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晨方睡下,这却是从辛柑来到浮梁之后睡得最好的一夜,许是觉得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浮梁城的未来有了希望,对这个世界的见解更深了一步……总是要觉得都能放心了才能安睡,谁叫她天生是个操心劳碌命,就算人设变了,本性也难移。
睡足了觉,醒来的时候才真正感到神清气爽,伸着懒腰推开门,撞上的正是昨夜到今早都一直在自己梦里的人。
阙昭端着一盘早饭也正打算敲她的门,突然见到门从里面打开,也好生吃了一惊。
“你……”
“早。”
“早……”
无意识地回打了招呼,见他要进门来,继续无意识地侧身让出位置,等到阙昭将早饭放到了桌子上,辛柑才跟睡懵了似的猛的惊醒。
“你这是做什么?”
“给你送早饭。”
这当然是显而易见的,辛柑的言外之意是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早饭。
非要把npc的角色做的这么到位吗?这都能称得上坐骑了吧?
那他是哪种坐骑呢?关羽的赤兔马,韩信的白龙,还是庄周的鲲?
都不太像,这任劳任怨、顺从稳重的样子,倒更像是家里养的老狗。
毕竟也是个小公爷,这么做总是怪怪的,辛柑又是个付出型人格,别人对自己好一点心里就过意不去,总觉得不翻倍地去回报就是欠了别人的,早也忘了自己当初曾经信心满满地发过誓,要战胜他,碾压他。
害,那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的气话了,人和人的相处,多一点平等和平不好吗?
自己也不打算把他当成npc就去无底线地糟蹋,只想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去对待。
“谢谢……你自己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
她问得有点傻,现在估摸着都已经正午了,睡到现在的也就是自己而已。
“那……”
那他是打算看着自己吃?可人家巴巴给自己送来了早饭,自己扭头就送客未免有点不礼貌。
算了,就让他呆着吧。
辛柑默默地低头吃,阙昭倒也不多说话,就好像这屋子里压根没有人。他本来就不喜欢说话,辛柑也不是她表妹路星星那样的话痨,并且还讨厌话痨。
从前身边熟悉的朋友总打趣他们,两个人就好像两只闷葫芦,平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交流的,该不会是打手语吧。其实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他们话虽少,结婚也是认识了才半年就决定,可每每相见,都是无声胜有声,尤其是第一次相见,其实并非她对旁人总说的那样平淡合适,而是完全相反的,山崩地裂。
英文里有个词叫crush,字面意思是碾碎,但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用中文或许可以翻译为乍见之欢,是一种鬼迷心窍、一眼万年的冲动。至少她对他是这样的,她可以骗别人,但总不会骗自己,之所以对外总是寥寥带过,是因为不想让他得知这件事情。很奇怪,她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他,总觉得他那样淡泊的人,太浓烈的爱会让他感到不适,会因此觉得自己不合适。
在感情上,她承认自己很卑微。
想想之前,既觉得自己可怜,又觉得也是一种无奈,不够富裕的原生家庭让她天性就自卑一些,看到了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人,先觉得自惭形秽,然后捧上真心想让他施舍一段垂怜。当时身在其中不觉得,现在跳出泥沼回头看,才觉得真是太可怜了。
以后,她再也不要这样去爱一个人。
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一口一口吃得慢,还能感觉到阙昭一直在边上耐心地看着自己,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可能这也是角色要求之一。一直沉默地快到吃完前,突然从门口跳进来一个人,动静极其之大。
“会长!”
一听这拉长的声调就知道是许公子,辛柑头也没回,任由他自由发挥:
“小公爷也在?正好,我有个好消息要说,昨夜,刻上了会长所画的符号的第一批瓷器赶烧出来了!”
辛柑剩下的几口一下子没心思再吃,转身惊讶:
“这么快?”
