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春的敏感时期,男女之间稍微有些亲近,马上就会有恋爱的传言。元旦晚会之后,许意三人迅速火了起来。高中生有不谙世事的单纯,也有未经管教的恶意。一时间,风言风语满天飞,在深夜的男生宿舍里还扯上了赤裸裸的生殖器。
课间时候,许意走上了讲台,一个拳头砸向了讲台,震得粉笔灰四处飞扬。
“他妈的,狗嘴挺能说是吧,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青铃和林紫是我认的姐,要是再让我听哪个傻逼他妈的乱说话,就别怪我拳头砸过去,女的我都照打。不服的,可以,来跟我干架。”说完,许意那要杀人的眼神扫过全班,看到有的人依旧不屑,有的人玩笑的表情开始收敛,也看到了青铃和林紫的震惊,仿佛一向温柔的许意在这一刻变成了要持刀杀人的凶犯。
许意汹涌而出的愤怒让空气都安静了下来,但仍然有人不以为然,开口道。
“你以为你他妈是谁,嘴巴长我身上,我他妈的就说了,怎么地。”
许意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史多士正靠着椅子,一脸挑衅。他知道,话说得最脏的就是他。冒起的怒气顿时浇了油,许意放在讲台上的手收了回来,抓成了拳头,直直地向他走去,一把拉着他的衣领拖出了座位,狠狠地摁在了地上揍,反应过来的他跟许意扭打在一起,而他那几个死党也来帮忙,围着许意打。
青铃和林紫吓得呆住,反应过来时,想拦又拦不住。教室乱成一片,有人赶紧躲避,也有人围着看热闹,桌子不知被掀翻了几个,文具和书散落在地。当老师来到时候,混乱的人群才被分开,被青铃和林紫扶起的许意吐出了口中的血沫,此时的他脸上已经青紫了几块,但打他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随着打架的人被拉到办公室去训话,乱哄哄的教室才慢慢恢复秩序,地上的凌乱也有人去收拾好,而那些在打斗中摔碎摔烂的东西却永远没有复原的可能,就像被时间忘记的伤害,伤疤却是到死都还在。初中时候的许意也曾被人欺负过,但却没有现在这般反抗的勇气。时隔多年后再遇到当年欺负过他的人,却见他经营起了一家猪肉店。看着他勤快又熟练地砍肉切肉,一副沉稳又成熟的样子,根本没有一点当年欺负人的可恶影子,许意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当年如此可恶的人居然可以变得面目全非,但心里还是恨。
办公室里,教导主任对着站成一排的男生走来走去地训话,许意终于知道没有犯罪历史的好处。这一次的他成绩优异,偶尔违反了什么纪律,也总能让老师忽略,而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被主任揪着以前犯过的错数落个不停。最后主任把口水训干了之后,开始劝和,让先打人的许意道歉,然后再握手言和。
许意当然不情愿,但也知道如果不这么顺着演下去,收不了场,于是伸出手来,出声道。
“对不起,我先动手打你是我不对,但你再乱说话,我照样打。”
史多士也知道如果现在不和许意握这个手的话,主任还得没完没了训话,于是一脸不甘的伸出自己的手。
一个个握完手,演够了之后,主任大手一挥,让他们先回去上课,明天再交五千字检讨来。
上着课的教室,一个个挂着伤的男生走了进去。青铃和林紫盯着许意坐回了座位,许意摇摇头表示没事,以回应她们担心的眼神。
下课之后,青铃和林紫掏出了药酒和创口贴,本来想帮许意上药的,却也怕再起事端,只递给了许意,让他自己来。
后来三人在老地方说起这事,林紫问许意,“不就是传我们三个人谈三角恋,说你左拥右抱一个人谈两个女生吗,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青铃也附和,“对阿,顶多就是有人说我们三个整天卿卿我我,不要脸之类的话,那些三八的女生我都不想理。”
许意长舒了一口气,看来男生间里的污言秽语没有传到她们耳朵里。
