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爷们儿，不上不下，可真少了他们，部队就得散架。
他一路走，心一路往下沉——听说这些人，十个里头有八九个不是东西。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那滋味，比挨枪子儿还疼。
营帐里，乌泱泱站满人。
没人敢喘大气。
叶林坐在正中间，虞啸卿在旁边闷着脸，枪没离手。
张凌甫低声说：“叶师长，人都到齐了，您下命令吧。”
叶林没动，张凌甫咬牙：“我……我想问一句。”
他声音发颤，眼里有泪光：“咱们一起扛过炮弹、扒过尸堆的弟兄……咋就真当了汉奸？国家养你们，就为今天？”
营帐里静得能听见针落地。
叶林缓缓开口，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三十秒。说清你是哪边的人，留你一命。”
他抬眼扫了一圈，没人敢回视。
“三十秒后，尸体都别想囫囵收。”
空气像冻住了。
十秒过去，没人开口。
叶林轻声问：“闻到味儿没？”
他努了努嘴，朝虞啸卿那边。
“前两天，他刚宰了咱们一个叛徒。血还没干。”
“你们都是精明人，别逼我拿你们的命，去填那口棺材。”
话音刚落，虞啸卿“咔哒”一声拉开枪栓，子弹上膛，金属碰撞声在死寂里炸得人心颤。
一滴汗，从某个脑门滚下来，砸在土地上。
“我……我招！”一声嘶哑尖叫冲破安静。
众人扭头——竟是张凌甫的警卫副连长！
那个曾替他挡过三颗子弹、夜里趴他床边睡了两个月的兄弟！
张凌甫瞬间冲上去，枪口顶住那人肚子，手抖得不成样子。
叶林一句话把他定住：“他说了，他活。”
他瞥了眼手表，声音像催命符：“还有谁？趁还没过时间。”
空气炸了。
“我！我拿了三箱罐头！”
“我通风报信！为了孩子上学！”
“赵副官也收了钱！王排长天天送情报！”
“李参谋跟日本人通了三回信！还有张连长……他舅子是鬼子翻译官！”
一开口，像捅了马蜂窝。
一个咬一个，一个揭一个，越揭越多。
叶林静静记着，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名单一清点——鬼子给的名单上是二十一个，他这，快三十了。
多出三分之一。
张凌甫盯着那张纸，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掏出机枪把这帮蛆虫全突突了。
可他最后没动。
他冲叶林深深一鞠躬，声音哽咽：“叶师长，这一手，救了我们两个师，也救了整个G军的脸面。”
“以后这地界，您说了算。您叫一声，我们立刻赶到。”
叶林没多说，带人出了营帐。
帐篷外，血味还没散，但里头的毒，已经被挖干净了。
接下来，该清外鬼了。
可现在，最要紧的是睡觉。
和尚开着车，把连续两天没合眼的叶林送回住处。
他一倒下，直接睡到上午十点。
醒来时，门口站着周卫国。
叶林揉着眼：“在外头干嘛？有事不会进来？”
周卫国低头：“怕吵您。”
他抬眼，声音压得极轻：“东百抗联那边，收到咱们送的军火了。人家托人捎话，说感谢您。”
“他们还知道，您缺能打仗的人。”
“送来一个——两人护送，刚翻了两座山，晕在半道上，现在在医务室。”
“您……要不要见见？”
叶林一愣。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刚收了龙文章，刚把一团人安排明白，转头抗联又塞个活宝贝？
按规矩，这事儿不该他们管。
可人家一片赤诚，推了反而不近人情。
他摆摆手：“行吧，人先安顿好，吃饭，别亏待。”
“至于带兵——”他笑了笑，“卫国啊，我现在团里连炊事员都会打坦克了，真不缺人。”
“你去陪陪他们，吃顿热乎饭，别失了礼数。”
“带兵这事……咱自己找，不劳烦了。”
周卫国嘴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忽然轻声问：“您还记得不？”
叶林一怔。
