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傲殊羿
云思遥2025-11-11 16:528,049

  

  一轮明月当空洒下银辉,灯影摇红,俏丽女子巧笑倩兮。

  温宁远将卷宗掩起,长长地舒了口气。恪纯将参茶适时地递过去,换来他舒心愉悦的笑意。“这时候你该去陪着老王爷。”

  恪纯娇嗔道:“人家担心你,时时刻刻在这守着,你却不领人家的情,好没意思。”

  温宁远似模似样地鞠躬道:“微臣知错,这厢给公主赔罪。”

  恪纯扑哧笑道:“我可不再是公主了,论身份比不上温大人位高权重,又能揣摩圣意,前途似锦。”

  温宁远笑着刮她的鼻尖。“你比皇上都厉害,他至多能要我的脑袋,你却能让我心甘情愿送命。”

  恪纯脸颊飞起红云,羞道:“好不害臊,我且问你,明日那一仗当真都部署好了吗?”

  温宁远颔首道:“殊羿的斥候恐怕早已探知我军的情况,知晓我与王爷悉数不能出征,他素来自信自负,想必心存明日将我们一举歼灭的心思,却不知哀兵必胜,正是我们反攻的好时机。”

  恪纯边听边不住点头,却不禁哼道:“只可惜这功劳却未必算到你跟爷爷身上,倒便宜了那神志不清的于海天。”

  温宁远毫不在意地道:“那些虚名,想来王爷也不在意,更何况这关头却要不得那些虚名。”他笑了笑,续道,“你倒是刁钻古怪,想出那样的法子。”

  恪纯笑道:“还不是拜毓妃所赐,不过是以彼之道还矢彼身的雕虫小技而已。”

  当日他们制服于海天,给他喂食的药丸能确保于海天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行动指挥却可由温宁远操控。因而于海天的部下俱都以为仍是于海天掌握边关军权,是以,并未造成动乱。

  温宁远疼惜地抚上她的脸颊。“若是打胜这一仗,取得先机,与鸪望族的和谈能够顺利完成,我便带你去江南,不管这些是是非非。”

  恪纯眼睛一亮。“此话当真?可不许戏弄我。”她伸出手要与他拉钩。

  温宁远大笑,亦陪她伸手。“我答应你的,绝不反悔。”

  “书呆子,殊羿的回信!”恪纯急急地跑进温宁远的书房,将那刻着鸪望族图腾的来信递给温宁远,一边催促道,“快看他回了什么?”

  温宁远打开信,简单到极致的回信让他哭笑不得。“你拿去看。”

  恪纯狐疑地接过,瞪直眼睛,只看到清晰的两个字:“请便。”她愤慨地将信随手扔开,“他无耻,三万条性命他都不当回事地吗?”

  温宁远示意她少安毋躁。“当年的端柔公主聪明绝顶,看来殊羿族长的确深得公主教诲。拿梵鹫王及其旧部要挟他的确是正中他下怀。”

  恪纯气馁道:“莫非我们就对他束手无策?”

  温宁远浅浅地凝起狡黠的笑容。“他若觉得梵鹫王是包袱,咱们就偏偏不称他的心意,把那三万人原封不动的归还。”

  恪纯起初不解,思索片刻后抿嘴笑道:“你跟他一般狡猾。”

  温宁远将回信折叠整齐,细细拧眉道:“按说殊羿行事不该如此不通情理。”

  恪纯素来对殊羿无甚好感,接道:“他何曾做过有情有理的事?世上不通情理的事都被他做尽了,若非皇叔一心想要和谈,就算我亲自上战场也不愿饶他!”

  温宁远握住她的手,道:“皇上心中的顾念甚多。”

  恪纯亦点头赞同:“皇叔虽表面看着冷淡,却是个心肠再柔软不过的人。我是知道的。他若是坚持和谈,我也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温宁远笑道:“我朝与鸪望族停止外战多年,百姓休养生息,若非迫不得已皇上必然选择以和为贵,更何况其中还横亘着安国将军。”

  恪纯叹气道:“皇叔虽有心和谈,于运龙却断然不肯放过跟殊羿合作机会的。”

  “不该你烦心的事别多想。”温宁远点一点她的鼻尖,“想得多,老得却也快。”