男人开黄腔似乎跟女人谈论衣服和化妆品那般自然,但正如有的女人只会浓妆艳抹,也有的女人重气质和时尚那般,男人聚在一起,要么高谈阔论政治与志向,要么就开黄腔吹牛皮。但芸芸众生中的大多数都不过是普通人,都只是庸俗的存在,工作和生活都太累,太多难言之隐,吹牛皮和开黄腔都能带来一时的娱乐。只不过吹出来的牛皮要是没人相信或应和,总像露出的丁丁被泼了冷水般,而开黄腔似乎只要说出来就能带来意淫式的快感。后来的许意也在不同的男人群体里听过各式黄腔,自己也自然而然地开过,但他只敢拿自己的生殖器开玩笑,绝不敢大谈女人胸前和两腿之间的那些事。
经过许意这一疯之后,风言风语也欺软怕硬地缩了起来。人可以不活在别人的眼里,但始终没办法不活在别人的嘴里。许意可以不在意这些小孩儿乱说自己,却不想连累青铃和林紫,让她们受到伤害,于是不自觉地刻意与她们保持一定适当的距离。青铃和林紫都察觉到了这点,却义正言辞道,要是我们真因为这些话而疏远开,反而落实他们的诬陷,不如大大方方,问心无愧。青铃还笑着出馊主意,实在有人说得难听,再让许意打他呗。
听到她们这样说,许意便没有了顾忌,此后的三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亲密,相互陪伴走过又一年的四季。
对于以前的许意来说,高三没有一点紧张感,墙壁上一百天的倒计时更像是奴隶终将要迎接解放的最终来临。虽然现在许意也无感,但林紫和青铃纷纷卯起劲来。林紫不用说,一直以来都想考个好大学,但青铃确实让许意想不到。原本她那高三就要分的男朋友居然还在腻歪,而且还一起相约考同一个大学。许意当时不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一起的原因,很明显未来已经因为他现在所有所做的一切而发生着改变,但目前而言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许意这一次仍然拒绝周末补课,一到周五上完课就跑回家去,周日晚上再回来时,都会给青铃和林紫带来家里的饭菜,而她们最喜欢吃的还是许意炒的蛋炒饭。小时候妈妈经常要外出工作,一个人留在家的许意只能自己解决饭食,长时间下来,虽然菜还是不会炒,但煮面和炒蛋炒饭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
高中都是住宿的,每天吃的总是食堂,突然有其他口味的饭菜,青铃和林紫自然喜欢得不得了。只不过每周许意都得跟妈妈撒谎,说因为怕晚上会饿,才要带饭回学校,等着晚上再吃。妈妈早已看穿了谎言,却也由着许意。多年后许意再跟妈妈说起这件事时,妈妈只是笑许意送了那么久饭,还没把人家拐到家里来。许意只是笑笑,并不想解释太多。
学习上,许意还是不厌其烦地给她们俩讲题,划重点,理清知识结构。一段时间努力下来,模拟考的成绩出来了,她们俩都过了二本线,而林紫的成绩还超过了一本线几分。然而,考试过后,班主任却把许意与她们的座位调开来。
许意不服气地找到班主任,却得知是高三级长的意思,而他也早有找许意来谈话的打算,说什么让他一心放在学习上,不要再教同学了,争取考个重点学校,为学校争光,而且每天跟女同学玩玩闹闹的,像什么样子。许意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说,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就别指望了。
级长也气了,一改普通话,用本地话来教育许意,满嘴说的都是正确的道理,可是却不是许意所认可的答案。
以前又违纪学习又差被说也就算了,如今成绩好了,安分了,还要被说。许意的心情郁闷到极点,见与级长无法沟通,直接扭头就走,只留下级长骂了声没教养。
青铃和林紫也不好为了自己再让许意跟学校对着干,但在课余时间,三人还是在一块学习。高考的前夕,青铃和林紫都变得紧张起来,毕竟走了这么远的路,努力了那么久,都想要个好结果。那一年的高考题许意早就忘了,但依稀记得语文的作文题目大致是什么向往的未来,便以所谓押题的形式告诉了她们,让她们先构思。
