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傻也好，真没反应过来也罢，反正自己只想要一个结果，他要是诚实告诉自己，自己也不计较。
阙昭倒是真挺诚实，只要她问，便全部都一一说来：
“在我手里。”他说，并且很少见的，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情绪。
不太高兴，像是觉得本来该属于自己的，竟然被别人率先一步夺走了，后来就算拿了回来，也永远都是他落后一步。
“赵菁怎么都不肯还给我，于是我只好使用了些手段，他才肯还给我。”
这话说得简单，但正所谓字数越少，事情越多，况且按照自己对阙昭和赵菁两个人的了解，一个是貌似清风朗月实则目标明确的，一看是看似单纯善良，其实执拗到底的。如果阙昭真想要一件东西，还真说不准会使用怎样的手段去抢，而如果赵菁不肯给，更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牛脾气，拼尽全力都不松口。
他最终能够从赵菁手里抢回来，这其中的过程还真是有点惹人遐想。
没错，就应该是抢来的，连半骗半抢都不是，就是全靠狠手抢的，毕竟辛柑都已经从他的转述语气中感觉到了一丝……
嗯，腹黑的味道。
是一种在阙昭身上从未发现过，但是当偶然发现之时，也不觉得有多怪异。甚至还觉得这个人应该就是这么一个腹黑的人，只不过之前隐藏得太好。
否则他靖世子要真的如外界传闻中那么纤尘不染，是一颗美玉无瑕的大炘明珠，又是怎么在那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中好好活下来的？又是怎么在他那一辈芝兰玉树的皇亲贵戚里脱颖而出的？
这种外人眼中完美的好人，偏偏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就算了，她可是什么牛鬼蛇神都经历过的辛柑，堂堂靠着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的女企业家，要她相信聚光灯下的完美是真的如肉眼所见那样，除非她又聋又瞎。
曾经她是又聋又瞎过，相信也许世上有意外，会有这样完美的人存在。直到上辈子她的未婚夫——还没完成婚礼最后的程序，自然还不能称之为丈夫，他也给了自己一记当头棒喝之后，才算是彻底清醒了。
不过呢，如今既然已经看破了，反正这世上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人的，阙昭有那么一点小瑕疵也就无可厚非了，至少在自己面前没有隐瞒，管他去坑害谁，反正没坑到自己头上来都还不算是大事。
只不过他最后那句还给他还是令自己有点听着不爽，什么叫还给他？这本来也不是他的。
也不是赵菁的，那是自己的杯子。
虽绝不能说是小气，但习惯明算帐的辛柑不由要跟他掰扯掰扯这个道理：
“这杯子明明是我的吧，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抢来抢去了？”
说完又觉得这样讲有点言语过激，毕竟两个人会争起来，怎么说也是对自己技术的一种褒奖嘛，她又哪能说得这么难听呢？
“况且那杯子又没有体现出我的真实水平，有什么好争的？你要是想要，我改日让赵……”
赵菁的名字还没说出口，立马又想起两个人之间有了这么一遭，只怕之间的隔阂还要持续好长一阵，所以暂时还是不要在两个人面前提起对方的名字了。
何况赵菁如今可是吃皇粮的督陶官，肯不肯听自己的话用御窑烧自己的东西还是两说，顿了顿，还是想起了自己交托给杨管事的民窑。
最近也是烧得如火如荼，技术可一点都不比他的便宜侄子差。
辛柑一拍胸脯，爽快大气道：
“你要是想要，我让杨管事给你烧一整套最好的！最近他们又研制出来在青花上面加釉上彩的，釉下青花同釉上彩争相斗艳，叫做斗彩瓷，好得不得了……”
斗彩斗彩，当然还是她斗胆剽窃的前人的知识产权，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可谁让在这个世界里她就是那么开挂，上次不过是当着赵菁随口提了一句，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告诉了自己这个好消息。
唉！没办法，嘴开了光就是开了光，她也很无奈。
拿一套斗彩瓷换一个装水都会漏水的杯子，三岁小孩都知道哪个好，可偏偏今年不过二十三岁的靖世子就是看不懂这个道理，咬定青山不放松，就是要那个破杯子。
听辛柑这么说，似乎还以为她是要威逼利诱，虽不能说起了戒心，却连语气都变得有些楚楚可怜起来。
“……我就看中了它，你就把它给我了，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三个字倒像是有什么魔力，在辛柑的耳边久久萦绕，半天都散不去，甚至像是什么降头一般，他只要一说，自己就非得乖乖地按照这样去办。
