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最后一个周五，余程提前了一刻钟抵达了总台大厦。今天是她的last day，余程决定给自己记录一下，好剪成一个vlog放到自己的社交平台上。这是她粉丝们的要求，作为一名向来宠粉的博主，余程自然要满足大家。
余程刚来到办公室，就见大家凑在一起对着电脑屏幕在讨论什么，她起初没有在意，来到自己的工位，坐下后便打开电脑开始提流程注销一些内部账号，为接下来的离职签字做准备。就这么忙了一会儿，喝茶的空当，余程忽然听到那群同事有人提及“飞机”和“坠毁”之类的字眼，她愣了下，起身前去查看。
“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余程拍了下平常跟自己关系最好的小林一下，问道，“又有空难了？”
一个星期前，国外有一家航司的飞机在执飞航线的过程中突然坠落，机上一百来号人无人生还，其中有两个国人，总台新闻中心还专门派了一个团队前去采访。余程当时也刷了不少新闻，所以现在听到这样的词汇，就有些敏感。
“没有没有。”小林说，“现在只是网传，说有网友拍到秦城奉良上空有一架飞机尾翼着火，之后维持飞行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所以现在大家都说它是坠毁了。据说是一架轻型运输机，刚完成试飞准备转场，就出事了。那飞机上居然还坐着有人呢，好几个研发人员也在！”
余程一听到这个，手就忍不住开始抖了。奉良、试飞，轻型运输机，这三个关键词一叠加，很难让人不想到顾方觉。再加上“着火”、“坠毁”和“出事”，余程站不住了，她回身匆忙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抓起自己的手机，立刻向外面跑去。
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余程就开始给顾方觉打电话，手机通是能通的，但那边一直不接，总是那一个机械的女音，提醒她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余程都有些想哭了，咬着嘴唇生忍住了，然后给揭总打电话，想知道他那儿有没有消息，但电话依旧打不通，余程没辙，在原地焦急地打了几个转转之后，她决定打给单晓宁。都是航空系统的，想必他的消息应该比自己灵通一些。
这一次，在电话拨出之后，单晓宁很快接了。听了余程语无伦次的叙述之后，他也有些震惊。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先是安慰了余程，然后答应帮她去打听。
之后，余程就攥着手机，在那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等着单晓宁的消息。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单晓宁给她回拨过来，告诉她说，奉良那边确实出了事，但出于保密的原则，现在谁也打听不出来。他让她稍安勿躁，有消息后会立刻通知她。
余程现在已经有些崩溃了，但她还是强自镇定地，对单晓宁说了一句谢谢：“我等你。”
电话那头的单晓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余程说：“桃桃，放心，老天不会对你这么残忍的。”
“……”
余程的眼泪落了下来。她也希望如此，可老天向来是无情，讲不来道理的啊！
*
接下来，余程算是一点儿也没有last day的心情了，她整个人就等在这个角落里，大半天下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至于什么离职手续的事，她早就抛到脑后了。现在她一心挂念的，只有顾方觉！
等到下午两点，陈岩打电话过来，问她怎么还不来找他签字。为了她离职的事，陈岩今天就没有出过办公室的门，专等她过来找他签字，顺便商量一下晚上聚餐的事。然而这大半天都快要过去，仍是未见余程的踪影。
见是陈岩，余程强迫自己冷静了些许，向他解释了一下原因。倒也没多说，只说自己男朋友可能出了一些状况，自己在等消息，暂时没心情办别的事。
陈岩听了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知道，能让一个人把其他所有事都抛之不顾的必然不是小事，再一听余程的声线有些发紧，显然整个人都在绷着，便略沉吟了下，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吗？航空系统里我也认识人，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可以帮你打听下。”
余程这才想起，陈岩以前也是搞飞机出身的。
“不、不用。”余程婉拒道，“我已经托朋友去打听了，他也是航空系统内的，有消息他会立刻告诉我。再等等吧，如果不行，我再麻烦您。”
“好的。”陈岩说，“今晚我会在办公室待到八点，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的，谢谢陈主任。”
那边挂掉了电话，余程看着窗外瓦蓝响晴的天，一时脚下无力，跌坐在一个沙发墩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拒绝陈岩的帮助，她只是在想，如果一定会有一个噩耗的话，那她还是希望从自己比较亲近的人那里听到，比如单晓宁。虽然痛苦并不会因之减弱半分，但至少会让她觉得，那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宣判。
就这样又等了一个半小时，顾方觉的电话终于打通了，余程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傻了两三秒，才立刻把手机放到耳边，颤着声音发出一声问候：“喂？”
“桃桃！”
熟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是鲜活动听的，同时又是疲惫嘶哑的。余程终于放下心了，她略弯下腰捂着自己的胃，眼泪掉落了下来。
“桃桃，桃桃，你在听吗？”
顾方觉在电话那头呼喊，因为听不见她的回应而焦急。余程稍微发泄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赶紧冷静下来，一抹眼泪，对着听筒道：“我在听，我在听，你……你没事吧？我看到网上的消息——”
