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听过疑邻盗斧的故事么?”
小高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答道:“听过。”
陈七道:“若真如方姑娘所言,牛皮卷是张古地图,龙啸天即使研究一辈子,也是一无所获,他至今仍将它视若至宝,除了皮卷上那首让人难以理解的诗外,疑邻盗斧的心理对他影响极深。”
小高对他的话不是很理解,问道:“捕头的意思是……”
陈七啜了口茶,道:“当初在江湖上听到方将军在戍边时得到藏宝图时,因为心中贪念,酆都四鬼就觉得藏宝图是真的,所以才会不远千里从四川赶来钦州,找方将军要图。可因藏宝图之事只是谣言,方将军根本没有,因此面对他们的威迫,方将军始终没能交出藏宝图。可越是如此,越让他们相信真有藏宝图的存在。方才方姑娘说了,画地图的人技艺超凡,将地图描绘得极为细腻,方将军一直对它珍爱有加,既然方将军对它珍爱有加,平日里肯定不会随便摆放,据之前的种种推断,酆都四鬼是第二次来宅子才发现牛皮卷的,他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力气才找到它,龙啸天得到它后,研究十年虽然无果,把他当作至宝也很正常。”
对于陈七的分析老孙头非常赞同,他道:“没错。人的心理便是如此,当他对一件事有了先入为主想法后,想要改变是很难的,况且此事有这许多巧合都似是而非证实了他的想法,他就更不会怀疑了。”
小高终于明白了陈七所说疑邻盗斧的意思,不过有一点他仍是不明白,问道:“那为什么那首让人难以理解的诗对他也有影响呢?”
陈七道:“因为在他心里,藏宝是极为隐秘的事,藏宝之人是不会将藏宝地点浅显明白标注在皮卷上的,那首诗越难理解,他就越相信它与藏宝有关,他越相信它与藏宝有关,也就更相信皮卷是藏宝图。”
“哦——,我明白了。”听完陈七的解释,小高恍然点头道。
陈七道:“是不是觉得人的心理太复杂太难理解了?”
小高道:“确实有点。”
陈七微笑道:“等你经历的人和事多了,就好理解了。”说完转过头,对方丽秀道:“方姑娘,你父亲一生为国,戍边那些年屡破强敌,是个民族英雄,按理说,这皮卷是他的心爱之物,我是不该留下的,可相隔十年发生的两起命案皆因它引起,所以……”
在陈七要过牛皮卷过目时,方丽秀就知道皮卷是涉案之物,交出后就难以要回了,此时听陈七如此说,心理早有准备,也没感到意外,道:“既是涉案之物,陈捕头留下便是,它虽是先父生前之物,只要对了结案子有帮助,先父泉下有知也是愿意的。”
陈七道:“难得方姑娘如此明白,一会我给你写张收据,待案子结束后,你可以依此申请把皮卷拿回来。“
方丽秀起身向他福了福道:“谢陈捕头。”
陈七微笑点头,随后让小高拿来文房四宝,当着她的面写了张收据,盖上印鉴交到她手里,至于那张牛皮卷,则交由老孙头妥善保管。
做完这一切,陈七让方丽秀坐回原位,自己亦坐下道:“方姑娘,关于十年前你父亲遇害的案子如今已真相大白,只要抓住其余两鬼便可结案,你的仇算是得报了。”
方丽秀再度起身,给他和老孙头小高分别福了一福,道:“先父的案子十年后得以侦破,多亏陈捕头及班房诸位,小女子在此谢诸位了。”
陈七道:“方姑娘客气了,如不是你让桂花提醒我们,这案子尚不知何时能破呢,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们。”
方丽秀道:“我不过是为先父的案子尽些力而已,比起捕头等人日以继夜的调查,那只是小事,不足挂齿。陈捕头不必客气。”
陈七等人能在那么短时间里破获两起先后发生在‘安隐宅’的命案,皆因方丽秀让桂花给他们暗示,他们才能在关键时刻有所发现,并根据发现一步一步进行推理,最终揭开事情真相,找出凶手。依陈七之意,在此事上是想好好感谢她一番的,此时见她如此说,知她是不喜客套之人,微笑释然,不再说客套话,摆手示意她坐下。
方丽秀坐下后,陈七捧起茶杯啜了口茶,望向她道:“方姑娘,你父亲的案子及几天前发生在宅子的命案虽已真相大白,可我心里仍有些疑问……”说到这,可能是一时不知如何措辞,他不由犹豫了片刻。
方丽秀道:“陈捕头有疑问只管问便是,不必多虑。”
陈七放下茶杯沉吟了会道:“是这样,方才你在牢中与龙啸天交手,我们在门外虽未得见,可据后来情形看,他身手似乎远不及你,你弟弟的身手我也见过,以你们姐弟的身手取他性命可说易如反掌,你们既知道他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为何不自己动手杀他,反而大费周章,用这样的方法报仇呢?”