第二天,当新一天得阳光再次洒向大地,属于他们的那一届高考终于来临。与青铃和林紫告别后,许意走向了自己的考场。然而在别人都在答题的时候,他却发起呆来,最后草草写完试卷。考到最后一科英语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下起瓢泼大雨,算了算分数差不多了,许意放下了笔,呆呆地看起窗外的雨。在大雨磅礴的雾气中,他仿佛看到了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的身影,就在不远的面前。
考试结束后,走出考场的学生欢呼不止,许意平静地走过喧闹的人群,走到雨后的操场来。操场跑道的中间是个小型的足球场,只有依稀几块绿色,大部分都是泥泞的黄。此时大雨转成了迷蒙粘人的小雨,足球场上,刚从考场中冲出来的一群男生在踢球,弄得满身泥污,却笑得无比开怀。不知道他们是为了踢球,还是只是想滚泥巴。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如此胡闹的。
刚入夜,教室里已经腾出了给人胡闹的空间,一张张桌子上摆有各种零食水果,还有一直被学校禁止的啤酒。灯光,音响,彩旗和人都飘了起来,在同学的起哄下,许意被拉着合唱了一首首青春的歌。人群里笑着,喊着,哭着,所有被一堆堆书压抑着的情感都在酒精的刺激下得以释放,所有的迷茫和困惑都抛开,所有对未来最美的憧憬也都起航。集体的热烈欢腾之后,上演的是个人在内心荡漾着的秘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没有表达的情感开始隐秘或大大方方地登台。
吵闹声不绝于耳,感觉有些累了,许意走出教室,走出了人群,只带上几瓶啤酒来老地方坐下,看看夜空,闷几口酒。酒量还是差,头脑已经变得昏沉。林紫和青铃不知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和谁有了怎样的故事,许意知道自己注定不能一直陪伴在她们身边。
正坐着,一个人身影走过来,抢过许意刚开好的啤酒闷了一口。
“好苦哦,真搞不懂男生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
转过头来,一看是青铃,许意摇着有些变沉的脑袋笑了起来。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但喝着头晕的感觉让人着迷,况且毕业了嘛,难得有理由放纵。”
“是啊,终于毕业了呀!”青铃眼里满是憧憬与笑意。
“话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你可知道有女生在到处找你呢?”青铃不怀好意。
许意重新开了啤酒喝了一口,“找就找呗,林紫也去找其他男生了?”
“她呀,男生找她吧,刚刚我还看到她和一个男生在一块来着。”
突然一个手掌从后面拍向了许意和青铃的肩膀。
“趁我不在就说我坏话不是?”林紫跳了出来。
“哪里,刚刚夸你漂亮呢。”青铃说道。
“我可不信你,话说许意也太厉害了吧,居然压中了高考作文题,感觉许意能考上重点大学呢。”林紫在青铃边上坐了下来。
许意递上一瓶啤酒,林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没等许意回答,林紫直接忽略掉他,和青铃聊起大学和憧憬的未来,哪怕知道那些憧憬,那些期盼最后都会事与愿违,许意也没有插嘴她们的美好幻想。只是当许意被问到时,他却一下子不知如何作答。许意以为他还可以坚定地说,要抓天上的星星的。可愣了一会儿之后,才灿然一下笑,说想要不留遗憾,过得开心一点。然而这样平凡普通的答案一说出口就遭到了她们的嘲笑,开心不是最简单的事情吗?怎么能成为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呢?
许意也只能苦笑,是啊,怎么这么简单的事却成为最想实现的愿望呢?
