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许意带蓝萍来到洱海边,本来想着租辆车环游洱海的,却不禁拍大腿地想起,在这个时空里,他还没考得驾照。虽然会开,但又不敢无证上路,最后只好租个双人自行车,载着蓝萍在古城边上的洱海西侧转悠。
洱海边上,不乏有前来拍婚纱照的璧人,女士大多身着洁白的婚纱,宛如一抹苍山雪,男士一般都穿上黑色西服,像洱海底的幽邃。这一黑一白相拥着的浪漫伫立在碧蓝洱海边,让一只拥有魔力的现代眼睛给定格。环海路上,也会见到不少外地车牌,多远的都有。从车上走下来的人中,有一对看样子像是退休后的老夫老妻,仿佛是在经过近半个世纪的爱恋与纠缠之后,仍然还要携手共闯这天涯。除此之外,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也会有不少痴男怨女站在海边独自张望,任由海风吹干每一滴从眼角滑落的泪。
幸福的,心碎的,所有的眼泪洱海都能包容。千百年间里,这汪苦海随风翻起了数不清的爱恨,也静静流淌着太多波光粼粼的浪漫。
日近黄昏,许意和蓝萍坐在洱海边上的一家露天咖啡馆喝咖啡。看着这些往来拍婚纱照的人,蓝萍也开始在心里幻想起自己的婚礼来,婚纱会是怎样的呢,许意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来迎娶自己呢?而许意想到的不是浪漫,而更多的是自己要以怎样的装头站在蓝萍父母面前,说服他们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又要怎样与蓝萍开展往后漫长且艰辛的生活。
橘黄的夕阳打在碧蓝的水面上,大风吹动起银龙乱舞。
许意指着彼岸说:“对面是双廊古镇,从岸边可以看到太阳西沉苍山,染黄了洱海和云朵,特别好看。要是我考有驾照,就能租车带你去了。”
“现在也很好看啦,可以下次等你有驾照了,我们再去。”
“嗯呢。”
过了一会儿,许意突然说:“蓝萍萍,我可以吻你吗?”
蓝萍吓了一跳,说:“这么多人呢”,然后看着许意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只能说点头好。
在洱海边的温柔暮色浸染下,这一对年轻恋人的脸缓缓贴近,在苍山洱海的见证下想吻出个地老天荒,随后继续依偎在一起,遥望着还到不了的彼岸。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生一世,可这样的故事却不知在苍海间重重复复发生了多少次。
在回去的高铁站里,许意和蓝萍持着各自回家的车票。在两人依偎着等车的间隙,许意突然出声道:“蓝萍,我想去当两年兵。”
蓝萍立马从许意的怀中直起了身子。
“怎么突然就想去当兵了?”
“想了很久了,有你在身边我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开,可是我又必须得去。”
蓝萍本想说“可是我舍不得你”,却看着许意早已下定决心的样子,只说出了一句“那我等你。”
“我等你。”许意再次听到了这三个字,眼眶里瞬间就有眼泪在打转。上一次,他们之间的恋情就是在他当兵时候,从这三个字里开始的。那时候明明知道这份爱恋过程会很痛苦的,也很难会有结果,可是扛得住“我爱你”的心动,却抵不住“我等你”的温柔。
“你怎么哭啦。”蓝萍说。
“被你惹哭了呗。”
人心易改,物随事迁。后来的许意再听别人说的真心话,只敢相信他们说话的那一天,那一秒,可是现在他又不得不再次信蓝萍的这句话。他来来回回想过很久,终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时间到了,车来了,两人在检票口前深情相拥,然后挥手走进了不同入口,最终踏上了不同的列车。
九月,南方的艳阳依旧还很毒辣,再次穿上一身迷彩装的许意里面的衣服渐渐被汗水浸湿,连心也像被火烤着一般。能想到的告别话已经说完,蓝萍在他身旁牵着他的手,低着头踢地上没有的石子。长官吹响了哨声,穿着不同颜色迷彩服的人开始汇集成分明的方队,许意只好撒开了蓝萍的手,集成了队,然后跟着大部队排队登车,才知道这是要出发了。快要到自己时候,他还是转身扔下了行囊,不顾纪律地闯出了队伍,用力地去抱住蓝萍,想要再听听她胸膛里的心跳声。带队的军官本想训斥,但看到女孩的眼泪,还是憋了回去。
