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里的一切还是形形色色的闪着物欲横流的光火,无数的光影穿梭在墙壁上,流泻成一条条昨夜寒风不忍别的惊蛰,鱼弯弯看着骆惊舟对自己摇手告别,不知为何忽然就红了眼眶。
她从来不真正恨骆惊舟,即便失忆后的骆惊舟如何待她,她也知道那是因为他失去记忆的缘故。
“天上人间”里的狂呼、呐喊……都比不得他在她心口上的咆哮与喧嚣,向前走去的鱼弯弯不管不顾的回头,却那里只余一片阑珊的消瘦。
骆惊舟离开了。
他真的走了。
她凭着狄安娜女神和侍候她的那群星娥起誓,哪怕要深入地府,渡过冥河,她也要向着阑珊的风张了帆,到无论何处有骆惊舟的阴凉之岛去。
她会像麝鹿一样在林荫中奔走,为着骆惊舟的香气而发狂,她会不再寻求除了骆惊舟以外的东西,把喜乐压成微尘来榨取痛苦之酒。
骆惊舟满脸寂灭的仰靠在巷子里,点燃一支烟,下意识的想送入嘴里,却还是默默的扔在了地上,一脚踩灭。
他一直在云深不知处,寻鱼弯弯好苦好苦,奈何红尘有缘相逢,无缘相渡,既然他跟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何苏习待她视若珍宝,那他适当放手,其实才是另一种相对于她的解脱。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半个月后——
此次的航程路线是从塞舌尔岛屿至马尔代夫,也是很多已婚、未婚的情侣经常眷顾的地方。
甲板上的一切都是与常年多云的温切斯特迥异的一切,鱼弯弯张开双臂,正准备与骆惊舟说话,骆惊舟却已经自行走到了餐厅点了杯果汁,似乎全然没意识到他是与女伴一起出来的。
有些闷闷的站在船舱外沿:她总觉得这次重新找回来的骆惊舟,与以前的骆惊舟有些不大一样了,但是又说不准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深深的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鱼弯弯感受着大海的气息,一道人影从楼梯上步步而下,将手也搭在了栏杆上,像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游客偶然路过,与鱼弯弯搭讪而已。
“驶往马尔代夫的船,怎么样?是不是风景很好?”
这声音顿时令鱼弯弯全身汗毛倒竖,猛然侧头一看,久违的何苏习就这样随性的双手插兜,斜靠在船舱上看着鱼弯弯。
鱼弯弯忍不住倒退两步,无声的翕动着唇瓣。
“弯弯,温切斯特好玩么?”何苏习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极其平淡的问题,只要用“是”或“不是”这样简单的答句回答,却鱼弯弯深深地感觉到了那可怖的杀机。
“阿苏——”
“你知道,你已经跟我结婚了么?”
何苏习阖了阖双眼,海水微微拂动,如丝绸般飘远,水天极目处凝成一种透明的薄雾,和一片片白色的枫叶在水面上高低盘旋。
鱼弯弯像是喉管被人用力的卡住,无法呼吸,不敢祈求他的原谅,忍不住道:“我——”
“玩也玩够了,弯弯,跟我回去吧,我还在你身后,等你回头看一看我。”何苏习伸出手,静静等着鱼弯弯的答案,一簇一簇船帆,就像一束一束雪白的花朵在蓝天下闪光,招摇诱惑着人类的双眼。
鱼弯弯摇摇头,歉意的看向他:此时无声,胜有声。
自嘲的笑了笑,何苏习将钱包递给了鱼弯弯,指了指里面的照片:“这是我们在米兰大教堂拍的照片,我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你穿的那件婚纱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海面上的风帆起伏,鱼弯弯在一阵摇晃中不知今夕何夕,无声的捂着脸哭泣,一直闷闷的待在拐角处没有露面。
临近深夜,船身像是撞上冰山一样猛烈的摇晃了一下,甲板船舱乱糟糟一片,鱼弯弯手忙脚乱的来到甲板上,却看到一群海盗打扮的人持枪站在甲板上,已将所有的船员击毙,而船上所有的游客则分成三六九等,像牲畜一样被撵来撵去。
“听好了!现在法国的公民跟我们走,只要你们的家属接到电话付清赎金,我们就将人放出去,剩下的所有人,如若身上携带了超过一百万美元的财物,也可以买回一条命,如果没有,就地解决!”
海盗扛枪用法语、英语、西班牙语对所有的游客喊了一声,甲板上血流成河,彰示着这群海盗所言非虚。
好家伙,现在不会三国语言,连当个海盗都当不了。
鱼弯弯只是临时起意与骆惊舟来旅游,怎么可能携带百万美元?而且她也不是法国公民。
在一群必杀的包围圈中,鱼弯弯看到了骆惊舟被捆的严严实实,与一群哭天喊地的人放在一起,连忙冲了过去,却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惊呼的呐喊,在一片火光与血光的交织中,何苏习举着他们的结婚照,对着海盗连连道:“她是我太太,虽然不是法国公民,但在一个月前才嫁给我,我们是来蜜月旅游的,您将我们一起绑走,我们付给你双倍赎金好不好?”
海盗看了看两人的结婚照,冲着鱼弯弯仰头,嗜血的舔了舔下唇:“将这个女人一起带下去,其他出不起买路钱的通通枪毙!”
