或许不喜欢吃这个,便又买了一份你喜欢的。”她身边的人总是将京中点心铺子新出的点心都买回来给她尝尝,担心她不喜欢新的,就会多买一份她喜欢的以备不时之需。
他就是有样学样罢了。
魏槿给他倒了一杯茶,提醒他:“喝些茶,今日在外边很忙?这水都不知道喝?”原本好好的一张薄唇,现在干得唇角微微起皮,显然是今日奔波在外没来得及喝水。
“去查了庄子的事,还有那些炭,差不多查清楚了,这才没有夜深回来。”本该回来陪她一起吃饭的,但去大理寺那一趟耽误了些时间,知道她大概已经用完饭了,就没着急赶回来。
“庄子还是周家的?”在出发去城郊梅林赏花时,元霁就与她说过,周尚书在城郊有几处庄子,他便是冲着周家那几处庄子去的,只是查探完后又发现不对。
“名义上还是周家大娘子的,但庄子上的人大多都是西阳王的人,那些炭也是西阳王府的管事采买送去庄子上,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事情连在一块,处处都不对。”
庄子还是周家人的,庄子上的人未必知道他们真正的主子是谁,想来也只认文书上的名字。若西阳王当真掺和其中,他这番用意倒也很明显。
“西阳王如此,无非是让周家在明,他在暗,一朝事发,他好及时脱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