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不高兴吗?」
我的唇角溢出暗红的血,笑得凄凉。
那是我第一次在帝王身上看到慌张。
他握着我的手,声音都在抖:
「卿卿,你别死,朕什么都给你。」
1
我大概是周朝最惨的皇后。
陪着萧明尘从不受宠的皇子一路走来,看他登基为皇,封我做后。
家里却送来年轻貌美的嫡妹,要取代我的位置。
然后那个许我一生无忧的新帝就变了心,把我关进冷宫。
男人,果然是狗东西。
冷宫阴暗潮湿,我卸了钗环大妆,素服素面,活像是在给谁戴孝。
半点看不出母仪天下的风姿。
银铃般的娇笑声回响在狭小的宫殿中,玄关处走进来一个美人。
我的嫡妹,许意欢。
她身上是刺目的红,专属于正室的明红。
许意欢走过来,尖尖的指甲挑起我的下巴。
「阿姊,怎么这么狼狈?」
我扭过头不看她。
许意欢不悦地眯起眼,甩手给了我一巴掌。
「冷宫废后,也敢对本宫不敬?」
她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很锋利,划破了我的脸颊。
疼痛顺着伤口蔓延,我近乎执拗地盯着她。
「许意欢,你要做皇后了,是不是?」
她扶着鬓角温言:「陛下很宠爱我,阿姊,多谢你为我铺路。」
我忽然笑起来,近乎癫狂。
许意欢怜悯地看着我,一旁的宫女适时递上一盏毒酒。
「阿姊,喝了吧。你不死,我心难安。」
我握着那杯毒酒,泼了许意欢满面。
「看来你也不是十足把握,竟会担心一个冷宫废后的死活。」
她气极,身后的婆子在我膝弯处踹了一脚,又接过一盏,拽着我头发将毒酒强灌下去。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也许是错觉,我竟看到萧明尘慌张的脸。
唇角有暗红的血溢出,我笑得凄凉。
「我死了你就能立许意欢为后,萧明尘,你不高兴吗?」
年轻的帝王握着我的手,声音都在抖。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手足无措。
「卿卿,你别死,朕什么都给你。」
我太累了,只能闭上眼,勾起个淡笑。
「萧明尘,下辈子,我不想再嫁给你了。」
我在赌,赌我的七年没这么廉价,赌我的死能在萧明尘和许意欢之间扎一根刺。
2
再睁开眼时华屋美婢,香炉里烟气袅袅。
不像是天宫,也不像是地府。
原来我没死成。
一旁的太医们眼中冒着精光,活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恩人。
哦,确实是。
萧明尘下了令,我醒不过来,就让太医院跟着陪葬。
人啊,总是在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我恹恹地躺在床上,听着不远处太医极力压抑声音,可惜还是让我听见几个字。
「……命不久矣…三年……」
好没意思。
我体力不支,昏昏沉沉间睡过去。
朦胧半醒时,一袭白衣坐在我床边。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极温柔的少年,生着双好看的桃花眼。
「卿卿,跟我走吧。」
我只疑是梦,眼泪却涌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诉着难言的委屈:
「你怎么才来。」
少年俯下身在我唇角亲吻一下,桃花眼里有碎星摇曳。
「卿卿,你等着我。」
梦醒了。
我问丫鬟是否有人来过,她一脸疑惑地摇摇头。
外头有太监尖细嗓音:「皇上驾到。」
萧明尘踏步而来,面色沉郁。
许久,他才开口打破沉默:「既然醒了,就不必回冷宫,朕封你为贤妃。」
我唇角勾起讽刺的笑:「陛下恩典,贱妾哪里受得起。不若赐贱妾一条白绫罢,意欢妹妹也能心安。」
萧明尘掐着我的下巴,眸色狠厉,「许意卿,朕封你为妃已是莫大仁慈。」
我笑意愈甚,猛然咳嗽起来:
「萧明尘,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他面色一僵,却忽然凑近,咬着我的耳垂。
「卿卿,你要乖。」
一股恶心感忽然涌上来,我闭上眼睛:「萧明尘,你放我走吧。」
「卿卿,你这辈子只能留在我身边。」
3
我本不该嫁给萧明尘的,和他有婚约的分明是许意欢。
我是妾生女,姨娘趁着我爹与夫人吵架醉酒,偷偷爬上了他的床。
一晌贪欢,便有了我。
自此成为爹和夫人心底的一根刺。
姨娘生我难产而死,夫人不喜我,爹就把我送到了乡下农庄。
我在那里十四年,养了只小狗叫豆黄,还认识了我的白月光。
可惜好景不长,萧明尘落魄不得宠,许意欢不愿意嫁,爹就把我接回侯府。