那是一场埋伏，七个人，没一个回来。
他沉默了三秒。
然后低声说：“记得。”
周卫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门外，风还在吹。
可屋子里，有人悄悄落了泪。“莫非你认得这人？”
周卫国搓着手，嗓门压得低低的：“我就听人提过一嘴，叫燕双鹰——东百抗联里头的狠角色，一个人，顶得上一个连队的火力！”
叶林一愣，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这名字，熟啊！
“你再说一遍，他叫啥？”
“燕双鹰！使双枪的，开枪跟放鞭炮似的，一打就是一梭子，弹壳落地都能堆成小山！名字听着就带劲，姓燕，名双鹰，合一块儿就是‘双鹰出击’！”
叶林差点笑岔了气，心说：这不是天降福报，是老天爷亲自拎着大礼包砸我脑门上来了！
刚嘀咕着缺个能单干、能搞情报、能潜入、能开枪的硬核人物，人就送上门了！
周卫国是能打，可他得带兵、管后勤、跑前线，哪有空天天去当“独行侠”？
可这燕双鹰……那可是影视剧里杀穿鬼子防线的传说级挂壁！
这种人，要是放跑了，老天爷都得打雷劈我！
叶林脸一变，笑容立马堆得比腊月的馒头还厚：“哎呀，大老远从东百跑来，这是拿咱当自家人啊！必须见，必须见！”
嘴上说得客气，心里早打起了算盘——刚才那叫“友军交流”，现在这叫“人才猎捕”，态度能一样？
他跟着周卫国一出门，迎面就撞上一道高大的影子。
黑皮衣，宽腰带，腰间别着两把枪，背脊挺得像根铁柱子，走哪儿都像在说：“老子谁都不怕。”
叶林心说：这不就是从剧里爬出来的活人吗？烧成灰都认得！
燕双鹰一抬眼，也愣了。
这八路军的“不败战神”……怎么看着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可他阅人无数，一眼就看穿了——这人眼神亮得像刀，身上那股子不动声色的狠劲儿，比那些老将军还扎人。
心里啧了一声，他主动上前，一抱拳：“叶师长，东百抗联，燕双鹰，报到！”
叶林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那手老茧厚得能磨刀：“燕队长，这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
燕双鹰淡淡一笑：“不苦。只要能干鬼子，走路能当练腿，吃糠能当补钙。”
“还有，多谢你们支援我们抗联那批弹药和电台，没那批东西，我们前两天就真撑不住了。”
叶林点点头，叫周卫国领他先转转。
一进训练场，燕双鹰脚步猛地一顿。
满地摆着一排排新式武器，枪身锃亮，枪管笔直，弹匣大得离谱。
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眼里泛光：“叶师长，这……这是AK？”
周卫国乐了：“比AK猛。咱师长自己设计的，叫‘五六冲锋枪’，后坐力小，连发稳，射程远，三公里外都能给你打个窟窿。”
燕双鹰二话不说，伸出手：“能摸一把不？”
周卫国顺手就递了过去。
枪一入手，燕双鹰眼神一沉，指节绷紧，抬手就是一梭子！
哒哒哒哒——
二十米外的靶子瞬间被打成了筛子，弹孔密得像蜂窝，连个空隙都没留下。
叶林在旁盯着他手腕，纹丝不动。
那枪的后坐力能把人震得后仰三步，他却像拎着根烧火棍，稳得跟焊在地上的铁柱子似的。
周卫国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这哪是人，这他妈是机关枪成精了？”
张二河是猛，可他压得住马克沁，未必压得住这玩意儿。
燕双鹰收枪，回头咧嘴一笑：“不好意思，手痒了。没见过这么带劲的家伙事儿。”
叶林大手一挥：“别客气！军火库随便挑，子弹管够！”
这话一出口，连周卫国都傻了——这年头，弹药比粮还金贵，他倒好，直接当散财童子。
燕双鹰眼神微动，心里头那堵冰墙，咔嚓裂了一条缝。
他当孤胆英雄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人，信不过谁，怕连累人，也怕自己死后没人记得。
