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促不安的赵月和父亲被表叔喊进了屋子。
屋里暖气烧的正热，赵月裹着厚棉袄，脊背上的汗一层层的冒了出来。回头一看坐在自己身侧的父亲，好像比自己还要热。
父亲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坐立难安。黢黑粗糙的脸，泛起一抹红，皴裂的手握着表叔递给他的水杯，来回摩挲。
表叔换好衣服，从里屋走了出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脸上挂着笑，坐在了父亲对面。
“哥，你来了咋不敲门，屋外头多冷啊。再给孩子冻坏了，这是月儿吧？”表叔边说边热切的从茶几上搜罗出纸皮水果糖递给赵月。
赵月不安的笑笑，那块糖捏在手里，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父亲在门口排练了许久的话，并没有说出口，紧张的抬头看着表叔。
表叔和父亲相差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可单从外貌来看，竟然像是两代人。
表叔的头发微微卷着，略显方圆的脸上挂着一副精致的眼镜，皮肤竟然比女人还要白嫩。与饱经沧桑的父亲一对比，简直天壤地别。
“哥来啦！”不等父亲开口，表婶慵懒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她抬手拿着发夹将一头波浪卷发扎起来，缓缓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月父女，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容。
表婶的脸很白，像是墙腻子刮了一层一样，看起来让人有种莫名的生冷感。
“嗯，呵呵。”父亲局促的应声着，脸上强咧着的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表婶并没有多问，笑着点点头，转身去厨房烧水。
表叔见状，似乎从父亲局促的样子上分析出了什么，趁着表婶进厨房，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
父亲连忙点了点头，学着表叔像是做贼一样用很小的声音说道：“你嫂子病了，得去省城大医院，这快过年了……家里……家里……”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不敢和表叔对视，双眼紧盯着手里的杯子。
赵月的心也跟着紧张的快速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样。
表叔连忙伸出手，拍了拍父亲的肩膀，挤了挤眼睛，冲着厨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老实巴交的父亲愣了一下，表情立即变得更加不自然。
表叔蹑手蹑脚起身，一边关注着厨房的动静，一边猫着腰进了里屋。
很快，表叔从里屋走了出来，把东西塞到父亲手里。
父亲还没反应过来，待摊开手一看，竟然是一卷用橡皮筋捆起来的票子。
“哥，我这也不多。有个几百块的，你先用。”表叔忙让父亲将钱收起来。
父亲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手里捏紧了钱，放在最贴身的背心内口袋里。
“你放心，来年卖了核桃，我就还你。你这份恩情，哥记着。”父亲说话的声音打着哆嗦。
表叔大手一挥，轻声道：“说这干啥，救人要紧。”
话音刚落，厨房里就传来了“咣当”一声剧烈的响动，让原本紧张的三人，吓了一大跳。
随后，从厨房传来了表婶的抱怨声：“这越到年关，越是难。家里这几个都是吞金吐不出丁点儿屁的玩意儿！对了，哥，你家丫头还在念书么？”
表婶缓缓走了出来，一只手拎着水壶，身子倾斜靠在门框上，挑着眉毛上下打量着赵月父女。看似是唠家常的话语，语气却像是一根挑杆，试探着揭开这对父女的遮羞布。
父亲从慌乱中回过神，听到表婶阴阳怪气的话，更尴尬了几分。
他陪着笑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是呢，念高二了。”
赵月听着父亲的应答，心里就像是被刀绞一般。从前谈起自己的学业，父亲从来都是骄傲的口吻，这次竟然让父亲如此难以开口。
“都高二了，哎呦没想到啊，这妮子还能念这么久。我可听说了，你家二妮一早可就不念了。女孩子家家念书有啥用，倒不如啊，找个踏实工作来的好，还能贴补贴补家里。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你介绍……”表婶放下水壶，看了眼父亲，对着赵月笑的灿烂。
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重锤用力砸在赵月的心坎上，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表叔打断了。
“你胡咧咧啥，这一早上磨磨叽叽，不够你磨蹭的，还不上班去！”表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站起来呵斥着表婶。
表婶在外人面前被表叔大声一喊，当下就气不打一出来，白了众人一眼，扭着腰肢转身进了里屋，将那扇分隔里屋的门，摔得哐当作响。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父亲的脸变成了黑红色，局促的站起身子，伸手摸了摸口袋的位置，可还是犹豫了。
“哥，我不虚留你们吃饭了。还是那句话，救人要紧。月儿也是，别听你婶子瞎胡说，上学是好事。”表叔走上前，一把按住父亲的手，语气真诚的看着二人说道。
屋内时不时传来敲打东西的声音，父亲眼神复杂的看着表叔，最终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再三承诺卖了核桃就还钱后，终于拉着月儿出了门。
从平房门，到大院子口，推着车子不过三两分钟的路。赵月跟在父亲身后，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父亲。
好不容易到了大院门口，父亲呆愣愣的看着街上逐渐热闹起来，一时间，失了神。
赵月忙开口轻声喊了一嗓子：“爹。”
父亲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赵月，眼神沧桑无力。
“行啦，咱现在有钱了。爹这就回去安排带你娘去省城看病，你安心念书，其他的你不要操心了。爹回去了，你自己去学校吧。”父亲缓缓嘱咐道。
表婶的话，在赵月脑海中来回穿梭，赵月好几次想开口，看到父亲那张沧桑的脸，赵月实在不敢承受他失望的表情。
赵月只好点了点头，目送父亲重新跨上破旧的自行车。她破天荒地没有听父亲的话，立即赶往学校。而是呆愣的站在院子外面，盯着表叔家的方向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