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柑对于任何事情都可以将就，吃的住的穿的都能差一点，唯独对于美的追求不能将就。
美要是差了一点就不能称之为美了。
所以这浮梁瓷商标的设计，整整花了两天才落地，而等她举着最后决定的商标符号跑到山上去向大家报告这个喜讯时，山上守着龙窑的人也同样给了她一个惊喜。
瓷器的烧制是以天数来计算的，因此龙窑周边都建起了简易茅草屋，有人日夜不歇地守着，不管何时何地去山上都有人在，亮着灯，不分昼夜。
让辛柑感到惊讶的，是这大半夜的，赵菁居然没在睡觉，自己来了没几分钟就见他跑了出来，还兴冲冲地告诉自己：
“姐姐，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巧了，这，或许也能算是双喜临门？
见他的兴奋程度好像比自己更高，辛柑便给了他一个先说的机会。
“我这也正好有一个好消息，不过你倒是先说说看。”
激动之下也没有客气，赵菁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
“好！这两天我研究了一下，将制瓷的工序全都系统化地列出来了，共分为十六大点，七十二小点，以后规模化系统化地制瓷可就方便许多了！”
“很好，难为你自己想出来。”
听到这些辛柑甚是欣慰，但要说真有多高兴，相比于赵菁自己，明显要平静许多。
只因这七十二道工序对辛柑来说实在是不算新奇，景德镇制瓷七十二法，但凡接触过陶瓷的人都知道。
甚至于就连浮梁这个地名，前几日她也终于想起来了，就是制瓷圣地景德镇的古称。
要说这个世界里的设定她也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和现实世界有所不同，可又有往现实同化的趋势，自己作为从现实中来的人，势必为此推波助澜，同时，也吃尽拿来主义的红利。
“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这只是我在小公爷的版本上加以改良得出的——啊，小公爷？”
赵菁突然往她身后看去，辛柑也强烈感觉到身后有一股熟悉的气场朝自己而来，同时回头，果然看到阙昭衣衫整洁地朝他们走来。
他也没睡？这大半夜的，怎么都不睡觉？
关于制瓷的技术支持，确实全靠了他，就算有很大一部分是冥冥之中的驱动，但他是一个奠基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起来，自己还欠他一句谢谢没有说。
上次是不当心忘了，希望今天能有机会赶紧把这句欠的谢谢说出口。
“还有一点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怎么不说？”
阙昭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菁，却是走到了辛柑身边，仿佛是一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辛柑因为听进去了他的这句话，也就没在意他的走位，况且说实在的她好像还真有点习惯身后跟着这样一个人，一个人回去的这两天，总是动不动地下意识地想要使唤他做事，结果等了半天发现没有人，心里还怪空落落的。
她就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能久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你自己想出来？想出来了什么？”
赵菁被两个人逼问，本来就害羞的性格这下整张脸都红了，跟报告前一个好消息时兴奋的样子完全不同，小姑娘似的扭捏了半天，这才低头说道：
“我试着把枯死的庄稼当成柴投入窑口，又在釉料中掺入了各种金属，发现试烧出来的瓷器发色更好，也更加稳定……”
辛柑一怔，反应了好半天，脸上这才终于有了惊喜的表情。
之前那一窑瓷器烧的好的虽然好，可就是不够稳定，一窑出来一半以上都是废的，真要投入生产的话产量和成本都是大问题，赵菁居然帮自己把这个存在的问题都给解决了，这下可是真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甚至都已经迎风嗅到金钱的味道，高兴得直拍赵菁的肩膀：
“你简直是个天才，你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本来还有一点点担心会不会怪自己自作主张，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露出了一个自从见到他之后第一个算得上是灿烂的笑容：
“我也只是凭着感觉去做而已……”
辛柑高兴得都已经直摇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这主角做到这份上，连身边的人都跟开了挂似的。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白嫖的感觉，真好。
赵菁见她高兴自己更高兴，小脸也更红了，不好意思地只想赶紧走，不过辛柑可还牢牢记得自己大半夜的来这一趟的目的。
“哎，等会走，这张商标图你拿去，以后就在瓷器底部都画上这个符号后再加釉，你可要好好看着，千万要统一，更不要画错了。”