承诺和誓言许意都说不出口,短暂的拥抱过后相顾无言。许意擦掉蓝萍脸上的泪,捏捏她的脸蛋,眼眶红润却笑着说,“我家的宝贝连哭的时候都那么好看。”
蓝萍扑哧一下笑开,说道:“快走吧,等下队长就要训你了。”
许意重新拾起行囊,向蓝萍挥手,登上了车,只留下蓝萍一个人张望着车子和岁月。
在车上坐好的许意才手掌盖住双眼,让止不住的眼泪流淌下来,可是身体毕竟没有那么多水给他挥霍,而且周围也有人在看戏,不一会儿眼睛就干枯了,红得像被晒干的池塘。
车子驶到了高铁站,那一个个穿着不同迷彩的年轻生命分别坐上了不同的列车。与其他人不同,这一次许意知道自己的列车会驶向何方,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着怎样的两年。望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风景,许意的思绪开始飘散。
当兵那两年是许意最深刻的记忆,日复一日训练,每天汗流不止而留下来的肌肉酸痛。休息时却无事可做,满腔思绪堆积在心里无处安放,化成了无数只蚂蚁钻入了脑袋,啃食着早已疲惫的灵魂。
在上一次的新兵连三个月时间里,虽然有战友们训练时候相互扶持相互打劲,休息时候来自祖国天南地北的他们聊起各自的家乡来消遣,可依旧缓解不了许意的困苦,而休息时一拿到手机,就急不可待地在网络和社交软件中到处乱窜,来为这份困苦找一个突破口。而当蓝萍的信息从手机上跳出来的时候,虽然对这个偶然认识的学妹了解不多,可许意却在往来的聊天中对她产生了依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
新兵下连之后,许意变得比在新兵连的时候更自由了,可依旧没什么不同,因为这份畅快的自由只能限于营地内且必须符合部队成文的和不成文的规矩。休息时候,许意也偶尔和老班长和战友们也一块玩乐,可不抽烟不嚼槟榔的他像走错片场的演员,总是感觉融不进去。最后,许意只好试着走出人群,妄想学学庄子“独与天地精神之往来”,然而这份不合群却被人冠以清高之名。
而当孤独挤满胸膛,人们便越急着去发出声音,去吐出语言来表达,尤其是对最亲近之人,哪怕说出来的话不相干,没有意义,甚至还会造成争吵和误解。为什么争吵和吵架的内容都早已忘记,唯一记得的是争吵本身。
所有能用上手机的时间,许意都会迫不及待地通过这个现代设备去找蓝萍相伴,然而在部队环境下,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打打字,通个电话和网上买些礼物。当然周末也有一天外出的机会,而许意两年里所能争取到的三次外出机会都是为了见她。蓝萍从学校坐高铁而来,许意从郊区赶地铁到高铁站接她。而三天的时间足够许意坐熟这座陌生城市的地铁路线,却不够彼此相互理解,扫除这段关系不知什么时候埋下的一个又一个雷。最后还等不到许意退伍,蓝萍就以父母希望她找本地的男生为由,分了手。
夜色里,车到了站,许意甩了甩头,跟着队伍走出站口,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登上了解放车,前往新兵训练基地。一路上,许意昂首挺胸,以为有了失败的经验之后,这一次的他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重新再来一次,许意终于学会在三个月新兵连的痛苦训练中感知到其中藏着的,动人的美。比如被罚来回跑楼梯时,会笑着用力奔跑,只为能多看几眼挂在宿舍五楼上的日落;再比如为了能叠出豆腐块,而中午按着军用板凳压实铺在地板上被子里的棉花时,会抬头看到窗口外蔚蓝的天空,听到广播里唱:“我爱祖国的蓝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一日三餐在队列里走去食堂的路上,两旁有遮天的绿荫,犹如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入口。
能用手机和蓝萍联系的时候,两人开始在电话里回忆起在过去一年里,两人在一起的幸福,再说说彼此最近发生的事,但由于保密要求,许意能说的不多。而没有手机的时候,一向不爱读文学作品,也没什么文艺气息的许意竟然写起情书情诗来,哪怕生涩又蹩脚。同时他也收到了蓝萍带着鲜红唇印的回信,毫不客气地点评起许意写的诗书来,但字语间掩盖不住欣喜。