可眼前这叶师长，不是演的。
他接过一把五六冲，顺手抄了两梭子子弹，拍拍口袋：“行，我收了。”
夜里，三人坐在火堆旁，叶林讲起平型关、夜袭战、伏击车队，讲得眉飞色舞。
燕双鹰听得直点头，最后叹了口气：“我们东百抗联，人是不少，可全是莽夫。一打就硬冲，一撤就乱跑，鬼子比咱们懂战术，懂人心……”
他盯着叶林：“要是你能去东百，三月内，我敢保，鬼子连他们娘都不敢叫。”
叶林笑而不语。
东百？十万鬼子压着，他动不了。
但眼下，南边那座“观春楼”……正缺个能钻进去、摸清楚、悄无声息拔掉钉子的人。
燕双鹰突然起身，郑重道：“叶师长，我这人不善言辞，更不惯交朋友。但你，我信。”
“我燕双鹰今天把命，搁你这儿了。”
“你让我干啥，我这就走。”
叶林没多废话，盯着他，一字一句：“从今天起，你，是我叶林的人。”
“咱一块儿，把鬼子，从这片土地上，刨干净！”
燕双鹰没笑，也没鞠躬。
他只是用力点头，眼神像刀锋刮过铁皮：“叶师长，你说吧——去哪？”
叶林嘴角一勾：“南边，观春楼。今晚，就得有人进去，不露声色，把楼里那帮狗腿子，摸个底朝天。”
燕双鹰站起身，拎起枪，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只剩一句轻飘飘的话，从风里钻回来——
“等着。”“双鹰，来徽区前，你对这儿到底摸清了多少底细？”
燕双鹰咧嘴一笑：“首长，这儿的小鬼子跟老鼠似的，全缩在洞里头，哪像东百那边，狗腿子天天在大街上晃悠，生怕没人看见。”
就这一句，谁都听出来了——他不是瞎闯，是带着脑子来的。
可他还是来了。
叶林点点头：“看来你没少打听过。你可知道，就这一周，我们刚端掉一个窝点。”
燕双鹰眼睛一亮：“那太巧了！我刚到，正愁没见面礼呢，这不，送上门的红包，我顺手就掀了它！”
叶林抬手拦住他：“慢着。你不去端，你去盯着。”
“盯什么？”
“盯尾居那一伙的上线、下线，一个不漏。皇山这片地界，所有暗桩，全给我扒出来。”
“得令！”燕双鹰应得干脆，转身就问周卫国观春楼在哪，下一秒人影就没了。
周卫国看着那背影，嘀咕：“师长，他一个人，真稳当？”
叶林笑了：“你信我——这人，比钢钉还稳。”
燕双鹰辞别叶林，孤身一头扎进皇山城。
这儿名义上是叶林的地盘，可他硬是换了身商贾打扮，不为避人耳目，就为钓鱼——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一条条逼出来。
城不算荒凉，前两天才打过仗，今天街面就热闹得跟没事儿人似的。小贩吆喝，车马喧哗，人来人往，连空气里都飘着包子香。
可燕双鹰眼睛一扫，就挑出了毛病。
一群厨子，拎着竹篮，东走走西晃晃，眼神飘得跟捞月亮似的。
正常厨子，认准一家摊子就往死里砍价，批量进货，稳得很。
可这帮人？买菜像挑对象，这个嫌老，那个嫌腥，转了半条街，篮子还是空的。
可疑，但不能定罪。
燕双鹰没动声色，默默跟在后头，脚步放得比猫还轻。
一众厨子逛够了，不买东西，转头就往回走。
方向不对。
他眯眼一瞧——嘿，这不是观春楼么？
再看那几个“厨子”走路姿势，脚往外撇，八成是军靴踩出来的内八！
燕双鹰心头一亮，不装了。
几步窜上，故意一撞——
“哎哟！”
那厨子当场一个趔趄，差点趴地上。
寻常人挨这一下，非得满地打滚。可这人，手一撑地，腰一扭，人直接弹起来，反应快得不像话。
燕双鹰笑着赔不是：“对不住啊各位。”
厨子骂骂咧咧：“没长眼的东西！”
旁边伙计连忙拉人：“别闹了，客人都在等！”
就这么一撞、一拉、一扶，燕双鹰心里已有数。
这人虎口有厚茧，只有一只手——不是切菜磨出来的，是长期握枪、拧扳机练出来的。
他甚至不用问，光凭这半秒的接触，就知道：这不是厨子，是刺客。
天生吃这碗饭的。
燕双鹰退进人群，不动声色地把外套翻了个面，伪装成过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