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分钟之内,辛柑心情波动如同坐过山车一样此起彼伏,实在是难以平复,一屋子人安抚了好半天,才慢慢地姑且能够说出话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爹娘虽不忍心看她这样子,但也是委婉的语气说出过于诚实的话,叹了口气,言无不尽:
“是小公爷,他已代表朝廷将我们府上的产业都收归了,还收缴了你的家丁,遣散了你的商会,然后安排我们举家搬迁来应天府。”
阙,昭……
辛柑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竟会让他在暗中这样对自己连根拔起。
亏自己从浮梁开始就把他看成是自己人了,原来……原来她还真看走眼了!
“辛柑儿你别这样,小公爷他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啊——”
什么为了她好!
毁了她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一切叫做为了她好?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别人为了自己做什么!
她爹娘也料到她在得知一切都是阙昭所做之后定然一时间无法接受,早已做好了婉言相劝,逐步洗脑的准备。
“虽然你与别的女孩儿不同,天生有着男孩儿的气魄,可是终究是个女孩儿,是要嫁人生子的,喜欢做生意赚钱是可以,但当成相夫教子之余消遣之事便足矣,怎么能作为长久之计?小公爷也是怕你操劳,故而高价收购了辛氏的产业,让辛府也有了朝廷背景,我们两个老人也不必操心,有了安度晚年的保障,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真不知道阙昭是给他们两个灌了什么迷汤,每一个字都在为他一个外人说话,怎么说也是商界沉浮了半辈子的人,就算没创过业不知道其中艰辛,至少也该知道社会上的人有多阴险,竟然这么天真地相信别人的话,还完全站在他的立场上洗脑自己。
老年人是都那么容易被骗吗?
辛柑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咬牙切齿:
“难道我是没法让你们安度晚年吗?”
这……
当然也行,其实他们俩真不缺钱,压根用不着靠儿女,只不过,女婿的一片好心,总是格外地让人觉得珍贵嘛。
“也不是这样说,只是……”她爹娘说不出话来,竟然语气一转,开始胡搅蛮缠,“你离开家那么久都不回来,叫我们替你打理,你倒是在这儿当郡主乐不思蜀!怎么着,如今卖也卖了,卖的钱花也花了,除非你是想让我们两个老的再出门去赚钱买回来!”
这是打算耍老人家的赖皮了。
辛柑气得发笑,再跟他们扯下去气死的只会是自己,也罢也罢,他们说得也没错,遣散都遣散了,收购都收购了,还能怎么办?
生意人,就要心态好,接受得了大起大落。
大不了,从头再来……
辛柑微笑中透出苦涩,本来高高兴兴来见亲人,没想到亲人全是坑女儿的货,再待下去只怕还要听到不好的消息。她也是怕了,赶紧嘱咐了两句让二老好好呆在府上可千万别在出门让人骗了,也别让外人进来上门行骗,她们家现在可是真的已经家徒四壁,再下去只怕是要开始抵女儿。
于是连饭也没敢留下来吃,赶紧地就原路返回回到了国公府——现在可以称为她的董事长的家。
***
荣登为辛府的董事而自己毫不知情的靖世子阙昭,此时正身处在相当的忐忑不安之中。
估计着时间,她应该已经见到她父母了。
不对,按照她的急性子,此时应该都已经从父母口中得知了他们来应天府的缘由,说不定连临安的情况如何都了解了。
在知晓这一切之后,她会是什么反应?
怨恨自己吗?说实话,在自己做完这些,然后被陆洵一顿鼓起勇气的委婉刺破之后,他也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一时冲动做了这么会得罪人的事情来。
之前他是真不知道,陆洵给他支点子说把辛家的产业收归朝廷,让辛府在应天府能有个落脚点,他便相当自然而然地,甚至觉得举一反三地顺便做了点别的扫尾工作。结果等到沾沾自喜地都做完了,陆洵才像是见了奇怪的事情一样语气崩溃地质问他:
“请问齐大博士,我之前只是让您把辛家的产业收归朝廷,再在应天府找个地方作为分部,我原话是这样说的吧?请我您究竟是怎样发散了思维,才会做出这样英明神武的理解,把人家爹妈接过来,改建分部为举家搬迁都算了,谁又让您收缴家丁,遣散商会聚集的?齐大博士,您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到像这样得罪人毫不留后路的?”