通话时候,蓝萍笑着问道:“你有没有想我啊,一天想多少次呢?”而被问多的许意居然也会文绉绉地念起网上抄来的,自己再改写过的句子,说道:“有啊,虽然每天琐事不断,留给我想你的时间不多,一天下来只会想你十来次,可能加起来还不到一两分钟。但是想你的每一秒,每一个念头,我都赔上了这一生。”
小别着的两人似乎感情反而越发深厚,许意也顺利地熬过了新兵训练,获得了授衔。当身穿的迷彩服再次挂上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臂章时,许意不知为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左手搭在右臂上,紧紧握着上面的臂章,像是要用力抓住些什么。
新兵下连后不久,许意就跟着部队前往大漠出任务,再一次抬头望向漫天星辰。守护着祖国的静美夜空与大好山河,站在岗哨上的他感到无比自豪,飘飘乎,连在天地间渺小的身体都感觉变得伟岸,仿佛巨大到能胸纳天地,手摘星河。那一刻,广袤无垠的天地,星光闪耀的宇宙,全都跑进了他的眼睛。
然而星星一闪而过,生活中更多是只是重复的日常,完成任务后的部队又回到驻地,又回归日复一日的日常守备状态。平常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太阳底下也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
休息时候,一拿到手机许意还是马上点开了置顶的对话框,拨出视频通话。在等待的过程中,许意注意到旁边的老班长也在给家里打视频电话,手机里的孩子呼喊着爸爸带他去抓鱼,而穿着军装的爸爸什么话都不敢说。
拨号一直无人接听,铃声响到自动停止。不知过了多久,蓝萍打回电话来。
“喂,你在干嘛呢。”一年过去了,已经上大三的蓝萍头发早已从离别时候的披肩短发长到了胸前,眉目间也多了几分阅事的成熟。
“在给你打电话咯,你呢,现在干嘛去。”许意看着走在阳光校园里的蓝萍,问道。
“在做小组作业呢,刚刚跟同学去采访了一个本地作家,然后回去还要写个采访稿。”
“那你吃饭没?”
“没有,现在去。”
“都十二点多了,我刚吃饱饭。”
“那你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十二点吃饭的。”
“时间过得好快,又一年九月了,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回来了。”许意数着时间。
“是啦,我走到小吃街了,看到一个新开的店。”蓝萍看着大路前面。
“那去尝尝咯,看看好不好吃。”
“那好,不跟你说了,我先吃饭。”
“好。”
连接两人的无线电看不见,但彼此都感觉到了这条线的摇摇欲坠。电话挂掉后过了会,蓝萍发来桌前食物的照片,许意一笑,在手机里打上“看起来真好吃,好想和你一块去吃”,而随后又删掉一半,只发过去了:“看起来真好吃。”
尽管如此,努力去维持着彼此感情的两人还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减少用手机的聊天,只相互写信,实在想念了再打视频电话。
这个方法果然有效,那些不再让人感觉到欢愉的日常废话渐渐消失,让时间沉淀成摸得到的纸,闻得到的墨香,还有经过细心熬制的心头话。
在军旅生活方面,许意还是不知道怎样才算是会做人,但毕竟经历过了一次,终究学会了假装合群,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知道了对什么样的人要怎样说话,而要是实在不会说,就只在一旁保持沉默。而对于所谓的会做人,要是光忙着夹起尾巴做人了,哪里还管得上是狼是狗地做自己?越来越会做人,到最后越来越不会做自己,这大概是人情社会的一大悲哀。
在人际关系上,人与人之间虽然一块同甘共苦,同吃同睡,但班长是班长,军官是军官,总有些不同。而许意和连队里同一级别的同年兵之间实在没什么聊得开的共同话题,因此所谓深厚的战友情对他而言实在太浅薄,一旦退伍没了交集,也就没了联系。但同班里睡在许意旁边的一个同年兵王贝鑫却在长时间的日常相处中,渐渐熟络了起来。深夜里,看着在值班桌上挥笔写信的许意,让与他一起值班的王贝鑫不禁问道。
“又给你女朋友写情书啊,这么纯情的吗?”
“还行吧,不知道要怎么写下去了,感觉一辈子的话都快说完了。”许意裹了裹身上的军大衣,又一个冬天要来了。
“哎,你外出时候,就没跟你女朋友去开房?”