教学楼突然响起一阵阵欢呼声,原来是学生们开始把书撕了,扬起雪花飞舞,老师也不管了,笑着任由他们胡闹。南方从来不下雪,更何况是在盛夏。纷纷扬扬的白让林紫和青铃兴奋了起来,尤其是青铃立马跃跃欲试地说:“走,我们也去撕。”
林紫犹豫,“不太好吧,那可是我们寒窗苦读好多年的书啊。”
“没事,以后你要寒窗苦读的书可还多着呢。”许意说。
“走啦!”青铃站起来招呼,说着,三人来到了教学楼下,一下子被散落的纸屑扑了个全身,有些男生看到有人,还专门往林紫和青铃身上撒。青铃笑着拍开头发上的纸屑,拉着林紫往楼上走。
三人捧着一摞书爬上了最高一层,走廊上已经围了一层人,青铃眼尖寻得个空,拉着林紫撕起书,撒了起来,一边撒还一边欢呼,不够,还联合林紫抢过许意的书,继续撒。
一阵大风吹过,拂过一张张年轻的笑脸,无数的纸屑代替他们随风乱舞。可轰轰烈烈的张扬持续不了太久,几年攒下的书一撕完,这场大雪就停了。高中三年的青春散了场,只留下地面白茫茫一片。轮到勤俭持家的食堂阿姨陆续登场,她们弯下了腰,拾起纸屑和瓶瓶罐罐拿去卖钱以供养新一代的青春。莹莹的月亮照耀着今晚,却不知听腻了多少代人的呼喊。
高考成绩出来后,他们三人没有报同一所大学的大算,各自有了想要走的路,分别也在所难免。三人约好一块来学校领录取通知书,看到许意通知书上那所普通本科的名字,青铃和林紫都惊讶不已,许意却笑着说这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分别时候,三人挥手告别,青铃说以后要常联系,林紫说你们要来我学校找我玩,而许意憋了会儿才说出一句,你们都要好好的。
即使过了很久,许意仍然记得自己独自一人背上行囊,走出家乡小镇的那天。高铁转火车,都第一次坐,有慌张与不安,也怀揣着有关远方和未来的憧憬。而这一次上大学,许意还是一个人去的,这条上学之路已经不知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而如何从眼流露出来的,都是对曾经的怀念。
英语一班新生班会上,许意看向周围同学,都还是熟悉的模样。女生扎堆,男生稀少。除了人没变之外,宿舍也没变,熟悉得让许意如鱼得水。
许意也再次见到了外教,那个一生未婚,却自己走过几个大洲的老男人。关于他,许意始终记得在他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即使在冬天也只是穿件长袖衬衫;也还记得他那庆祝来中国十周年的聚会,朋友老师以及学生一个个举杯与他祝福,然后遁入各自的热闹中,他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如今再次上他的课,终于都能听懂他说的英语,而不是一脸茫然。课间休息时候,外教也还是会走出了教室,到走廊里僻静的窗口伫立远眺,却不知他望得是风景,还是岁月。许意一步步轻轻走过去,走到他的身旁,循着窗口望去,学生叽叽喳喳地在校道里流走,遥遥青山在飘飘然的云朵中佁然不动。
“Hey Gary, how are you?” 外教转过头来。
“Should I say “I’m fine; thank you” as textbook does?”
外教没想到许意这么皮,在他印象中,大多数中国的学生都很拘谨,笑道。
“If you want to.”
许意也笑了,“Bill, I’m so glad to meet you here.” 来中国很多年了,外教还是不会中文,也不知道他在这异国他乡会不会孤单,但当年的许意却十分羡慕外教的生活,一所不大的学校公寓,房子四周都摆满了书和他多年来收集的纪念品与摆件,老式的唱片机放在古典的音乐,还有两只纯种的英短蓝猫伸着懒腰。
外教看向许意的一脸真诚,虽有不解却也客套地笑着回了句,“Me to.”