  恪纯忍俊不禁,忽然眉头微蹙道:“婉姐姐的日子就快到了吧?也不知是否平安顺利,又是这要紧关头,想必皇叔也不能全心顾及。”

  “放心,慕婕妤聪慧乐观,必然会平安诞育皇子。”温宁远淡笑道。

  恪纯以手托腮,愁眉苦脸道:“离开婉姐姐这么久,当真挂念她。”

  “待战事平息,我向你保证定然会让你再见到她。”温宁远扬眸而笑,温文尔雅里尽是宽和怜惜。

  恪纯绽开畅快地笑,只觉现在的时光当真是快乐无忧。

  翌日,恪纯醒来便呕吐不止。温宁远唤过军医为她症治,确认是因饮食所致,身体无恙后方才放下心。“你安心在这里休息,我与老王爷还有要事相商,晚上再回来见你。”

  恪纯苦脸道:“你可不能把我孤苦伶仃地丢在这里一整日。”

  温宁远轻笑道:“我尽力速去速回。”

  恪纯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看他离开,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芒。

  温宁远换上商人的衣服,径直前往景王的书房。景王见到他,微微皱眉道:“宁远,你坚持一个人前去,本王到底不放心。”

  温宁远笑道:“殊羿族长为人光明磊落,想必不屑用小人伎俩来胁持。”他话锋一转,沉声道,“若是宁远估算错误,就当宁远咎由自取,王爷不必顾念宁远。”

  书房门忽地被踢开,恪纯小脸上怒意未消,气恼道:“我就知道你昨晚在我膳食里动了手脚,今日一定有事瞒着我,我说过,再不许把我丢下的。”

  温宁远无奈地叹息:“我要见的是殊羿族长。”

  恪纯倔强地抿嘴道:“我知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此去吉凶难辨。”温宁远格外的敛神严肃。

  恪纯依旧坚持道:“正因为吉凶难辨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景王适时地插道:“宁远,你也别再推脱。纯儿坚持要跟你去,本王也不反对。殊羿曾经对纯儿有所亏欠,或许心软也未尝不会。”

  恪纯得到爷爷的支持,更是重重点头。

  温宁远无奈道:“遇到你,真是让我一筹莫展。”他转而向景王道,“王爷,我一定会将纯儿平安带回来。”

  为避人耳目,二人从秘道出了边城,温宁远伤重初愈,恪纯就在前面开道选平坦的道路。到了一处山脚,已然有人在等候。瘦削的背影挺直刚烈,与萧霁睿依稀几分相似。听到他们的脚步,殊羿转过身,幽深的黑眸深不可测。

  殊羿薄薄的嘴唇勾起讥诮的笑。“原来竟是久仰的温监军,难怪能让梵鹫轻而易举地中伏。”

  温宁远淡淡一笑,面上尽是松弛和悠然。“若非族长暗中配合,放任梵鹫刚愎自用。温某怎会手到擒来?”

  “监军不惜以身涉险,设下天罗地网,以梵鹫胁持我,总有一些让我有兴趣的目的吧?”殊羿淡笑问道。

  “族长知晓两国是亲族,二十年相安无事,通商经贸,本无须做劳民伤财的事,对鸪望亦是得不偿失。”温宁远不卑不亢道。

  殊羿讥嘲地笑回道:“你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似乎没有成全的必要。”

  恪纯愤愤不平道:“为了你所谓的霸业,就要牺牲这么多无辜的人,你配做他们的族长吗?”

  殊羿正眼打量她,冷静地道:“恪纯公主。”并非疑问,仅仅是陈述的语气。

  恪纯不曾意料会被他认出来,倒有几分懊恼。“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既然你平安,我对天朝也无任何愧疚。我的子民会知道为鸪望牺牲是无尚的荣幸。”殊羿的笑容里是说不出来的嘲讽,“恐怕天朝的有些将领却未必会这么想。”

  温宁远轻轻一笑道:“荣幸不假,却没有人愿意自己随意被牺牲,而非主动选择牺牲。在下愿归还族长三万兵士,唯求跟族长公平一战。”

  殊羿挑眉道:“你在与我下战书?”

