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咋越喝越没味儿了?”
话音刚落,陈广头一歪,直接趴在桌上,鼾声如雷。
和尚悄悄凑过来:
“师长,我送陈师长回营?”
“送吧。”叶林点头,“送完你也歇着。明天一早,开拔徽州。”
“我想看看,这帮鬼子的密探,到底是真神仙,还是纸糊的。”
和尚一弯腰,单手抄起一百来斤的陈广,像拎麻袋似的,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叶林站在月光下,没动。
他知道鬼子的间谍多在东部,穿西装的、卖茶的、留学归国的,都是马甲。
可徽州?这里不是寻常地盘。
他带兵打仗,样样行。可这看不见的网——他还不懂怎么破。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广还在梦里喊“再来一碗”,叶林的部队已经开拔。
运兵车轰隆隆碾过土路,装备全拉上,直奔徽州第一站。
要进国军地盘,总得打声招呼。
巧了,驻守这儿的,还是老熟人——虞啸卿。
之前一块儿打过鬼子,脸熟。
叶林的人马一路畅通,直接压到皇山脚下。
他没让部队扎营,只带和尚和周卫国上了山。
他要见的人,只有一个——虞啸卿。
他一脚踹开营门,气势逼人,可一看,傻了。
山顶?没人。
整座山,国军全守在山腰险道上,挖壕埋雷,铁丝网绕得像粽子。
周卫国在他耳边低语:
“山顶是悬崖,人根本上不去,硬攀,连狗都摔成肉饼。”
叶林心头一亮。
难怪占路不占顶——山路是咽喉,顶上是鸡肋。
可他一抬头,心头又凉了半截。
山下没水井,没溪流,连口蓄水池都没有。
离这儿一里地,才有口老泉。
真要打围,不用鬼子动手,光渴,就能把这群国军活活熬死。
门口守门的小兵正跟人打牌,看见叶林的军装,先是一愣,下一秒眼珠子都绿了:
“卧槽!叶旅长!是8路的叶旅长来了?!”
叶林这回是秘密行动,没通知任何人,这小子咋知道的?
更离谱的是,这兵就跟中了彩票似的,猛地跳起来,拉着五个兄弟列队,挺胸收腹,啪!敬了个标准到能当教科书的礼。
和尚忍不住提醒:
“咳,咱首长,现在是师长了。”
那小兵一拍脑门,扯着嗓子吼:
“报告师长——”“叶师长!您可算来了!”
带头那小子嗓门亮得能掀屋顶,满脸堆笑,跟捡了金条似的:“我们虞师长天天蹲在地图前头,眼珠子都盯红了!就盼着您带船把鬼子那破舰队炸上天——您真干成了,他那几天连觉都没合过!”
旁边的小兵赶紧凑上来,一脸得意:“虞师长早料到您得从这儿过,硬是跟上面磨破了嘴皮子,才把咱们这哨卡挪到这儿!您瞧,说来就来,准得很!”
他说完还手一抬,比了个“作诗”的架势,歪着头等夸。
一般国军见八路,不是翻白眼就是捂钱包,能不吵架就谢天谢地。可这虞啸卿——热络得跟见了亲爹似的。
叶林本来都准备好挨冷脸了,结果连门都没进,就被热热闹闹迎了进去。
路上小兵滔滔不绝,领着他七拐八绕,直接推到指挥部门口。小兵立正,扯着嗓子喊:“报告!”
里头“哐当”一声,像是凳子掀了。
“谁啊!没看见老子在推演战局吗?再废话,军棍十下,军饷扣半!”
那小兵一缩脖子,咧嘴大喊:“师座!您日思夜想的叶师长——亲自到啦!”
“什么?!”
门“砰”地被撞开,虞啸卿赤着脚冲出来,一只靴子还歪在门后,裤腿都没捋平。那架势,活脱脱曹操听说许攸来时的版本——只不过人家是倒履,他是光脚。
叶林站那儿,人还穿着风尘仆仆的军装,虞啸卿愣在原地,瞪大眼睛,那眼神跟见了活神仙似的,恨不得当场把人绑回屋供起来。
回过神来,赶紧啪地立正,腰板挺得像旗杆,嗓门震得屋顶掉灰:“报告叶师长!国军第一七九师师长虞啸卿,请您指示!”