尴尬的场面没持续太久,上课铃声响了,外教拍了拍许意的肩膀,两人一块走回了教室。
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学之后,青铃,林紫和许意都走上了不同的路,三人的群里也越来越安静,人生路上没有了多少交集,也就自然而然地渐渐失去共同的话题。许意也变得特别忙了起来,大一课程本来就多,还到处去找兼职,于是当年从不翘课的他也逃掉了不少的课。学校所处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城市,机会不多。但只要有时间,许意什么兼职都做,哪怕晚上去酒店当宴会的服务员,忙活了一一晚上也不过一小时十块。家教也在跑着去找,为了钱,许意努力地学着去教人,去跟顽皮的孩子相处。本以为作为成年人的家长会好沟通些,却被现实狠狠地验证了龙生龙凤生凤。原来这个世界不会像教科书里说的那样美好,总会坏得超乎人的想象。
一个学期下来,虽然很累,赚的也不多,但卡上显示的数额对于目前的许意而言还是十分可观,可是翘了太多课的他也面临着被挂科的风险,检讨不知写了多少次,但好在翘的课没有超出挂科的标准,期末考试疯狂背书也就通过了。
这样教育有何意义许意也无力去想,只知道自己读了这英语专业之后,越来越发现这专业没什么太好的前景,而且自己也谈不上喜欢,没想着换专业也只不过是习惯了而已。
大学选专业就跟封建婚姻一样,在十几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要去选一个要与之共度此生的人。未娶过门之前,哪能知道长的是什么样?满怀欣喜地等到洞房花烛夜,盖头一掀,要是称心意,皆大欢喜,但要是不对板,只好认命。不过幸好是生在了现代社会,要是不满意还能换专业,改行业,甚至考研再娶一个。
现实点来说,有些专业确实更好就业,但重新选择未必会更好,而许意也依旧死心塌地,仍然想到考研时再考天体物理专业,像个赌徒一样,即使满盘皆输也只会认为是自己一时运气不好,总以为只要给他再一次下注的机会,准能翻盘。就好比抛一枚硬币,在抛得了反面之后,就毫无理由地相信下一次一定是正面。
在忙碌中,大一第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在第二学期开学前,许意依然约着半年不见的彼此结伴去林紫所在的城市玩。林紫立即表示欢迎,青铃也兴致勃勃,但过了几天后,却改口说和男朋友另有了安排,气的林紫和许意在群里大骂她重色轻友,于是原本三人的旅行,这次只有许意和林紫同行。
林紫尽其地主之谊,一到车站接上许意之后,就领着他转巴士去阳朔,最后带他入住一家推开窗就能看到热闹西街的客栈。安顿好之后,再拉上许意去吃上一碗地道的桂林米粉,吃完后再赶羊似地带他逛阳朔的街。许意老实跟在她旁边,听着她导游式的介绍。半年不见,只见她越来越像个姐姐,一路逛来,一路问许意要不要买这买那,实在被她问烦了,许意只好让她买了根烤肠来啃。不知走过多少条街,穿过了多少人来人往,终于逛累的两人寻了家街边的奶茶店坐下,聊起了彼此这半年的趣事。
林紫从来不会主动跟许意说起自己不开心的事,有什么事都是自己扛着。后来大学毕业去工作的她有一段时间过得很不开心,到了要吃药的地步。那时候还是许意从电话里听初她语气不对时追着问,她才说的,但也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大概是一个人在异乡,工作和生活的压力都太大。那段时间里,许意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林紫,找各种话说,想办法逗她笑,直到让林紫烦了才挂掉电话,好在最后林紫还是走了出来。
两人聊天的期间,林紫的手机时不时地亮起,而每一次她都笑着回复。
“是哪个小伙子让我们家的林紫笑得这么春光灿烂啊?有了男朋友都不说一声嘛?”许意笑着问道。
“哪里,就聊聊天而已,还没确定关系。”林紫抬头答了许意一句,然后继续回信息。
借着昏黄的街灯,许意看向林紫,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曾经与她相识了十年,陌生的是,在那十年的时间里,许意其实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知之甚少。
林紫回完后,许意继续说道:“林紫,我知道你很独立很坚强,但很多事情你真的不用都自己担着,比如要是有哪个臭男人惹得你不开心了,找我一块骂他也行呀。”
林紫一脸不解,“怎么会突然说这些?”