  “不敢。”温宁远笑道,“温某赌的是族长的宽厚爱惜和光明磊落。”

  殊羿蓦然挑开剑眉,眼里刹那间闪过一丝捉摸不定。“我的宽厚与爱惜亦是需要你们足够的诚意来交换的。”

  暮春时节,空气里已微微携带夏日的燥热,热浪滚滚袭来,重重地压在心头烦闷得教人无从平静。恪纯边跟在温宁远身后边沉默地抹去鼻尖的汗珠,不禁唉声叹气。

  温宁远好笑地停下脚步,问道:“想什么想得心烦意乱?”

  恪纯蹙眉道:“你说,殊羿他图的是什么?”

  温宁远淡笑:“不论他想图什么,有所图总是好事。”

  恪纯似懂非懂地点头。“其实你心中没有把握他会和谈,对吗?”

  “我没有。”温宁远抬头望天,“皇上也没有。但总该试一试才能知道结果。至少我需要见到他才能知道他是否值得诚心相谈。”

  恪纯皱一皱娇俏的鼻尖。“难怪我都看不到你的诚意,原来是抱着无谓的态度。也无怪乎人家不想和你深谈。”

  “我们终究会再见他的,下一次,才是和谈的良机。今日不过是彼此的试探与估量。殊羿是小心谨慎的人,我总觉得他的动机并不简单。”温宁远直觉有很隐秘的事是他所不了解的。

  “你有没有赢他的把握?”恪纯好奇问道,“我们尚未掌握于海天的兵力,战斗力上稍逊他们一筹。你又迟迟不愿动平城的援军。”

  他们约定明日开战,倘若温宁远能够打败用兵如神的殊羿,他便同意商讨和谈。

  温宁远笑得云淡风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暮霭逐渐掩盖天边的空寂,丝丝沁凉微透人心,清惬无比。一道淡金色的柔光浅浅荡漾开来,西边一抹彩霞斜斜地散开,微风缓缓席卷,掠过清澈的湖面,顿时掀起层层清浅的水纹。

  于运龙漫不经心地从左手托着的瓷盘里取出玉蓉糕缓缓撒入池中。锦鲤跃出水面,溅起水花,外人都以为他喜欢锦鲤,其实他喜欢看它们争食而已。不论是宫中御厨的名点,或者路边小贩的杂粮,但凡丢下那么一点,它们就争相跃舞,抢夺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饵料,却不知自个正被人玩弄于股掌。权力给人的优越感,让他无时无刻不享受着。水波荡漾,映出平静得令人不寒而栗的面容。

  管家匆匆跑了过来,往日不动声色的脸上带着喜悦。于运龙接过布帛,细细浏览。“海天与殊羿一战定盟约,这不似海天的行事作风。”于运龙皱眉道。

  管家沉吟道:“都说殊羿族长喜怒不定,怕是他定下的诡计想试探老爷的兵力。”

  于运龙久久沉默,半晌道:“你派人去边城一趟,温宁远的下落迟迟没有消息。殊羿心机深沉,恐怕海天未必是他的对手。”

  “我明白,老爷请放心,我会尽快物色合适的人选。”管家回道。

  “小姐那里,听说有个叫明珠的丫头很得她的心意。你找人将她的底细查清楚,老夫不希望有不相干的人太靠近小姐。”于运龙眸底的利芒瞬时闪过。

  管家略略踌躇道:“老爷,李嬷嬷最近被小姐冷落许久,怕是使不上力。”

  于运龙淡淡讽笑:“冰儿一时半刻地想不明白,时日久了,终究离不开李嬷嬷。老夫送给她的人岂容她想要就要,不要就丢开的。”

  天清气朗。

  温宁远极目远眺,聚精会神地观察可疑的动静。阵阵暖风里夹杂浓浓的铁腥味,悄无声息地涌来。在顺利接管于海天的兵力后,他恢复自己的身份下令拼死护城。军营里有人对毫无作战经验的监军很是不服,但听王勇说生擒梵鹫王一役由温宁远布置后都松了口气。

  殊羿的精兵在城下搭起云梯,城上城下,箭似飞雨,呼呼风声漫过惊惶的心。城墙被血渍浸红,温宁远心中长叹,那殊羿当真忍耐惊人,竟看着手下的精兵强将慷慨赴死,直要等天朝守军箭羽用尽,气力懈怠,方才肯反击。

  城墙下,积尸如山。

  残阳如血,恍若是腥风血雨的天然背景,生生刺痛人的眼球。

  “传令,命鹰队的精兵攻城!”他料定天朝留守兵力微薄,死守一日已是极限,彼竭我盈,正是最好时机。

  不多时传令官慌慌张张地回报:“启禀族长,营中大多人呕吐不止,怀疑是有人下毒,恐怕无法集合援助。巴图将军正在彻查此事。”

  殊羿狠厉的眼睛眯起,向着城头射去诡谲的光芒。

  用这样阴损的招数来强迫他退兵吗?