“没,就逛逛街,吃个饭,在一块聊聊天什么的。”
跟王贝鑫同吃同睡快一年了,两个人也不知道在多少个夜晚,像现在这样一块值班。夜色如勾,勾出了两人身上的过往。许意知道王贝鑫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当兵之前过着浪荡奢靡的生活,比如说去酒吧喝酒一晚上能花掉个十来万,再比如跟许意差不多的年纪,就谈过不下十个女朋友。而他本人一米八的个子,虽然长相普通,但浑身多金的豪横气质十分迷人。对于他来当兵的原因?不过是觉得人生没意思,过得太混,让父母给塞来锻炼的。他还时不时地跟许意感叹人生好迷茫啊,不知道要干啥,许意听得憋屈得说不出话来。原来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会纠结于怎么活下去这一问题,只不过穷人想的是财米油盐,富人想的是吃喝玩乐。
“我靠,这么纯洁的嘛。我也想谈场纯纯的恋爱了,让你女朋友介绍她闺蜜给我呗。”王贝鑫挑眉。
“介绍不了,而且你还会缺女朋友?”许意笑道。他的风流史早就在漫长的大眼瞪小眼的值班时间中和许意说起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各种各样的交往故事,动心的和走肾的都有。故事听多了,许意也会问他,“有没有一个女人在你心里让你一直念念不忘?”令许意惊讶的是,在世人眼里妥妥渣男的他却说有。那个女人不是她的初恋,也没有特别好,但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他怎么都忘不了。听王贝鑫说,他甚至在被分手后哭着求过那个女人复合。在他的那个故事里,许意听出了遗憾,也许正是遗憾的隐痛挖走了他的心。
王贝鑫一笑,继续说道:“说真的,你们俩没发生点肉体关系,是怎么维系下去的?”
许意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就这样维持下去咯,也感觉挺难受的。”
“滚个床单就不难受了。”王贝鑫坏笑,接着说,“俗话说的好,爱情就是两个人的相互纠缠,不管精神还是肉体,总要有一个在交合。”
“我当兵前都跟她睡在一张床上了,但还是没做什么,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许意苦笑。
“我靠,你是真牛逼,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把婚一结就是。”
“有那么简单就好咯。别说我了,你呢?谈了那么多个姑娘,到底对不起过多少人?”
“除了忘不了那个,好像还真没有。我吧,其实在感情里还是挺真心的,不管谈情还是做爱,都是你情我愿的,从不强迫。哥们,赶紧找个机会把你女朋友给办了,等哪天她发现跟你在一块不开心了,至少还能让她念着你给她带来的身体上的快乐。”
许意笑了笑,相信他说的话。有钱的王贝鑫能随便买来女人的愿意,说现在的女人拜金也好,或者说有钱人滥情也罢,许意都不想关心。但听着王贝鑫说起了性事,许意想起蓝萍和他说过的十日谈以及里面赤裸裸的性,便和王贝鑫分享道。
“我听过一个故事,具体也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一个牧师看上了一个漂亮的信教姑娘,哄骗她全身脱光,牧师也脱光。那牧师跟那姑娘说,他的下面是恶魔,而姑娘的下面是地狱,然后要把他的恶魔放进姑娘的地狱里什么的。”
王贝鑫一听,立马反驳道:“什么地狱,那分明是天堂。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秉持着打倒恶魔的神圣信念干了起来呗。”
“就这,你从那里看来的小黄书?”