她一颗心就仿佛突然软了，金老的《鹿鼎记》里有一种叫做化尸粉的，一遇到血液就能血肉化为脓水。这三个字的魔力就有这么大，先是落到她脑子里，脑子就化成了一堆浆糊，再落到心里，心就变成了一滩黄水，再久一点只怕整个人都要变做飞灰，真可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都这样了，哪里还能顾得上惦记那一只杯子？只生怕自己双腿瘫软当场趴下，随便就摆了摆手，口齿不清道：
“给，给你就给你了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比自己再继续这么下去得好，反正有了自己的承认，这样也算是自己送的，总比他们谁私藏来的光明正大得多。
不错，重点就是要光明正大，不管是赵菁还是阙昭，甚至是她自己，她都只求一个光明正大。
当初的许公子能够当着众人的面将对于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讲出来，自己至今都敬他是一条汉子。赵菁在这一点上是欠缺一点，好在如今总算也是大家心知肚明了，自己跟他拉开距离，也算是亡羊补牢。
至于阙昭……有时候又似乎是太直接了一点，直接到自己总是会强调他就是个为了自己而被创造出来的npc，这个世界的创世者或许是很好心地想要让他跟随自己，可她就是难以入戏，这可又要怎么办？
并且因为总是强调阙昭的npc身份，她还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对他偶尔产生的情绪变动，是否也只是创始者故意为之？他也想让自己如他安排爱上阙昭，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但又谁让她有被害妄想症，越是这样，越是条件反射地抗拒。
总觉得自己的一切情绪波动都不过是被控制，在底线崩坏的最后一刹那拼了老命也要拉回来。其实仔细想想，难道就不能是自己主动地因他而改变着情绪吗？他一直都在表达对自己的喜欢，自己也不一定非要觉得这是他在按照剧本来，难不成就不能单纯地相信，这是两情相悦？
呸！
她睡懵了才会跟一个npc两情相悦！
看！
条件反射又来了！
辛柑是真的无奈，之前一心气渣男搞事业不心动也就算了，现在她明明主动想心动来着，可又控制不住去怀疑真实性，以至于好好的一个阙昭放在自己眼前却顾虑太多，脑子里一堆矛盾冲突，这简直就是一个反人类的大型不心动挑战嘛！
算了算了，不去管它，再想下去就该涉及到哲学最深刻的本源问题了。
“那其他没事了？李大人这几日会过来跟我讲关于管理教坊司的事情的吧？”
看阙昭的表情，一脸留恋，像是还有许多没说完的话要说，但是要他说又说不上来，沉默半晌，也就憋出了两个字没了。
辛柑是生怕看他久了又要控制不住自己，赶紧一门心思只想要送客，就算他真还有什么话要说也不想再听了。
见阙昭虽然说了没了，身体却没有半点要站起来走人的意思，她直接送客也不礼貌，于是自己先站了起来，阙昭果然也就站了起来。
两人都这副姿态了，再迟钝也能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先走了。”
还算爽快地转身出门，可还未等辛柑坐下，突然又见他回头，补充道，“记得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辛柑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半站半坐的撅着姿势，无意识地缓缓回应：
“我知道了。”
于是他这才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彻底转身出去，还帮她带上了门。
下一秒，辛柑便扑通一下跌坐在凳子上。
什么嘛！
又是这种容易让人想歪的话，他到底想做什么？真是见了鬼了！
好在辛柑的这些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如果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被站在门后尚未走开的阙昭听个一清二楚。
出门后阙昭就在门口站着没动，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或是想什么，半天，才从厚重的冬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正是辛柑那只杯子，只不过他在杯子的两个环上穿上了彩绳，编成了个艺术品的样子，一时间才看不出是那只装水都会漏水的杯子。
这杯子……说实话，是真是很丑啊。
不管看多少遍都还是丑。
不过胜在小小一个，随身携带也不算累赘，他愿意如此。
甚至有些自作多情地想，她没送过他什么东西，按照流程，他们早就该到互赠信物的那一步了。自己倒是从那只叫价一千两的红翡手镯开始大大小小送过她不少东西，她却从来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东西回赠。这杯子，虽然实在也称不上像模像样，可至少是她亲手所做，还能代表一些心意，就当成是她送给自己的信物，应该也是说得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