  传令官擦去一头的汗水上前道:“族长,这般下去,怕是……”

  殊羿手一挥,呵斥道:“无须多言,我自有主张。”

  “族长不好了,我们的族人呕吐不止,更有人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恐怕再没法攻城!”又有人急急赶来禀报军情。

  殊羿沉着脸,深呼吸口气,命道:“传令,撤军!”

  撤回营寨后殊羿命人加固工事,防止天朝军队反攻。只身返回营帐,仍不解气,直到将所有事物一应挥扫在地,方恨恨地道:“温宁远!”

  他料想温宁远长久被世人误解,为证明自己定然不会使用阴谋诡计。而他亦是想光明磊落地与他一战,未料到他竟然下毒。

  他背信弃义在先,也莫怪他心狠手辣!

  他兀自烦闷,却听到一声嗤笑:“原来你这么惦记我家书呆子,真不枉费两军交战之际我们跑来看你的情谊。”

  殊羿闻言,猝不及防地挥剑瞬间抵向恪纯的脖颈,怒目横视温宁远:“将解药交出来!”

  恪纯笑嘻嘻地鼓掌,无所畏惧地道:“原来族长竟是好身手。”

  温宁远亦笑得云淡风轻:“族长的待客之道很是与众不同。”

  殊羿冷笑道:“温宁远,我敬你是光明磊落的读书人,却原来是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你我之间约定就此作废。”

  恪纯撇嘴道:“原来是输不起。”

  温宁远假意咳嗽,阻止恪纯激怒殊羿,解释道:“鸪望族的将士们的确是中毒,不过放毒的却是你们自己。”

  殊羿冷瞅着他道:“你休想推卸责任。”

  温宁远叹口气,道:“今年河水大涨,水中杂质过多,你们来者众多,许多将士等不及滤清水源就喝生水,引起肠胃不适对吗?”

  殊羿心中一揪,略略皱眉道:“那些人早已服用我们特殊的草药,用以治疗。”

  温宁远赞同地点头:“的确如此,但是我种在边城附近的树烧焦后会散发出一种味道,和鸪望族治疗肠胃的草药一起闻,便会使人慢性中毒。而纵火的人恰恰又是你们。”温宁远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意。

  殊羿闻言冷笑连连:“你假意释放三万兵士,为的就是扰乱军心。战事在即,大规模的中毒会令大多数平安的人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中毒,更有甚者出现中毒的征兆!你倒是好算计!”

  温宁远扯动嘴角:“族长英明。”

  殊羿却仰首大笑:“如此说来,败在你攻心的战术下亦算不得你使诈。我如今倒有闲情逸致跟你们谈谈条件。”

  温宁远从他深邃的眸子里依稀读到一丝执拗,微微一怔,旋即取出萧霁睿临行前给他的香囊道:“我国君主请族长过目。”

  殊羿眼睛倏地眯起,待定睛一看忽又松了口气。“他给你何吩咐?”

  温宁远谨慎地措辞:“我国君主承诺,族长想要的东西他定然成全,公主生前的遗物族长或可带回,或可让公主回家。”

  回家。

  明明那么温馨的词语却偏偏听在殊羿耳朵里有几分刺耳。“他当真认为我会承他的情?”殊羿的语气流露着讥诮。

  温宁远宁和微笑:“他相信族长是孝子,如若不然当年便不会不顾危险只身前往鸿锦寺。”

  殊羿眼里闪过一抹捉摸不透的光芒。“那日出手相救的人是谁?”