“没事,我就随便说说。林紫,你要好好的。”
林紫笑了,“你今晚怎么这么奇怪?不会是看到我跟别的男生聊天,吃醋了吧。”
许意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吃什么醋,我巴不得你赶紧找个好人,疼你爱你,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哪有那么容易,而且凭什么人家男生就得宠着你。”
话说着,林紫的手机又亮了起来。许意转过头看向喧嚣的大街,本地人日复一日,游人不断流转,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中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不期而至的遇见,又默默上演了多少渐行渐远的离别。
在人类的众多感情中,友情是最脆弱的一种。不像亲情有血缘的羁绊,也不似爱情最后会有婚姻的捆绑,友情只能靠彼此心照不宣的情谊撑着。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彼此也各自有路走,会有不同的生活圈子,变得越来越不像当年的样子。在各自经历过沧海桑田之后,人都变得面目全非了,又该用什么来保证支撑着彼此关系的那一点儿情谊还在,而且都没有变呢?
玩了两天后,林紫送许意到车站。
“我给你买了些吃的,路上饿了就吃呀。”林紫递过来一袋零食。
“好啦,好啦,别送了,你回去吧。”许意接过她的心意。
告别的话说完后,许意转身走向车站,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放开手中的行李箱,回头向看着他进站的林紫走了过去,本来想着抱她一下的,却只伸出了只手摸摸她的脑袋。
“林紫,你一定要好好的。”高了林紫一个头的许意压着声音说。
“干嘛,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林紫伸手打走许意放在她头上的手。
“是啊,还是舍不得你咯。”许意说着,然后按着林紫的肩膀将她转了一个身。
“快走吧你。”
被转过身的林紫觉得许意很奇怪,回头看了一眼,见许意慢慢走进了车站后,才放心转身离开。
一直往前走的许意眼睛红了起来,我们总说着以后,说到终究会发现我们并没有多少以后。
三人的群里面,林紫和许意都上传了这几天在阳朔玩时拍的照片,两人也在群里回味一起旅行中的趣事,却始终不见青铃的头像跳出。可能在忙着和她男朋友恩爱吧,许意没多想。然而过了几天却接到青铃的电话,带有哭声。
“你怎么了?”许意问。
“分手了,上了大学之后,他总是和其他女孩去玩,跟他吵过很多次了,每次他都说我不也是跟你在一块玩吗?但我哪里像他那样跟人不清楚搞暧昧。”说着,青铃哭得更加厉害。
“他就是渣。”许意说道。这一次已经有意识地和青铃保持一定的距离了,可没想到还是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在电话挂掉之后,许意就在宿舍里来回踱步,最后果断地抽出了行李箱,简单收拾了换洗的衣服后就直奔车站。
“你在女生宿舍几栋?”许意打电话给青铃。
“九栋,干嘛,你吵醒我了。”青铃的声音有点干哑。
“都大中午还睡,起床啦,我到你楼下了。”
“你跑来我这干嘛,那你等我一下。”
过了差不多十来分钟,青铃才裹着一件大衣出现,已经长起来却没有扎好的头发让风吹得凌乱。
“眼睛怎么肿了?”许意问。
“哭了一晚上,就成这样咯。”青铃漫不经心地笑着说。
“吃饭没?”