叶林差点当场懵住。
电视剧里那个鼻孔朝天、甩着金表骂人的富二代,怎么一见到自己,跟小学生见了班主任似的?
虞啸卿见叶林没说话,立马慌了,赶紧鞠躬:“师长恕罪!我刚才……太激动了!自打从军那天起,我就拿您当榜样!从您带小股部队打伏击开始,没输过一场!不守旧、不图名、不恋地——我虞某人自愧不如!”
叶林听着听着,差点笑出声。
原来不是装的,是真爱粉。
他还真没白活。
“不敢当,”叶林抬手回了个礼,“都是打鬼子,谁不是一条命豁出去?哪来什么楷模。”
虞啸卿双眼发亮,像被点着的炮仗:“您年少就领兵,仗仗赢!从不守一城一地,打得鬼子满地找牙!我最敬的是岳飞,最服的是屈原,可真人里头——叶师长,您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标杆!”
叶林头皮一麻。
这人真不是说场面话,是把自己刻在骨头上供着了。
他心说:有这么个铁粉师长,徽区的事,怕是要好办不少。
虞啸卿话音刚落,突然拉住叶林胳膊,拽得跟怕人跑了似的:“师长!您看看这营地——咱们是照您胥王山的样子搭的!您给掌掌眼,哪儿不对劲,我立马改!”
营地这玩意儿,外人连门都别想进,他倒好,主动拉人转圈。
叶林边走边看,眉头一路皱紧。
“火药库贴着伙房摆?真当自己家灶台炸不响?”
虞啸卿手一挥:“马上搬!全搬走!谁负责的,自己去扛十包弹药!”
“岗哨密得跟筛子似的,反倒是死角二十来处,鬼子爬上来你都听不见脚步?”
“撤!重排!快!”
“胥王山有防空炮,你们呢?天上飞的苍蝇都认不得?”
“马上调!加高炮位!二十人轮班盯着天,谁打盹,军法从事!”
一圈转下来,叶林脚步顿在水槽前,眯起眼:“虞师长,你们的水,是不是每天派炊事班下山去河里挑?”
虞啸卿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还专门派护卫队押着,不敢马虎。”
叶林叹了口气,语气突然压低:“胥王山的水源在半山腰,天然溪流,暗道通营。你们要是把命根子放在山下——”
他顿了顿,声音像刀锋划过冰面:“鬼子只要派个八千人卡住河谷,你们三天断水,不战自溃。”
虞啸卿脸色“唰”地变了,瞳孔猛地一缩,像被雷劈了一道。
他一步上前,一把攥住叶林的袖子,声音发颤:“师长……救我!您教我!该怎么弄?!”“不难,虔师长,我就想借个人用用。”
偶像一开口,虞啸卿差点没当场拍胸脯答应——别说借人,叶林要是说要他整个师,他都能二话不说给扒了军装递上去。
可叶林哪是那种蛮干的人?他叼着根烟,半靠在椅子上,语气轻飘飘的,像唠家常:“诶,啸卿啊,咱们8路军现在人是不少,可真能顶事儿的脑袋,少啊。”
虞啸卿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听着像是在夸自己?他差点就想站起来自荐了。
“听说你们师里,有个管袜子、棉被的军需,叫龙文章?我想见见他。”
“啥?!”虞啸卿差点把茶杯打翻——堂堂师长,要见个管后勤的?这跟省长想见小区修水管的没啥区别!
可偶像说话,比蒋委员长的委任状还管用。虞啸卿立马转身喊:“立宪!快去档案室,找‘二四三’那个龙文章,立刻带他来见叶师长!”
张立宪应声就跑,鞋底都快磨穿了,三分钟抱回一本发黄的花名册,翻得啪啪响:“报告!龙文章,皇山仓库,管补给的!”
“补给?”虞啸卿皱眉,“不就是袜子、衣裳那点破事?”
“对,可咱们这儿一个仓库塞三个人:弹药、战利品、补给,各管一摊,多得能养活一村子。”
“行,你亲自去,把人给我拎来!”
张立宪撒腿又跑,虞啸卿这才转过头,一脸真诚:“叶师长,您到底咋绕开这个死局?我真想不明白。”
叶林咧嘴一笑,烟头往地上一摁:“你们有工兵吗?”
“有!”
“那就学村里人,在地里打口井。”
“……井?”