我仍记得那日我抱着豆黄站在他们面前,爹和夫人眼中的厌弃。
他们嫌我养在乡野人粗鄙,要我不眠不休学规矩。
许意欢不喜欢我,她不要的东西也不许我要,成日把气撒在我身上。
豆黄护主,咬伤了许意欢的小腿,她便让家仆将我的豆黄活活打死。
我去找爹诉苦,他却让我给许意欢道歉。我不愿,就关我入柴房,不给水米,直至我低头。
我一点都不喜欢侯府,我喜欢我乡下的小院,那里有慈祥的奶娘,活泼的豆黄,还有我的少年郎。
可他们用奶娘的命威胁,逼我替嫁,我就只能忘记那些曾经。
新婚之夜,萧明尘掀开盖头勃然大怒,我告诉他许意欢不愿意嫁。
他不信我,拂袖而去。
我孤零零一人,对着龙凤花烛独坐到天明。
从那时起我就在想,我不要萧明尘廉价的爱,我要助他得皇位。
他们都说我身份卑贱,我偏要母仪天下。
只是我不曾想他这般无情,七年辛苦时光,却给许意欢作嫁衣裳。
4
许意欢来了。
仍然是一身明红色的宫装,云鬓花颜,摇曳生香。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句「明媒正娶的妻」起效,许意欢并未如愿以偿,萧明尘只封她为贵妃。
她面上略带薄怒色,眼瞳瞪得很圆:「许意卿,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狐媚惑主的本事。」
我瞧着她张扬,颊上伤口隐隐作痛,又想起我的豆黄。
我已经忍了太久了。
于是我走到许意欢面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看着她泛红的颊和震惊的眼神,心里莫名涌上快意。
许意欢惊疑不定,「许意卿,你敢打我?」
又是一巴掌甩上去,我笑着看她,「贵妃娘娘,你就这般蠢,打都打了,还要问我敢不敢?」
许意欢被我这句「贵妃娘娘」激得眼红,扑上来和我扭打,却被推搡在地上。
侯府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哪里打得过乡下长大的野丫头。
我拽着她的长发,像是在拖一条狗。
「贵妃娘娘,你可打不过我,去找你的陛下来撑腰罢。」
许意欢惊慌地看着我,几乎是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不多时,萧明尘就来找我,平静眼眸下压着怒气。
没用了,我不怕他。
我不好过,那大家就都别想好过。
萧明尘怒气难抑,一巴掌甩过来:「许意卿,谁准你动欢儿!」
啧,比许意欢打得疼多了。
颊上火辣辣的疼,我不在意,只眨着双媚眼,笑盈盈地看他,「陛下是为了贵妃娘娘来讨公道么?」
「许贤妃言行无状,拖下去,打二十板。」
我被摁着打了二十板,皮开肉绽,几乎没了半条命。
萧明尘犹觉不够,撤走了我宫里所有宫人,就留下个不经事的小丫头,还吩咐每日只许送两顿饭。
临了捏着我的下巴,「许意卿,你给朕服个软,朕就叫太医来。」
我忍着疼,笑得却欢,「去寻你的欢儿罢,陛下。」
空荡荡的大殿里,我忽然后悔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因为每日只剩一顿饭了。
5
不知道是谁频频给我送食物和药,每日拂晓就有东西摆在门口,还有我最爱吃的梅花糕。
不过半月我已能下榻走路,只是萧明尘下了禁足令,我这春兰殿也成了冷宫。
我爬上院里那棵枇杷树,站在树顶向下看。
小丫鬟碧桃被我吓得直掉眼泪,声音都颤着:「娘娘你快下来。」
我不理她,只愣愣地盯着树下阴影出神。
幼时我可喜欢上树摘枇杷,摘了满兜的金黄香甜就往下跳,淮安总是能抱我满怀。
那些药和吃食让我心中升起希望。
我在碧桃的尖叫声中纵身一跃,果然落入一个冰凉怀抱。
可惜不是淮安,是个冷面的黑衣姑娘。
她把我往地上一放,声音如冰:「许姑娘莫要自残,主子会生气。」
我眼底一下燃起亮光,拽着她窄袖不肯放,「……你主子,可还安好?」
「中秋宫宴主子会参加,许姑娘自可见主子是否安好。」
我需要去参加宫宴。
我取了我的长相思琴,成日坐在宫里弹。
指尖磨得生红,袅袅琴音流水一样泄出去,不绝如缕。
此曲无名,只是从前萧明尘失意落魄时,我常弹给他听。
三日后的晚间,萧明尘踏入了春兰殿。
月光如潺潺流水披在他身上,我才惊觉,他温润眉眼,有几分像我的淮安。
「卿卿。」
萧明尘眼眸中泛着难得温柔的神色,像是忆起从前。
我伏在他怀里,想来是委屈受得太多,不需怎么费力,眼泪就串成珠帘。
「明尘,我好想你。」
我听见自己违心的话语。
6
萧明尘对我的服软颇为受用,第二日就解了我的禁足。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日子,随着宫宴临近,心中期待与日俱增。