  “是在下。”温宁远作揖笑答。

  将香囊收起,殊羿深沉的目光投注在温宁远身上,嘴角微微翘起。“你是想提醒我当日欠你的人情。”

  当日他与巴图只身潜入天都,试图混进鸿锦寺,中途遇袭,疑是梵鹫的手下。巴图拼死护主身受重伤,而他则被蒙面的高手所救。所幸他找回巴图,未酿成大错。

  “不敢,温某只望族长深思熟虑。”温宁远诚恳地道。

  殊羿沉默半晌,忽又勾勒起狡黠的笑。“你们的君主承诺我想要的他都可成全?”

  温宁远迟疑片刻,道:“温某于此事做不得主。”

  殊羿赞赏地笑道:“你确实是聪明人。”他顿了顿道,“如此,我便随你们回去,亲自问他要一样东西。希望他能分得清孰轻孰重。”

  天空蔚蓝清澈,微风和煦,暖融的阳光和清淡的云朵静静地覆盖在朗空,一眼望去叫人心神安宁。婉辞披一件单薄的轻纱,偶尔拿起手中的绣活扎几针,片刻便放下闭目养神。一天比一天燥热,腹中的胎儿也一日大过一日。她和孟从容的胎是宫里头万众瞩目的事情,都盼着能有小皇子的诞生冲淡边关紧绷的弦。

  宫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包括毓妃竟也安分守己地待在紫宸宫。偶尔探视,却也和颜悦色,丝毫没有往日的盛气凌人。萧霁睿虽很少涉足后宫,但前朝之事万纵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她和孟从容倒是安全无虞。

  暄妍却是她的常客,时常过来做做针线,与她闲谈。瞧她精神不济的模样,暄妍抿嘴笑道:“若是累得慌就歇着,你若是累坏了,皇上怪罪下来却无人担待得起。”

  婉辞淡笑:“现下孟从容却比我更金贵。”

  暄妍摇头道:“她与你终究不能比,那晚若是她说得病恐怕皇上也未必急急地赶过去。你还有甚看不明白的?”

  婉辞浅浅而笑,复又拿起针线,恬静道:“有些事情无须看得明白,看得透了有害无益。”

  “我总是不大明白你,也不知说你通透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暄妍注视她平静的面容,试图看透彻。

  婉辞秀眉微扬,会意笑道:“在这宫里,谁真看明白了才是跟自己过不去。”

  暄妍无奈地笑笑:“你总是有一堆的理让人不得反驳。”她停了停,却又道,“可你最大的好处便是从没有拿自己的理去说服别人。”

  “人总该选择自己的路,谁都不能代替别人做决定。”婉辞示意霜娥给她们倒茶,“当初你若是执意牺牲自己来报复,此刻还会与我一起谈天说地吗?”

  暄妍抿一口茶,目光微微闪烁:“那日我却是有些记恨你的,怨你连复仇的机会都不愿成全我。”

  婉辞微摇臻首:“许多事眼前的喜怒都做不得数,长长久久地过去才知道什么更重要。这宫里,站得越高的人想要的就得越少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而偏偏你要的,别人容不下。”

  “就由着她兴风作浪?”暄妍眼里闪过一抹恨意。

  婉辞眼底映出清亮的光芒。“物极必反,盛极而衰。”

  月淡星疏。

  婉辞横卧在榻上,手中的书才翻去一页便被萧霁睿抽走,眉梢微拧,半是责难道:“你总把朕的话当作耳旁风。”

  她微微笑着,撑起身子埋首进他怀里。“等你等得有些无趣,打发辰光的消遣而已。我让凝香煮了些菊花粥可提神醒脑,给你盛一碗过来?”

  萧霁睿微微点头,笑答道:“你的心意朕岂可辜负了?”

  唤来凝香呈上菊花粥,果然清香恬淡,萧霁睿亦是赞不绝口。他兴致颇高,打发凝香下去竟亲手喂起婉辞喝粥。

  她不由微笑,他的手势依稀笨拙,目光却专注。唯看到她抿嘴而笑得狡黠,故作生气道:“慕婕妤当真是恃宠而骄,连这旁人羡慕不来的荣宠亦不能专心。”

  婉辞更是忍俊不禁:“皇上做不来这些的,叫我看了都觉得是罪过。”

  萧霁睿挑眉:“如此方显得诚心诚意。”又哄着她喝下一点才搁下。

  婉辞便往里稍稍让出几分,待他坐下,方才问道:“皇上心情甚佳,是恪纯有消息了?”