“什么小黄书,这可是西方经典作品里的故事。”
王贝鑫不懂什么经典,但他似乎更懂赤裸裸的性,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风流事,拉着许意走进性的禁忌之门。许意也没有抗拒,毕竟自从有性意识之后,那些摆不到台面上来说的性知识只能通过自己偷偷上不良网站,或者经验丰富的人暗暗传授来获得。说到精彩处,王贝鑫点起根烟,歪着脸抽起来,还给不抽烟许意扔来一根,教他怎么吸。许意没有拒绝,然而一口烟入肺就让他有点犯昏,但又迷恋这种晕乎乎的感觉,于是又抽上一口,缓上一会儿后再来一口,可终究还是无福消受,只好两指夹着,任由它袅袅生烟,最后消散在风里,他突然特别想念蓝萍。
12月1日是老兵退伍的日子,以前的兵都是在冬天入伍,又在12月退伍的。看着离开的他们,无论多少次,许意都没有办法不羡慕。
那一天的五点多,天还没黑着,就有位老班长要赶飞机离开,全连夹队欢送,寂静的夜色里响起了《驼铃》。褪去军装的老班长换上了便装,与欢送的队伍一一道别,快要走的时候,另外一个老班长才缓缓从宿舍楼里走出来。两人一见着面,立马搂抱在一起,哇哇大哭起来。前来送别的那位老班长拍着他的后背大喊着:“你好好活着,不许给我死咯,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声音大得像骂人,而另一个要走的班长,却像个乖孩子一样,重复地回答:“听到了,听到了。”
印象中,这两位老班长一向严厉坚韧,光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里发怵,许意打死都想不到他们会哭得那么煽情,那么大声。即便是第二次看到这场面,再次看到两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抱起来放肆大哭,许意依旧红了眼眶,喉咙像是被掐住一般难受。转头看向平时一直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王贝鑫,发现他竟也扬起头,不断地眨巴眼睛。
他们两人一块来当的兵,16年过去了,漫长的岁月里,不知发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又不知从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相处中沉淀下了怎样深厚且复杂的感情。
人群散去后,许意默默扫掉刚刚燃放鞭炮留下的一地红色炮衣,抬头一看,天已白亮,年岁又多厚重了一天。快了快了,也快到我回去了,他心想着。
又一次周末,争取到外出机会的许意迫不及待地走出营区,搭上一个小时的公交,再转一两个小时的地铁来到高铁站去接从学校而来的蓝萍。两人站着打量了彼此一会儿后,才相拥在一起。
找了个地方吃过饭后,两人随意地逛起这座城市,牵着手走过一栋栋高楼大厦,说着彼此生活的日常,即使两人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但又没有其他话说,所以还是继续聊下去。路过一家酒店时候,许意突然想起王贝鑫说的话,心里和下面都蠢蠢欲动,可转头看到蓝萍清纯的小脸,却立马又打消了念头。走累的两人最终在一家奶茶店停留,喝着各自的奶茶,安静了下来。
“萍萍,你有没有想象过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过着怎样的生活?”许意打破沉默。
“有啊,一间满是阳光的屋子,面向大海的窗,铺有云彩的床,对饮生活醉一场,散却年华换白发苍苍。”蓝萍笑着说,可低下头的时候,眼眉和嘴角都低垂了下来。
“那你呢?”蓝萍接着说。
许意本想就事论事,跟她说明自己的家境,现在的情况,未来的规划、打算以及就实际情况而言,所能想象到的,与她在一起将要面临的未来等等,可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说道:“你想要的未来,就是我想要的未来,而你本身就是我的未来。”
蓝萍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却让许意眼疾手快地塞入一口巧克力蛋糕,又苦又甜。
许意六点前必须赶回部队,时间差不多了,许意就送蓝萍到高铁站,然后在她上车之后,自己再坐地铁转公交回营区。
高铁座位上,蓝萍疲惫地望向车窗发呆,想起大一时候两人天天黏在以前的甜蜜岁月,也想起了许意当兵后,自己身边没有他的日子。列车飞快往前,她知道自己要到达的什么地方,也知道回到学校后要面临怎样的生活,好像有没有许意在身边都一样。
地铁车厢里,许意站着,望向车窗外不断闪过又熄灭的明亮。两三分钟到一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不用看地铁路线,听着报站广播,就知道还有多少站就要转哪条线,也知道还有多少站就到终点。
在部队里过的第二个春节一到,离许意退伍的时间也只剩几个月了。全连官兵欢聚一堂,桌子上摆满了零食饮料,电视里响起春晚的喜庆。趁着这个欢乐时候,今年评优的人一个个上台来,连长和指导员一块给颁发了奖章,而这一次还是没有许意。
几天前,班长把他和另一个战友叫来谈心说:“许意,你干活勤奋踏实,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今年的这个优秀义务兵按理来说是你的,但祝兴福也干得不错,而且他还要留队,今年这个奖章对他来说更重要。我也知道你九月份就退伍了,到你退伍前的半年评选,我再把你报上去,你看怎样?”