“没有,吃不下。”
“走啦,去吃点东西啦。”许意拉着行李箱,拽上青铃走进一家粥店。一路上,不断人好奇地投来打量的目光,脑海中猜测着这眼睛红肿的女孩和拖着行李箱的男孩之间到底上演了怎样的故事。
两碗热腾腾的肉粥摆在了许意和青铃面前,早就饿了一上午的许意香香地吃了起来,而青铃不过时不时地舀上几口。
“喂,我可是马不停蹄的就来到你面前,住的地方都没有,行李还拖着呢,你多吃点好不。”许意看着青铃,出声道。
“好,等下看我都吃完去。”青铃笑了起来,眯起了的眼睛肿得更加明显,说完便开始大口吃粥。
许意站起身,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热气腾腾的水煮蛋。
“吃完敷敷你眼睛吧,肿得跟蜜蜂蛰了一样,让我都忍不住想拍个照片发给林紫看看。”
吃着粥的青铃猛然抬起头来,瞪着许意。“等下你会被我打死的。”
青铃果真吃完了一碗粥,拿起许意放在她面前的鸡蛋敷起眼睛,搞怪的样子让许意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喂,你还笑,我最丑的样子都让你看到了。”青铃巴巴地说。
“没事,等哪天我哭得稀里哗啦的,第一时间叫你来看看。”许意说。
“我不看,能丑死人。”
许意看着她仍然肿胀的眼睛,没有以前那么亮了。见许意不说话,青铃撑着脸颊,无神地看向远处,说不上憧憬,只是不想再多看周围的环境一眼。
“身份证发我一下。”许意想了一会儿后,突然说。
“干嘛?”
“发给我再说。”
虽然不解,青铃还是发了过去。过了一会之后许意举起手机给青铃看。
“下午的飞机,你回宿舍收拾一下,我们就走。”
青铃一愣,“你那里来的钱?”
“你忘了从高中时候,我就在存钱了吗?”
“你还在写网文挣钱啊?”
“早就写不下去了,但找了不少兼职做啦。”许意笑道。
“那是你的钱。”
“所以啊,我花钱请你陪我去玩咯。”
“说得好像你包养我一样喔。”青铃撇了一眼。
“你想得美,等你赚钱了,请加倍奉还。”
青铃不说话了,任由许意抓着她的衣服拉她回到宿舍楼下,再从宿舍里拉出行李箱来,然后乖乖的跟在他身后登机,第一次在几万里的高空看到广阔云海与当空的艳阳,壮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大唐不夜城里,穿着华丽汉服的演员浩浩荡荡地游街而过,让人应接不暇,眼睛不知道要先捕捉哪一处的美;芙蓉园中,灯光水舞秀震撼开场,七彩的光与千变万化的水在夜空中勾勒出一幅幅梦幻的画。一路上游人如织,但无论青铃走到哪儿,许意始终站在身旁。
晚上回到酒店,青铃一下子大躺到了床上,随后坐了起来,噼里啪啦地说着这一段旅程里的见闻和感受。
许意缓缓走到她的身旁,“现在又没别人了,难受就哭呗,我又不会笑话你。”
青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抬起头看着许意温柔的脸,过了一会儿之后,才一下子哇哇地哭了起来。许意摸着她的头,借了肚子给她靠。
不知过了多久,青铃才仰起头说,“许意,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是啊,为什么呢?到底图什么?许意早就想过不知多少次。
“我跟一个像你一样,很好很好的朋友说过,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之类的话,然后她说,我需要你的存在,需要你这个朋友,你看,我需要你,这就是意义。”
青铃停止了哭声,许意继续说道。
“是因为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才觉得有意义了吧,而且我也需要你,需要看着你好好的。你以后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即使不在你的身边,在你睡不着的时候仍然会凌晨几点和你打电话,陪着你,哪怕他第二天一大早还要上班。你们会结婚,穿上你高中时候所羡慕的漂亮婚纱,过上你想要的幸福生活。你也会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眼睛像你一样好看,长大以后会奶声奶气地叫我叔叔。”
“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但只要知道你过得好,我就会幸福着你的幸福。”
许意看向青铃的目光微微闪烁。即使说得高尚,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劣,所有对她们的好,所有给出的爱,都只不过是为了缓解自己生而为人的孤独。
青铃继续哭了起来,鼻涕眼泪都黏在了许意的衣服上。许意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轻轻摸着她的头,然后突然想起自从青铃考上了大学之后,她的人生就已经开始与记忆中的轨迹偏移开来。许意让她躲避掉了那一段人生的痛苦,但也让她失去了原本的幸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救了青铃,还是害了她。