  “你放心,一切安好。宁远已经顺利掌握边关的军权。”萧霁睿抚上她的脸颊,嘴角映上浅浅的笑,“朕知道你牵肠挂肚,一得到消息便急急来告诉你,生怕你不得安睡。”

  她长长地舒口气。“这丫头,终究得到自由,得偿所愿。”

  他将她拢在怀里,不敢太过用力。“你是在妒忌那丫头有你渴望的自由?有朕却还不懂得知足。”

  他语气似孩童般,婉辞不禁吃吃地笑。“若是没有你,我哪儿都不会去,哪儿都不值得我眷恋。”她反手将他环住,极其认真地道。

  他煞有介事地颔首道:“这话教人舒心,便饶了你先前的大不敬。”

  婉辞轻咳一声,终究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清泉叮咚。“一国之君却要与我计较,好不害臊。”她俏皮地伸手刮他的鼻尖。

  他顺势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只与你一人斤斤计较,再多亦不可能了。”

  婉辞绽开清丽绝俗的笑。最是普通的话却能觉察那不一般的味道。内敛如他轻易不肯说半句甜蜜之语。“那好,一言为定。”

  击掌为誓,不离不弃。

  孟从容产期将至,净荷宫上上下下相干不相干的一等人纷纷不得安生。孟从容贴身的丫鬟丹青寸步不离地服侍,她不放心别人,就叫霜娥忙前忙后给她安排产婆。好容易才有的空闲,霜娥禁不住吐苦水:“我自个的小姐都不曾这般做牛做马的侍奉!”

  婉辞掩嘴笑咳道:“这话可不假,你真该去那历练番,方才知道旁人的苦。”

  霜娥嗔道:“我甘心做牛做马也是为了小姐。”

  婉辞奇道:“又与我有何相干?”

  “若非为了小姐待产时不至手忙脚乱,我又何必尽心尽力?”霜娥答得理直气壮。

  婉辞失笑,拍着胸口道:“世上没有理的事到你嘴里满口都是理。”

  主仆二人笑语融融,丹青却急急匆匆跑来,慌张地顾不上行礼。“婕妤娘娘,我家娘娘疼得厉害,奴婢看着是要生了,要不要奴婢去叫产婆过来?娘娘请先照顾好我们娘娘。”

  婉辞还未答话,霜娥就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家娘娘那里自然有你照看,我家小姐也是有身孕的人,哪能经得起奔波。我去叫产婆,你可不能离开你家娘娘。”

  丹青这才有了主见,忙跑回去。婉辞含笑赞许霜娥道:“确实进益了,事儿办起来有条有理。快去吧。”

  萧霁睿下了早朝,到钟灵殿跟婉辞一起候着消息。孟从容这胎本不比贞妃生产凶险,婉辞却格外不得安心。那时腹中尚未有成形的胎儿,到底领会不到担惊受怕的心思。萧霁睿察觉她的不安,握住她的手浅笑道:“若是你,那日朕便在里候着陪你。”

  婉辞摇头:“历朝历代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

  “从前没有,此后就不该有吗?”萧霁睿剑眉微微挑起,轻描淡写地笑道,“朕不怕为你做开先河的第一人。”

  她静静依偎着他,笑容宁静知足。

  不知过去多久,听到丹青在外高声道:“皇上大喜,我家娘娘顺利诞下皇子!”

  萧霁睿拥住她纤腰的手不自觉地一紧,转头对上她清淡的笑靥,稍稍安心。“朕待会过去。”

  她浅笑摇头:“诞育皇子是天大的喜事,皇上还是不要耽搁。”

  他不肯松开她。“又想与朕生分。”他眸底有隐隐的怒亦有隐隐的无可奈何。

  婉辞垂眸不语。她从来都知道他不属于她一人,从前不甚在意的点滴悄然间汇集成清晰的刀刃一点一滴地刺进心口,躲避不得。

  萧霁睿欲言又止,将她靠近胸口,在她额头轻吻。“有些话朕不说,却希望你明白。”

  她轻轻点头。话语终究是无意义的,她的心思他懂,他的她亦是明白的。无须说得透彻,她知道在他心里她是特别的,别的早已不愿多想。

  可有些事,仅仅不愿仍是不够的。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 麒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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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宫阙(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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