“对。小鬼子能下毒,还能下到井底去?”
虞啸卿脸一红,差点想抽自己一巴掌——这么简单的法子,怎么就没人想到?
“谢谢!太谢谢了!”他激动得手都抖了。
这时才想起正事:“叶师长,您亲自跑这一趟,是上来打鬼子的?”
“嗯。”叶林点头。
虞啸卿瞬间来了精神:“您来得太巧了!皇山城就在山下,鬼子占了,我们卡在山上,进退两难!”
“皇山城?”叶林问,“什么情况?”
虞啸卿叹气:“整座城让小鬼子攥手里了。我们八个师围在山上,粮道断了,通讯被掐,电台不敢开——连信鸽都飞不出三里地。”
他压低声音,凑到叶林耳边:“鬼子的线人,早钻进咱们骨头缝里了。不止我们师,张凌甫那边,也有他们的人。”
叶林心里一沉:渗透这么深?难怪兵再多,一动就露馅。
“谁在城里?”他问。
“黑泽次郎。”虞啸卿咬牙,“打仗不靠蛮劲,守城倒有两把刷子。我们几次强攻,全被他挡回来了。”
正说着,门外一个脏兮兮的汉子推门进来——军帽歪戴,衣服皱得能拧出水,鞋底沾着泥,裤腿还破了个洞。
“报告两位长官!”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我就是龙文章。”
说完,伸手就冲叶林握过来。
虞啸卿眼睛一瞪:“龙文章!你看看你这身玩意儿!哪点像军人?连双干净袜子都没有?!”
龙文章赔着笑:“师座,干净军服都给伤兵穿了。我这身是跟伙夫借的,洗过三遍了——听说您和叶师长要见我,怕失礼,赶紧换的。”
虞啸卿气得想骂,可一看他手心的茧子、眼里的光,话到嘴边又咽了。
龙文章也不尴尬,顺手扯了块抹布,仔仔细细擦了手,这才重新伸过去:“叶师长,您是我这辈子,头一个想磕头拜的真英雄。”张立宪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瞅了眼龙文章那满脸胡茬、衣裳皱得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样子,心里嘀咕:这哥们儿怕不是比叶林还大个三四岁吧?
“今天能见您一面,真是祖坟冒青烟!就您那场用假警报骗了济楠的仗,到现在还在咱们老一辈嘴里传着呢!”
叶林没接话,只是轻轻抬了下手,笑眯眯转向龙文章:“龙先生,咱俩一见如故,要不要来我这儿,当个团长?”
这话一出,连龙文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也猛地一僵。
当团长?还是在四十八路军这种嫡系里?
这哪是馅饼?这简直是天降金銮殿,砸他脑门上还能自己开花!
他下意识抬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直抽气,眼泪差点蹦出来。
“不是梦!真不是梦!”
边上虞啸卿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叶师长,咱们师里有的是正经带兵的,您要挑,随便点,何必盯上这么个野人?”
“他连军装都穿不整,能管得住兵?我看他连枪都端不稳,怕是连队列都排不好。”
叶林压根没搭理他,只盯着龙文章,语气轻得像在聊天气:“愿不愿意,一句话的事儿。”
龙文章咧嘴一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叶师长,您不是真因为我那几句奉承话,才看上我的吧?”
叶林点点头:“我抬举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头,烧着一团火——想干鬼子,干得想哭。”
龙文章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下,眼珠子忽闪忽闪,像电路短路的灯泡。
他说对了!
他做梦都想打鬼子!想把那些践踏过家国的狗杂碎,一个一个全掀进粪坑里!
他想带兵!想有自己的一支部队,能冲锋在前,能为兄弟们挡子弹!
所以这些年,他啃遍了所有能搞到的兵书,从孙子到左宗棠,哪个名将怎么打的仗,他闭眼都能背出来。
可在这军阀堆里、派系横行、资历当爹的队伍里?
没背景?没后台?别说带兵了,看个仓库都得给上头磕头送礼!
他沉默了好一阵,喉咙像卡了块石头。
然后,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我……愿意。”
虞啸卿急了,一把拦住:“叶师长!咱们这儿良将如云,您非得捡这根烂草?真要不放心,我亲自把他轰出去,再给您换个硬的!”
叶林没急,反倒笑了一声:“虞师长,咱打个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