不管他提什么问题,方丽秀早有心里准备,闻言直言道:“不瞒捕头,刚知道杀父仇人是酆都四鬼时,其实我们也有过自己动手的念头。”
陈七问道:“那为何后来改变主意了?”
方丽秀道:“一部分是因为临下山时师傅说的一番话。”
陈七好奇道:“哦,无名老人说了什么话?左右了你们的想法。”
方丽秀道:“师傅他老人家说,‘杀一个人很容易,可杀了人以后想洗干净手上的血就难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们要报仇我不反对,但‘侠以武犯禁’,能付诸律法最好,若不行也需三思而行。’”
听了方丽秀的话,陈七老孙头小高虽未见过无名老人,亦不由为他的人格所折服。陈七道:“无名老人不愧是武林第一人,不但武功卓绝,见识也非同一般。”停了会又道:“那另一部分原因是什么?”
方丽秀道:“是我父亲。”
她的父亲方定国将军在十年前就遭酆都四鬼杀害了,陈七闻言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方丽秀道:“我父亲生前在朝为官,驻防一方,不说位高权重,可也统领着几万军马,但他却从没做过一件有违法度之事,一生奉公守法,严于律己。我们身为他的后人,若是快意恩仇杀了酆都四鬼,大仇虽然得报,可也触犯了律法,对他生前所留名声不免有损,所以……”
陈七道:“你们知道四鬼之前的恩怨,所以就想了一条计策,给另三鬼报信,告诉他们龙啸天行踪,引他们来此自相残杀,以报父仇。”
方丽秀道:“是的。这也是我们当时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陈七道:“老管家当年既目睹了四鬼行凶的过程,你们为何不报官,通过官府将他们缉拿归案呢?”
方丽秀道:“其实我们也有过这想法,可是后来想想,此事过去了十年,即便老管家看到了一切,没有真凭实据官府能相信吗?官府就算相信了,没凭没证的,他们来个矢口否认,也无法将他们绳之以法。”
陈七想想,知她说的没错,沉吟了会又问道:“那给另三鬼送信后,为何你要混进宅子?莫非真如你在牢里所说,混进宅子是想就近监视龙啸天,预防他在另三鬼到来前逃走?”
方丽秀道:“这只是一个目的。”
听她如此说,陈七已隐约猜到她另一个目的是什么,不过依然问道:“那另一个目的是……?”
方丽秀道:“混进宅子,寻机会要回曾是我父亲的牛皮卷。”
陈七道:“李家在李家庄是大户,你冒充李笑梅混进宅子,难道不怕被别人发现吗?”
方丽秀道:“不怕,因为在那前我已打听清楚,李家虽是大户,李笑梅却很少出门,除了李家庄的人,极少外面的人见过她,她与龙一冲婚前也不认识,是通过红娘定的亲,双方家长也未见过面,是盲婚,而婚礼当天新娘是盖着头盖的,拜过堂进入新房后才由新郎揭开,只要两人身形相差太大,即便是红娘也不知新娘被掉包,第二天酒席散去,红娘离开,更不担心被识破了。”
如此危险复杂的一件事,对常人而言想都不敢想,她却说得轻松至极,陈七知道这除了智计和胆识,重要的还是实力——以她身手,即便被龙啸天识破,亦能从容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