第二天早上,许意带着青铃登上了古城墙。这座古老的城市飘落起小雪,不一会儿,城墙上的青石砖已是白白一片。人来人往中踩出一排排深浅不一的脚印来,过一会又重新被雪给填埋。各怀心事的两人在角楼的石头基座上坐着,头发惹上晶莹的风霜。时间被冻结成雪花,一秒秒地砸落下来,却没有一点声音。
青铃拿出了手机,把里面所有和那段感情相关的记忆再看一遍,然后流着眼泪,一张张照片,一条条记录都一点点删除,最后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完后,才转过头来对许意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飞机上,青铃看起来睡得很香,可眉头还是皱着,不知道在梦里面对着什么,又能不能在梦里找到出口。许意看向了窗外,白云聚散,云层翻涌,天上空荡得寂寞,广阔得让人不知所措。
回到学校一段时间后,南方的天气开始一天天热了起来。许意总感觉闷闷的,没有风的时候,像是被塞进了火罐子里,即便云清天阔,却总感觉透不过气来,于是特别热衷于站在窗口,等风吹来,凉快地喘上几口。
走廊里的窗口,外教还是一个人站着。在一个整齐划一的集体中,孤独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Bill, If you have a second chance to live your life again, would you go the same way?” 许意再次走近他,问道。
外教很奇怪许意的问题,但还是真诚地回答:“Actually... I don’t know, but I’m pretty good with my life now.”
“Of course you do, a manageable life, rather than a mercy or miserable wife. But you don’t have some regrets you want to fix?”
外教转过头来,看着许意。“Gary, you can’t live without regrets, it happens all along our life.”
许意没有说话,外教接着说:“Just go for your life. And trust me, you won’t suffer much more pains in regretting the things you have done than you haven’t.”
许意看着外教苍老的面容,浑浊却深邃的眼睛像是藏有他这一生积累下来的答案。
“Of course I will trust you.”
“Gary, you already have your owe answer. You don’t need to look to me.”
在当年的18岁时,一头扎进大学里的许意没有了高中时候的约束,反而变得更加迷茫。一只在牢笼里长大的鸟儿,突然间被抛出,别人都说天高任鸟飞,可是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要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他就像一个还没看过剧本的演员,一下子就被推到大舞台上,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演下去。而他所有有关人生这场戏的认知不过是高中读完上大学,大学上完去工作,然后结婚生孩子,再照顾老去的父母。具体该怎么做,不知道,能不能不这么演,也不知道。于是他只能按着课程表来上课,按时完成规定的作业,盲目地写上标准的答案,像一片叶子掉入了长河里,不知道会流向何方,被自由的浪潮打得晕头转向。
自由是自己做出选择,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然而,选择本身就是个难题。一方面,许意演不来社会公认的剧情,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却也没有能力写出自己的剧本;另一方面又不敢相信普通的自己也能像那些拥有着优越条件的人那样任性,剑走偏锋,最后只能茫然无措地站在舞台上,偶尔挣扎一下,活成个不安分的扯线木偶。可到底是谁在背后扯着命运的线呢?是神吗?还是作茧自缚的自己?
如今许意再次站到当年的位置,自以为过了一遍剧本的自己就有能力主宰剧情的发展,可青铃人生轨迹的改变却让他明白自己始终只是个演员,仍然决定不了故事的最终走向,终于越发不得不相信所谓的命运。
两人没有再说话,看着同样的风景,想着各自不同的心事。
后来,许意开始喜欢站到学校教学楼楼顶上看落日,看时间随着光线的变化而流逝,再期待着第二天的黎明。然后在破晓而出的光泽不留余力地绽放下,忘记了黑夜,忘记了在零落中破碎的黄昏,就像在酷热的夏天里全然想不起冬天的寒冷。而当这个学校又飞来一批眼睛里闪着青涩憧憬的青春小鸟时,这个学校的一花一草变得十分可亲,就连空气都多了几分甜味,吵闹拥挤的人群不再让许意感到厌烦,反而会升起期待。
因为他知道,他想要再见到的人就藏这茫茫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