纸上的符号，是一枝麦穗的形状，围成了圆形，中间用篆体写了浮梁制三个字，构图简洁明了。
赵菁端详了一会儿，才反觉辛柑刚才跟自己说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不由多问一句：
“姐姐，你让我看着？那你……”
“我信任你，你又做得这么好，为什么不继续？”
辛柑笑盈盈地夸了他一通，正中赵菁的弱点，立马捂着脸跑开，自然也就顾不上多问什么。
转眼跑得只剩背影，或许是这几天可能是吃得好，心情也好，看上去倒像是几天就长高了不少，是个少年模样了。
创业过程的一点点好转，以及孩子的一日日长大，都一样叫人感到欣慰。
只可惜她总不能永远留在浮梁，不能看到浮梁瓷在这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能看到赵菁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算是这个世界，她都不一定能够长远地待下去，既然她突然地来到这里，也有可能有一天就突然地回去。虽然她现在还算喜欢这里的生活，可毕竟对她来说还是个本不该来到的地方。
对了，既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离开，有些话可得赶紧说。
“阙昭，谢谢你。”
阙昭侧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简直让人担心会不会伤到脖子，反正她脖子是受不了了，避开对视，漫无目的地望向黑洞洞的远方。
“这好像是你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跟我好好说话。”
他有些感慨，也有可能是欣慰地说。
辛柑当然以为是指来到浮梁之后。
“我只是想明白了，跟你也没什么好置气的，你只是一个……”
只是一个npc而已。
但他自己却并不知道，当着面说实在是伤人心，这就跟人们身为韭菜，但要是被当面戳穿是任人宰割的韭菜，那也是会自我怀疑好一阵的道理是一样的。
“只是一个被家里催婚的可怜人罢了。反正，从此以后，我可以跟你和平相处。”
和平相处。
努力了这么久，至少也算是能换来和平相处了。
反正他也不是个急迫的人，做事情要重质不重量，一步一步来，在此之前和平相处不也是值得奢求的吗？终有一天，量变催发质变，她就能愿意和自己从和平相处，再进一步了。
“好，那么，也谢谢你。”
肯给他这个机会。
辛柑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说了好好相处就决不暗中阴阳怪气，甚至还难得好心地劝阙昭下山，自己让赵菁留在这里是想让他发挥才能，以后也好把这份事业托付给他，阙昭又何必也呆在山上？
可又想了想，在山下他也只能睡在屋外而已，条件并没能比这里好多少，便也不再劝第二遍了。只不过他为人格外听话，自己才说了第一遍就从善如流地答应，巴巴地跟着她下山。
顺着龙窑半座山都是蜿蜒的油灯，看上去居然比辛府游廊畔檐角上昂贵的灯笼还好看，大抵是萧瑟的山中景色做了衬托，这才有这种错觉。
“赵菁这孩子，你也觉得挺有前途的吧……”
在这种难得一见的景观之下，她就想随便说些什么话，山色凝滞如同寒潮，是一种美丽却又不切实际的味道，估摸着是凌晨，漫眼雾蒙蒙的一片，让人精神上昏昏欲睡，身体又被微凉而偶然的风刺激得格外清醒。
阙昭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他的脚步很轻，轻到被自己的脚步声盖过之后，仿佛空无一人，但是心中又莫名笃定，他一定就在的。
“是有前途。”他好像笑了一下，“你知道人家多大了吗？还当他是孩子。”
“多大了？我不知道。”
“十五了，不过是吃不饱发育慢，你还真当他七八岁？”
辛柑着实地震惊了一下，七八岁倒不至于，自己只当他十来岁，后来觉得他这么聪明，又当他十一二岁，十五岁？她可怎么都不敢往这去猜。
就这身高，营养好发育快点的男孩子十来岁都能超过，可怜他长期营养不良，才长成了这跟不上年纪的样子。
“啊，十五了……你问他的吗？我也想不到你还会主动去问人家年纪。”
“是吗？我也就是随口问的……”
山也不高，没几步就到了山下的屋子，许公子他们都已在外面睡熟了，辛柑不忍心吵醒他们，与阙昭心领神会地用一个眼神就在门口分别。
天应该快亮了吧？
反而叫人越躺越睡不着，辛柑躺在床上，总有一种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朦朦胧胧地刚醒过来的错觉。
刚才跟阙昭的那些对话实在太像一个梦了，比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睁眼的第一秒钟还要不切实际。却不是因为内容天马行空，反而正因为太家长里短了，所以才不切实际，因为现实中根本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管再怎么仔细地想，她都从来没有跟他有过这样的交流，阙昭或是齐光，从来没有过这样两个人之间日常随意的交流。
真是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中，自己和他反倒有了许多以前从未有过的第一次。
不对，是和一个很像他，却不是他的虚构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