许公子表情喜不自禁,龇着一口大白牙笑:
“也不知道赵菁那小子又想出了什么办法,把速度也增快了好几倍。会长您瞧瞧,我带了一个成品过来。”
说着打开了手里捧着的一个拿粗布包起来的东西,刚才还真没注意,现在知道了这是成品,才盯着看它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
自己创烧的颜色,果然看第几遍都还是觉得好看,不过这一回的重点是,当许公子翻起底部,上面果然有着辛柑花了两天设计出来的浮梁瓷符号。
先刻在胎上,然后以不那么浓烈的金红颜料描绘,再一起浇上釉水烧制,最后所形成的就是现在的效果,仿佛幽幽青山叠翠中绽开一朵新生的红花。
既是符号,也是单色釉的锦上添花。
“不错不错,比我预期的还好,这次试烧了多少?”
许公子如实细细汇报:
“瓶瓜棱、天球、玉壶春、凤尾、梅瓶、净瓶六种共三百,盘花口、折沿、高足三种共四百,壶盘口、直口、喇叭口三种共二百,总九百件。”
九百件,对一座龙窑来说并不算多,正常饱和状态下一窑烧制万件不在话下,不过既然是试烧,九百件也够了。
尤其是交给许公子这个第一趟出门的富二代去办,也是个能让自己放心的数量。
“辛苦你们诸位了,可是我还有一件事,非要请许公子再辛苦一趟不可。”
许公子本来只是来报告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派下这么一个命令,懵了一懵,眨着一双亮晶晶一看就没受过什么社会打压的眼睛看着辛柑:
“会长哪里的话,尽管说就是了。”
既然他都不谙世事地说出口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辛柑一笑,优雅瘆人。
“许公子留在浮梁也已经有段时间了吧?想来家中长辈早该担忧,依我看这两天就早些回临安去吧。”
说来也奇怪,许公子这个人明明第一次出远门,倒是一点都不恋家。如今浮梁明明都没有他的事情,条件也比家里不知艰苦多少,居然还留在这里不走,不想不觉得,一想起来就觉得确实奇怪。
“……倒也不急。会长您说的事情究竟是……”
语气甚至还有些支吾,就差在脸上写明他有心事,不过辛柑并不喜欢多过问别人的私事,直接进入主题:
“你还是应该早些回去,一则儿行千里母担忧,二则我这边确实还有事需要你做。你回临安的路上,顺便带上这些瓷器,沿路售卖,卖得多少都是你的,只要能全卖出去就行。”
许公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显然是丝毫没有理解辛柑的意思,由他沿路去卖不成问题,反正他也是要带人回去的,行囊里也没有多少东西,可是卖得多少都算是自己的,这种好事未免也太不真实了。
“会长,您确定吗?卖多少都算是我的?这……”
辛柑笑着叫他不要担心:
“这你就别费心了,这一趟我只求扬名,不求获利,你要价也不需太高,但也不要太低,尽量让沿路城镇的人都能买上一些,主要收集消费者们的反应,等到我回去的时候再详细地告诉我。”
辛柑都已经这么说,许公子也不再推脱,虽然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犹豫,可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
“是,会长,我明白了。”
***
辛柑对自己一直有一个要求,在她的手底下不能有闲人,就算是烂泥也要发挥它的长处为社会做出贡献。
许公子长这么大虽然一直活得很浪费资源,但终于有朝一日也算是开了窍想要改头换面了,可惜没有什么机会,那么就由她来给他一个机会。
翌日早,许公子便整装待发,带着自己的家人和几个商会家丁向辛柑告别。
辛柑也是一大早挣揣着起床的,肿着眼睛为他送别。
“路上小心,不必急着赶路,一路平安。”
“会长……这一次分别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再见……”
许公子面容凄惨,还没上路就这么落寞,实在看上去有点晦气。
不就是让他沿路卖回临安吗?等自己回临安了,在商会里不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他搞得跟生离死别的干什么?
“你又不是小孩,这么多愁善感,说实话看上去有点恶心。”
许公子居然也不顾自己的样子是否有点恶心,低头一沉吟,突然抬头恳切道:
“有些话,我必须趁现在跟会长说!”
辛柑还以为真是什么大事,自己还不知道,生怕耽误了,相当鼓励道:
“你说。”
“会长——会长!我喜欢你!”
嗯?
辛柑带着鼓励的表情僵住了。
阙昭收拾完吃完的碗盘从屋里走出,面色一沉,在门口处站定。
几个路过的家丁听见了,嘴角一撇,开始窸窸窣窣:
“他果然还是说了……”
“唉!干嘛说出来啊?这以后不尴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