许意有什么好说的呢?他知道过段时间部队又要外出执行任务了,而要退伍的他留在了后方看守营区,没有跟着出任务,奖章的评选自然也轮不到他。尽管如此,许意还是笑着说:“好。”
颁奖结束,官兵们在一块热闹,许意走出人群,走到外面宽阔的操场上给蓝萍打去电话。
“新年快乐呀,蓝萍萍。”
和爸妈一块看着电视的蓝萍接到许意打来的电话后,躲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电话接通后,过了回才听到蓝萍的声音。“新年快乐啦,许意意。”
沉默了一会,许意说道:“蓝萍宝贝儿啊,很多年了,你一直是我的最温暖最明亮的光,你的出现本就是我生命中最值得开心的事。你曾说过,爱情到最后会变淡,甚至变成其他的情感,亲情或友情。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现在也在变得越来越平淡,可是我想了很久很久,仍然还是很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共享人间的风花雪月,也想和你一起熬过生活里的柴米油盐。在你说的未来里,一间满是阳光的屋子,我一直有在存钱啦,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到,但我会一直努力下去的。我知道,在现实和生活面前,承诺与誓言都太脆弱,但你却是第一个让我想要娶到,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孩。所以我还是想说,我好想娶你,一直都想。”
“蓝萍,等你哪天想结婚了,告诉我,暗示我,到时候不管千难万险,我都会不顾一切来娶你。”
“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啊?”躺在床上听电话的蓝萍坐了起来,背靠枕头,笑着说。
“非得受刺激了,才会和你说这些嘛?我想到了,就说呗。”
“那好。那到时候我再给你使眼色,你自己体会。”
一阵沉默过后,许意问道:“萍萍,跟我在一起,你觉得开心吗?”
“开心啊,虽然可能因为我们现在没有像以前一样在一起,没有了共同话题,有时候不知道要说什么,总感觉因为异地,我们之间缺少了很多东西。”
许意本来想追问“那如果等我退伍之后,我们还是没有话聊,那该怎么办”,但又咽了回去,说道:“那等我回来,我们把所有缺少的都给补上。”
“好呀,你今晚还要站岗吗?”
“要啊,等下十二点到两点的岗,在站岗中迎接新的一年。你今晚不去玩烟花啊?”
“不想去,前几天我这刚下了雪,冷呢。”
“那你多穿点衣服咯,别冻着了。”
“好。”
跟许意再聊了点其他之后,两人挂了电话。蓝萍躺在床上回想着许意刚才的那些话,不禁扬起笑容,可又想到两人的关系没有以前那么甜蜜了,情绪又低落了下去。结了婚就会变好吗?她不知道,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房门被打开,妈妈走了进来,坐在她的床边说道:“跟谁打电话呢?大学里交的男朋友?他是哪里人?家境怎么样?我跟你说喔,妈妈就你一个女儿,我只希望你找个本地的。”
“妈!”蓝萍嗔怨一声,然后继续老实回答妈妈一连串的问题:“他是外省的,家境一般吧,但他对我很好很好。”
“对你好有什么用,婚姻是两家人的事,而且爸妈辛辛苦苦养大你这么个宝贝女儿,不是让你嫁给别人吃苦的。”
蓝萍不说话了,妈妈继续说道:“你还小,两个人在一块没那么简单,听妈妈的话,你现在也大三了,快毕业了。差不多就分了,回家里找个本地的。妈妈不希望看到你以后过得不好,到时候再后悔没有听我的话。”
“知道了。”面对着妈妈的苦口婆心,蓝萍不好顶撞什么,她知道顶嘴往往只会引发更大的争论。从小到大,爸妈都帮她作出了最好的选择,现在也在帮忙计划着她的将来,在什么地方工作,找怎样的人。在自己不知做怎样决定的时候,妈妈总是能跳出来,指导她的人生。
妈妈又说了一堆幸福的和不幸福的婚姻例子给蓝萍听,看女儿一直不说话,觉得也差不多了,就离开她的房间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妈妈离开后,所有跟许意在一块的甜蜜突然攻占了蓝萍的头脑,一桩桩一件件,越想起越让她舍不得。想发信息跟许意倾诉,却不知怎样开口,也不知要怎样说,最后只能在床上抱着自己,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多想这一刻许意能出现在她身边,带着她一块逃跑,跑进一个幸福的未来。
时间差不多了,许意来到营区门口接过了岗,站上了岗哨的位置。零点一到,寂寞的夜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黑色的夜幕瞬间变得色彩斑斓。无数的烟花开始绽放,一朵接着一朵,伴随着吵醒黑夜的巨大轰鸣声。许意抬头仰望,仿佛看到了万家灯火通明,听到了人山人海的呼喊。
他知道十几分钟后,再绚烂的烟火都会落幕,但他还是忍不住期待,期待夜空里升起明亮的星星,期待着新一年的明媚太阳。
人生漫漫,再遥不可及的幻想也总甜美过一潭死水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