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白不用,何况人家也愿意被她所用。
根据辛柑这么久以来的分析,阙昭这个人应该是有一点隐藏的受虐倾向的,自己越是嫌弃他排挤他他越是要贴上来,自己稍稍对他态度好一点了,他就面色一沉,像是不习惯了似的。
打小被千拥万戴地长大,心理有点变态的地方也可以理解,多少专家不都说了,越是看上去完美无缺的人,越有可能有着不可告人的变态一面。通俗来讲,就是一个男人如果抽烟喝酒烫头一样都不占,势必不是个好人。
果然,她态度良好地请阙昭照拂自己,人家的表情就是高高在上爱答不理,非得她翻个白眼,加上薄怒的语气,他才听得进去。
“待会儿记得跟着我一点,听见了没有?”
“……我知道了。”
哎,这就对了。
太监们前面低头带路,没听见更是不敢听后面他们说了些什么,要是听见了辛柑竟敢用这样的语气跟阙昭说话,势必得吓得满头大汗。
虽然辛大小姐与阙小公爷的婚约人尽皆知,但现在毕竟还只是个民女,一介民女同小公爷如此说话,这不是大罪吗?就算之后成婚了,女子出嫁从夫,也万万没有资格对丈夫指手画脚。
可,越是不被世俗所允许的事情,她做到了,才更有成就感,不是吗?
跨过了一道又一道宫门,门后又长得都差不多,以至于很像是在不断地绕回原路,不过方向又可以确定是在一直往前,走过这不知道究竟有几层的宫门。
南京的明故宫她没去过,毁得已经差不多了,复原也只是冰山一角。紫禁城倒是去过多回,宫殿巍峨,朱门高耸,大概就是这样。可听说相比于真正的明故宫,紫禁城只不过是照着它仿出来的一小半,
而原版就是她此时正在徐徐走过的这里,脚底是宫砖,两侧是宫墙,上头还是望不到头的宫墙。路又窄又长,墙又高又远,高门大户的极致就是如此,如履薄冰的极致也是如此。
前方宫殿迤逦,绵延横亘,宫中并不好起高楼,平铺座座宫殿,依据中轴线散开,更不会去考虑什么面积合理分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最好的位置拥有最多的土地,天经地义。求的是雍容华贵,气吞山河。高楼、小院,那是有点小钱的百姓所爱,非皇家看得上眼。
这也就能理解,现代真正的有钱人住大平层,而土豪一排一排地买别墅的差距,全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两种审美。
这样看来她也只能算是个土豪,不管是之前发展根据地一样地买别墅,还是现在临着西湖起高楼,都惨兮兮地低人一等。
唉,没有先人经济基础的奠基和精神层面的引领,创一代混到这份上也就算到了头了。
剩下的都是光靠一代人的力量破除不了的差距,感慨与无奈间,小太监已带着他们到了目的地,进了殿,头愈发地一低,声音又细又小,唯恐惊了谁。
“请小公爷辛小姐稍等,小人进去禀告一声。”
那她就和阙昭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王八似的等着呗。
足有三分钟之长,压根也听不见正屋里面的声音,只能傻站,好在最终还是来叫他们了。辛柑心里也真是觉得好笑,多少年了,只有别人等自己的份,自己站在门口等别人给个见面的机会?
这种感觉倒也是挺怀念的。
“待会儿……要不要跪下啊?”
辛柑小声问阙昭,这其中当然也有调侃的成分在。
“倒也不必,行礼就行了。”
辛柑爽快答应:“行。”
如何行礼,刚才洗完澡之后就已经有个大妈来教过她,一进屋内,人还没看,先行万福大礼。右手搭左手,放于右腰,右腿后退半步,随后微屈低头,道一声万福。
她别的不行,就是学东西学得快,尤其是这礼仪方面的,再复杂都能学会。没办法,谁叫她要是不学,出去见人就只有被笑话的份了。要想融入别人,赚别人的钱,再不愿意也要和光同尘,即使最后买卖不成,也不至于被人笑话得过头。
怕被人觉得是异类,过度谨慎小心唯恐行差步错,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太神经紧绷了,四十八小时不睡觉背下红酒的历史、葡萄的种植、品酒的方法;整整一个礼拜呆在高尔夫球场练习规则和挥杆技巧,不过都是些家常便饭。那时是不得不如此,到了现在哪怕想要去改,也早就拼命成习惯了。
唉,谁让她天生就是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命?说难听了,就叫做山猪吃不了细糠……
“这位就是辛小姐?”