直到听到了陆洵这样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又自作聪明做了些什么,后悔莫及,却也回天乏力。
他不懂她的事业,但是他明白一点,她最重视的就是她的事业,如果这种行为是在毁了她的事业,那么她接下去会怎么对待自己,几乎就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绝情。
辛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背叛,其中可以分为商业背叛和情感背叛,前者更甚于后者。如今他落得此时此景就是因为她觉得遭到了自己的情感背叛,境地已经是孤立无援,破镜难圆,如果再加上一层商业背叛,不知道这一条路还要走多久。
追妻路漫漫,可也不能半道上把这条路首尾相连,让它成为了小白鼠的转轮一样永无止尽吧?
当然,说到底还是和自己的性格缺陷脱不开关系,不喜沟通,盲目自信,如今这教训当真是够了。
待会儿她要是找上门来吵架,自己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把冲突降到最低,争取能再得到一次机会。
阙昭想好了对策,静待辛柑找上门来,不出所料,是夜怒海翻腾的佑安郡主果然如期来到了他的门口。
不过,这怒海翻腾四字却似乎是他的臆想。
门口的辛柑挺平静的,仔细看,脸上甚至仿佛还写着岁月静好几个字。
这……就有点让他摸不准了。
事实上,辛柑的平静也并非是装出来迷惑敌人的,她此时确实挺平静,虽然说,就在十分钟之前在马车上,她还浑身怒气恨不得对阙昭暴力一把,可是一路上被陶花的碎嘴子劝解给说动摇了,不仅不再想让禾花去打人,甚至当头棒喝一般地陡然想开,彻底改变了想法。
她可不是一个容易被人说动的人,更不要说是在盛怒之下叫她改变想法,然而这一次竟听从了陶花的劝解,刨除是被她烦得不行头脑产生了偏差不生,陶花确实也是有一点说服力在身上的。
陶花在马车是这样跟她讲的:
“小姐,现在的情况如何老爷夫人都已经跟您讲过了,劝您的话也都说尽了,陶花若是再劝,只怕您会让禾花把我踢下去。”
说罢担忧地看了自己身材魁梧的小闺蜜禾花一眼,这一点她很有信心,关键时刻,禾花是一定会站在大小姐那边的。
辛柑没好气:“你知道就好——”
“但是!”
但是,她就知道有但是。
“但是我想说的是,小姐您没有必要气成这样,您想啊,咱们辛府的产业原本只丹砂矿一个,这称它为实业,后来您又加入了家丁和商会,以会费和服务获利,这称它为金融。如今后者被遣散了,前者被收购了,可您想想,一个丹砂矿我们经营了多少年,能赚多少早就门儿清,跟朝廷提出来的分红价格几乎就是抛去人工劳力各种开支后我们能赚的,既省了力,还一点也没亏。至于家丁和商会的各家会员们,您就更可放心了……偷偷告诉您,一个个我都跟他们说好了,表面是遣散了,大家各自谋生,但是外面做事哪那么容易?我们辛府招人向来是钱塘地区的最高工资,任何时候只要您开口,那便是一呼百应啊。还有各家会员们,本来就不缺钱,是冲着小姐您这个人来了,现在就差了一个不能在临安商会的大楼里一起工作而已,您这会长啊,还是稳稳当当没人不敢认的。”
陶花这一段话,辛柑听完之后真的是有点震惊。
一方面震惊于原来是这样,她一时怒火攻心,都忘了问细节了,另一方面是震惊于陶花这丫头,最近说服人的能力倒是十分见长啊,叫她不禁怀疑在自己离开临安的这几个月里,她帮忙管理的时候到底自学了多少领导和洗脑的才能。
话虽多,说的倒都在重点上,不仅如此,冷静下来以后她还想通了另一个浅显至极的道理。
现在的自己早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为了点钱而拼死拼活,所有的情绪都被钱调动着,以前确实如此,可如今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来,那时的自己根本还不能算是真正的企业家。如今脱胎换骨后的她,人生目标是享受与随性而为,做什么都不用太用力,可以继续喜欢赚钱,但是要以此为乐趣,应该学着去支配金钱,而不是被金钱支配,这样才能算是真正高明的企业家。
再说了,她现在赚再多钱有什么用?资本积累再雄厚又怎么样?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的世界就又变了,积累给谁花去?
这么一想,神清气爽,不仅没有失去什么,还学了个人生道理。一点都不想去揍阙昭了,甚至还想好好感谢他一顿,他这是在好心地提醒自己及时在金钱诱惑中醒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