“我没事。”顾方觉截断她的话头，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这边确实出了一点事，多的不能说，但你知道我没事就行了。之所以不接电话，是因为当时我在外场，没有带手机过来。后来出了事被暂时隔离在了机场这边，收不到任何消息，等解了禁回到机库之后，才知道出事了。抱歉桃桃，让你担心了，乖，我真的没事。”
顾方觉听出余程在哭了，软声安慰她。
余程现在已经别无所求了，只要他没事就好。至于刚才担惊受怕的那几个小时，她一点也不怪他，知道那是他工作所处环境的特殊性所致，毕竟奉良也有许多空军的新式机型在飞，那是必须保密的。如果可以的话，他肯定不想任何人为他担心的，尤其是她。
“我知道。”余程抽噎了一下，说，“你现在忙完了吧？隔离大半天有没有吃东西？没的话快去吃点吧，我这边也有事，要去忙了。”
“好。”顾方觉说，等了下又问她，“是不是一直在等我的消息？那你吃饭没有？”
“我吃啦。”余程骗他，“那么多同事呢，他们都会照顾我。你去吃饭吧，我给晓宁回个电话，他看到了消息也关心你呢。”
“我来打吧。”顾方觉说，“他的电话已经进来了。”
“好。”
挂了电话，余程又在那里坐了好久。确定不再想哭，浑身被抽走的力气也慢慢回来之后，余程扶着墙站了起来。她此时的感觉就像是刚跑完一万米或者举完百斤重的大石头，整个人松软无力。但好在她在乎的人还是完好无恙的，余程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拖着一步，回到了办公室。
*
出了这样的事，最后余程签好离职流程单的时候，已经快要七点了。好在陈岩还在办公室里等着她，余程稍微吃了两片面包，拿着单子去找他。
看到余程的时候，陈岩纵使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因为这姑娘看上去太憔悴了，哪里还有平时的机灵样。
陈岩稍微迟疑了一下，问她道：“你男友那边的事，有消息了吗？”
“有了有了。”余程点头，挤出个笑，“虚惊一场。”
“那就好。”陈岩说，又瞧她一眼，“再没有消息，我看你都要顶不住进医院了。”
有这么夸张？
余程摸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一笑，把自己的离职流程单递给了陈岩：“陈主任，就差您一个了。”
陈岩已经穿好了外套，低头将这份流程单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然后从桌案上的笔筒里抽出来一支签字笔。但他没有立刻签，反是抬头看向余程，问她道：“真的想好了，决定了？”
余程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问这个问题，她现在哪儿还有心思在这上面。
“想好了，陈主任，我决定了。”
言下之意，您快签字吧。
陈岩看她一脸疲惫的样，也知道她今天累透了。但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想要跟她再说两句。
“人生有一多半的决定，都是在被动或无意识的状态下做出的。往往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就已经被造化这双大手推着走上那条路了。但是余程，我想你这个决定肯定是在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所以我为此感到遗憾，甚至可以说是失败，因为我没有给你足够的激励和支持，让你选择留下来。”
余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要知道这位总台传奇人物平时可是惜字如金，更别提这种褒奖人的话，简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撒。余程有过一瞬的受宠若惊，紧接着很快冷静下来，她笑一笑，充满感激又不乏冷静地对陈岩说：“陈主任，其实我的离职，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某种程度来说，我算是个逃兵。一开始动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并非没有犹豫过，放在三年多前我刚毕业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往这方面想的。因为谁都知道，相比我即将要去的思宁，总台这边好太多太多了。可大约是，我现在有底气也有依靠了吧，所以我就想任性一把。当时选择当记者就是有私心，其实相比这个岗位，我更喜欢一些案头工作，不那么抛头露脸，不那么频繁出差……”
“你的底气和依靠，来自于你的另一半么？”陈岩凝视着她问。
“二分之一吧。”余程想了想，说，“另外二分之一来自这三年多来在总台的历练，这些都是你们给我的。”
得！还知道说句好听话。
陈岩不由摇头一笑，然后拔开笔帽，在流程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时，他又向余程送上自己的祝福。
“余程，祝你早登青云，前途似锦。”
余程微笑：“多谢陈主任。”
*
抱着自己的私人物品从总台大厦里出来，余程再回头仰望了这座高楼一眼，知道以后再来的时候身份就不一样了。
但她一点也不遗憾，毕竟人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有不同的风景，学会欣赏和珍惜就是了。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某个社交软件的推送了一条粉丝评论给她，问她今天离职之后的心情如何，有没有去庆祝。余程看到这个只想叹口气，她今天差点儿就要经历生离死别，现在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就已经很知足了，哪里还有力气去嗨皮。至于她答应粉丝的离职vlog，也早被她抛到爪洼国去了。余程为此感到遗憾，又想着哪天等她冷静下来，可以做个视频讲一讲今天的心路历程，希望到时候粉丝不要觉得敷衍吧。
余程又叹一口气，拿出手机来打车。她今天没开车，又实在没有力气搭地铁，就奢侈一把，叫个出租车回吧。
只是没想到，余程刚把订单发出去，手机又响了，是顾方觉的电话打来。余程眼睛一亮，高高兴兴接听，却听那头说：“嫂子是吧？顾总这边出了个小车祸，受了点小伤，现在正在燕城市一院呢，您看您这会儿方便过来一趟？”
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