“过来,弯弯。”何苏习张开双臂,额上不断渗出血迹,做出鱼弯弯跳下绝不会受伤的动作,惊恐中藏着一丝小心翼翼,“弯弯,我在神父面前发过誓,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我都会等你,直至生命尽头,我对你发过誓的,你忘了么?”
冲天的火光在他身后炸开,那是前来搭救的海上巡警被阻拦的证据。
鱼弯弯口中呼出一道白气,看着何苏习满脸期骥的面容,看到他右手紧紧握着的那一张结婚照,眼眶泛红:“阿苏,对不起。”
“不要,不要,弯弯,你回头看我一眼,看我一眼,我一直在原地等你,不要过去,为了你,也为了我,求你,求你,你在爷爷的墓前答应我,你在牧师的面前也答应过我,你任性,我也任性的包容了你这么久,放纵你去找另一个男人,弯弯,你回头看看我吧!”
骆惊舟看着鱼弯弯心甘情愿的走来,微微一诧,听到她喃喃:“我会跟他死在一起,死在一起,总好过让他孤孤单单的离开来得好。”
鱼弯弯眼里倒影着骆惊舟的面孔:“我不会离开你了,这辈子都不会。”
骆惊舟轻轻松松的挣开束缚,在满船人的诧异中,接过海盗递来的消音枪,将身边所有见证这一切的旁观者击杀,抬眼看向鱼弯弯:“很好,这次你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所以余生,我不会再折磨你。”
骆惊舟轻飘飘的站在何苏习面前,何苏习在剧烈的惊愕过后有些坦然的笑了笑:“原来如此。”
“你追了我好久了,我想了想,与其被你派来的一群苍蝇烦来烦去,倒不如利用鱼弯弯将你引出来,事实证明,我想的真的是一点没错,何苏习,你很聪明,也很愚笨。”就像夏天肉铺里的苍蝇一样贞洁又可耻,一边撒它的卵子,一边就在受孕。
“乓——”
何苏习仰面栽倒在船上,鱼弯弯发了狂般的抱住他的身体,不敢置信的捂着他不断流血的伤口,感受着他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满手的鲜血淋漓的沾染在身上,有些恍惚的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何苏习费力的举起手,想摸一摸鱼弯弯的脸,却有些气喘吁吁的垂下,轻声道:“弯弯,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但也许我在第一次就做错了,我这辈子没有对什么事情后悔过,可在前程与你之间,我选错了,我的心一辈子都因为这个选择受到折磨,你几次三番的情不由衷,我也屡屡用这件事来为你开脱,其实是我妄想天开,如果有下辈子,弯弯,我要先遇见你,把你藏在不知处的云里,无论是院长的位置,还是满城的风雨,都不——不能——”
海水飘起一抹鲜红的光彩,随着血水漾漾而开,骆惊舟命人割下了何苏习的头,两个海盗压制着鱼弯弯,跪在骆惊舟的面前,骆惊舟揪着何苏习的脑袋,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大口,爽快的吐出这几个月的憋屈。
鱼弯弯看着何苏习不断渗血的头颅,仰头看向骆惊舟:“所以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内是么?”
骆惊舟也不掩饰的“嗯”了一声,轻轻松松的对左右招呼一下,立即有人捧着何苏习的人头去了船舱的焚化炉,鱼弯弯跪在甲板上,一步步的朝着骆惊舟爬去,拽着他的裤脚:“告诉我,让我死心,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将烟扔在海里,“呲”一声轻响熄灭,骆惊舟双手撑在船上沉沉一叹:“鱼弯弯,我真的爱过你,真的,可你实在不懂得珍惜我对你的情意。”转身看着一定要一个答案的她,漫不经心道,“从你对着他说的那声‘我愿意’后,我就开始了这个计划,鱼弯弯,是你让我知道了,你为了达成目的,可以说任何话,做任何事,我根本没有任何对你的愧意,只有对你的厌弃。”
“鱼弯弯,你让我恶心,跟你的每一次接触,都让我感觉恶心无比你知道么?”
默默的低头看着甲板,鱼弯弯剧烈的喘了几口气,有些茫茫然的看向尸山血海的这一片世界。
她所爱的人,都因为她死了。
人世间她所拥有的的一切珍贵的东西,就这样因为自己而消逝了。
而以前,每当太阳从大海上辉煌照耀,或月亮在泉水中抖动彩笔时,她所想起的那道人影就这样沾满鲜血的站在她的面前。
刚刚捧着何苏习头颅离开人迅速拿来一个骷髅,鱼弯弯瑟缩的打了个寒战,一种恐怖的阴影将她包裹。
骆惊舟从背后温柔的抱住她,握住她的手举着枪,对准放在甲板上的骷髅:“他喜欢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还跳进来,我都感动了,弯弯,帮他死的瞑目一点,开枪怎么样?开枪吧!”
“开了枪,我骆惊舟发誓我将永远爱你,绝不折磨你,你愿意再跟多少个男人说‘我愿意’都没关系,但是这一个,你一定要亲手送他去地狱才行!”
燃烧的甲板上,骆惊舟在火海里狰狞着面孔,说出的一字一句诛人又诛心,薄唇倾吐出一句句能将人心万剐的话语。
鱼弯弯张大嘴努力的呼吸着空气,却感觉到了一种绝对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