宴席上觥筹交错,我看着那个姗姗来迟的白衣身影,不自觉捏紧了酒杯。
他给萧明尘行了礼,我才知原来我的淮安姓萧,是当今天子的胞弟。
一别七年有余,淮安仍是温润少年郎的模样,张扬意气不曾有半分收敛。
萧明尘面上笑意盈盈,却始终摩挲着翡翠扳指,那是他不安的隐兆。
纵已荣登大宝,朝中臣子也有许多心向淮安。
如无意外,淮安才是最该坐上皇位那一人。
中宫嫡出,自幼聪慧,又早早被立了储君。
然而淮安无意帝位,志在山水,先帝十分纵容,任他游遍周朝河山。
也才有了我和他的相识。
酒过三巡,我面上已薄醉,借口醒酒,于殿外小亭中闲坐。
盏茶时间,萧淮安同样孤身出来,径直走到我面前。
「妾许氏见过宁王殿下。」
我压下所有不得出口的思念,朝他端庄行礼。
萧淮安眉头一蹙,显出几分哀戚,温声言语:「卿卿,你这是在割我的肉。」
我垂眸不语,过往已成云烟,知他过得好,便是我心中慰藉。
当年一别,我和他终究有缘无分。
萧淮安轻轻拥住了我,这位人前从不显山露水的宁王殿下,第一次逾矩。
「卿卿,当年不告而别,是我母后殡天,不得不回到京城,未曾想让你受尽委屈。如今,我定能护你周全。」
我推开他,朝他摇了摇头。
「妾是天子妃嫔,请宁王自重。」
我的苦难非他造成。
如今我已是笼中雀鸟,何必让这苍鹰,也为我折了翅膀。
7
宫宴之后,发生了件大事。
许意欢有了身子。
她挺着微隆的小腹,到我面前耀武扬威。
「许意卿,陛下说了,若我生个小皇子,就立我为皇后。」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恭喜贵妃娘娘。只是这胎未必能稳,你还是多费些心思罢。」
许意欢指着我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敢咒我?」
我并未说谎,许意欢脸色青白,本就不是稳固胎象。
只是她到底听不得真话,巴掌就要朝我面上扬来。
我不能与她动手,这孩子的死,不可以落在我身上。
于是我错身一扭,许意欢却自己扑在地上,捂着小腹「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她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许意卿,若我的孩子死了,我一定要你给他陪葬。」
我看着那些吓傻了的宫人,淡淡道:「去叫太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萧明尘比太医要来得更快,许意欢缩在他怀里,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陛下,我们的孩子……阿姊怎么能这样恶毒……」
我跪在地上,也不辩解,静静地看着她颠倒黑白。
没必要,反正萧明尘不会信我。
萧明尘抱着许意欢走出殿门时,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满是厌恶,仿佛我是什么秽物。
我又一次被禁足,每日还要罚跪四个时辰,是要为许意欢的孩子祈福。
隔日晚间萧明尘便来找我,他显得很颓然,浑身都是酒气,我猜是许意欢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
「卿卿,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
「那是朕的骨血。」
他瞧我无言,眉宇间染了几分怒色,扛起我往榻上走。
膝盖本就跪得青紫,猛然磕在他胸膛上,我疼得倒吸冷气。
萧明尘未曾在意,将我扔在榻上,衣帛撕裂的声音在夜中如此清晰。
「卿卿,你赔给朕一个孩子。」
灼热的吻落在颈肩,浓重酒气环绕,我只觉得恶心。
萧明尘最终还是没能得逞,因为我吐了他一身。
8
太医来诊脉时,我神色恹恹地躺在榻上,旁边是换了新衣的萧明尘。
我轻轻抚着肚子,这个孩子属实来得不合时宜。
我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这孩子生下来也是没了娘。
萧明尘却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我许诺:「给朕生个皇子,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若我说,我要许意欢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