坐上人身穿曳撒,头戴一顶小帽,便服形制与普通百姓并无不同,不过更为富丽堂皇,配饰满身。面容保养得当,与她整日饮酒晚乐的爹相比,看上去至少要年轻个十来岁。
此等养尊处优的样子,就算不穿龙袍也该知道是谁,辛柑又不是那不会看人的,这要是还看不出来,还不如回家种田。
“民女正是辛柑。”
大炘天子上下看了辛柑一遍,虽是被打量,倒也没什么不适。这种眼神她被看得多了,只要自己够自信就没什么好发虚,她是见过大场面的,几道眼神还真吓不住她。
此等自信落入看她的人眼中,也不由对她高看一等,微微点头,目光明静柔和。
“果然名不虚传,皇后,你看如何?”
说罢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边上的妇人,妇人也不过一身简单装束,交领短袄下套褶裙,眉眼温婉可亲,细看与阙昭有那么几分像,但一个疏离冷漠,一个和善亲人,风格截然不同。
就连声音都透着令人酥软的调子:
“我看也好,婉约静柔,不愧是苏杭的女子。”
婉约静柔,这四个字辛柑从来没想过还能和自己沾上边。
这越是人上之人,夸起人来就越是闭着眼睛胡来吗?
天子朗声一笑,辛柑正不知他笑从何来,自己是不是应该配合地陪笑几声,就听他说:
“皇后偏心,自己是苏杭的女子,看到了苏杭的女子便觉得处处都好。”说罢又像是顾及到了辛柑的立场,补充一句,“不过辛家的这女儿确实不错,若是我应天府的女子就好了。”
是了,早就听闻,阙昭的母亲,以及他母亲的姐姐,也就是眼前的皇后,娘家在于扬州。父亲本来仅是一个从三品的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全靠着两个女儿成了国丈大人和国公岳丈,是全大炘父凭女贵的最好典范。
一朝之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在旁人看来,女子似乎生来比男子多了一项优势,除了自己努力之外,还可以求助于嫁个好人家,天生就占了大便宜。
殊不知这所谓的大便宜,是要千千万万的女子舍弃了男子们唾手可得的权利,不得入仕,不得为政,不得抛头露面……用枷锁绑上手脚,用棍棒和《列女传》训练过了身体和精神,剩下的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不是伤痕累累就是精神敏感。如此再削尖了脑袋,做许多不愿意去做的事情,终于千万人中出了一个。被旁人看到了,就觉得她出尽了风头占尽了便宜,旁人又岂知自己能够像他们这样站着看热闹,而非如妻女一般被禁锢在家中小小一间房,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便宜与不公。
皇后没理会那句如果是应天府的女子就好了的话,或许是一种对于地域歧视的无声抗议,然而也仅仅只能无声。
转了个话题,看向自己的外甥:
“世子同着辛家小姐去浮梁走了一遭,听说替当地做了不少事情,真叫姨母欣慰。”
这世子二字称的自然是阙昭,之前叫顺嘴的小公爷是俗称,作为靖国公唯一的嫡长子,未来袭国公之位的除了他没有别人,叫一声小公爷也使得。但若论真正的爵位,官方用的称呼,还是得世子二字。
另外,话说起来,还有一个很值得思考的细节。
浮梁城民不聊生的时候,连临县的人都不知道,现在起死回生了,竟然连宫墙之内都有所耳闻,这一点她实在弄不明白,难不成还是网络延迟不成?
又或许,他们本就知道,只是觉得……无关痛痒。
对啊,和整个大炘比起来,不就是无关痛痒的一隅之地?
就在这不算大的一间屋中,看似几方坐下来长辈晚辈似的聊聊家常,嘘寒问暖,字里行间却是关系到一座城,数万人口的生死。伸伸手就能救他们,闭上眼就生死有命。一句话,一个字,决策天下,掌控生死。
世上本无神,人王便是神。
可她偏不,她就要救下这些被他们的王放弃了的劳苦大众,如果有人失去了王的庇佑,那么,就由自己来给予他们神的庇佑。
她不信权威,不信信仰,只有一生顺遂之人才崇拜信仰,如她这般六亲不助,全靠自己的手获得一切的人,如果硬要说信仰,那么就是她自己。
做自己觉得对的事,不问前路后果,既从不抱希望,也不谈消极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