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让龙文章，拿下皇山城。”
虞啸卿一愣，差点笑出声。
可一看叶林那眼神，又生生把笑憋回去了。
这人说赌，从来不是闹着玩的。
他低头瞅了眼眼前这灰头土脸、胡子拉碴的家伙，心想：这能是能打仗的？连个正经军姿都站不利索！
可叶林的名头，他不敢不信。
只能硬着头皮道：“……您真要赌，也行。可您要是真打下来了，皇山城归您。”
叶林点头：“好。你那边的部队，也别闲着。”
虞啸卿赶紧顺杆爬：“您要是打下来，皇山城我双手奉上！徽区别的地方，您挑，我亲自跟张凌甫打招呼。咱家老头子那，我也能说上话，您尽管拿，我绝不拦着。”
他这话软得像裹了糖衣，实则精明到骨子里——他知道叶林这种人，打下一座城跟吃饭一样。与其死磕，不如卖个人情，换条盟友。
毕竟，和八路军结盟，不光是多条胳膊，更是能蹭上点护身符。
老头子现在连动西山都得掂量掂量，何况是叶林？
叶林听了，也没多说，起身就走。
临出门，虞啸卿突然又喊住他：“叶师长，等等！”
“我手底下有个团，全是训练营里出来的精英，您带上吧！沾沾您的光，也让他们开开眼！”
叶林没接话，直接摇头。
他知道龙文章什么来头，但他不知道虞啸卿那帮兵底子多干净。
徽区早就被鬼子渗透成筛子了，随便拉支人马冲锋，那不是打仗，是给人当靶子。
虞啸卿见碰了钉子，没恼没闹，反而亲自领着一帮人，把叶林送到了营地外。
等车队一走，他立马转身：“马上打井！越深越好，越快越好！”
车里，龙文章终于忍不住问：“叶师长，我听闻您手下那几个团，都磨合得不错了，您咋不直接用他们？还让我……带谁？”
叶林没回答，只拍了拍司机肩膀。
开车的是和尚，这会儿从后视镜瞟了眼后座的龙文章，小声问：“首长，这位是？”
叶林淡声说：
“这位，从今天起，是我们师的团长。”又给龙文章介绍了下。
“这位是和尚，我警卫连的连长。”
两人点了个头，算打过招呼。
龙文章瞅了和尚一眼，心里就有数了——这人手里有真功夫，不是唬人的。
一路上谁都没多说一句，车子直奔士兵收容站。
这地方是G军独一份儿的“垃圾桶”——专门捡那些跑散了、瘸了、病了、被嫌弃的兵，免得他们流落成土匪。
有的伤得重，野战医院塞不下，也扔这儿。
说白了，这儿就是个“废人窝”。
八路军那边，伤兵有流程、有归处，能治的进医院，能动的重新编队，压根不会放任不管。
可G军呢？没这规矩。
眼前这堆破棚子，硬生生塞了三千来号人。
三千条命，就这么晾着，等死，或者等谁来收。
和尚纳闷：叶林来这种鬼地方干啥？
龙文章也皱眉，眼神里全是问号。
叶林没答，拉开车门就往下走。
刚踩到泥地上，一嗓子带着浓重京片子炸过来：
“哎哟我的爷们儿哎！您那俩眼珠子是搁鼻子上透气的？！”
“老子是伤员！你一脚踹我屁股上，回头我咋拿枪打鬼子？！”
“小太爷”“围子”——这两个词一蹦出来，叶林嘴角一扬。
对了，就是他。
人在这儿，川军团也就在。
孟烦了，龙文章的命根子搭档，大伙儿背地里叫他“烦啦”。
一个嘴毒心热的G军军官，也是整个炮灰团的主心骨。
李大本事有五虎将，龙文章有他那帮不要命的烂兵。
叶林推门进去。
屋里头一帮歪瓜裂枣的兵，瞧见一个师长踩进这破窝棚，全都唰地站起来，立正，敬礼，连瘸腿的都绷直了腰板。
叶林扫了一圈，问：
“干啥呢？这幺正经？”
一个大汉满口东三省味儿，咧嘴答：
“禀师座，煮饭呢！猪肉炖粉条儿！”
叶林一瞅，那汉子就是迷龙。
他走到锅边一看——好家伙，哪有什么肉？
锅里漂着几片蔫白菜帮子，一坨坨红粉条，像刚从下水道捞出来的。
盐也没几粒，酱油连个影儿都没有。
这哪是猪肉炖粉条？分明是白菜粉条清汤。
叶林皱眉：“你们就这么吃？”
“和尚，去把车上那十五罐猪肉罐头搬来。”
这年头，一罐猪肉罐头，在这儿比金条还硬气。
和尚撒腿就跑，一溜烟儿抱回十五罐。
迷龙一把抢过去，呼啦围一圈，拿刺刀小心翼翼地撬开，肉一块块刮下来，跟供祖宗似的递到叶林手上。
叶林看都没看，手一扬——
“噗通！噗通！噗通！”
十五罐猪肉全倒进锅里。
油花子瞬间炸开，香味直冲天灵盖。
满屋子残兵瞪着眼，喉咙一抽一抽，咽口水声比打雷还响。
他们快一年没沾过肉腥了。
这锅汤，比他们的命都金贵。
叶林开口，声音不大，但字字砸进心里：
“吃吧，兄弟们。吃完了，跟着龙团长，把皇山城给我拿下来。”
这句话轻得像在说“明儿吃面条”。
可皇山城？那可是打了一年都没啃动的铁疙瘩！
一屋子废人，愣是听得脊背发烫。
这师长，到底哪路神仙？
带头那家伙，操着一口沪语，舌头打卷：“首…首长，侬……侬是啥部队的？”
叶林淡淡回：
“八路军，叶林。”
虔啸卿听见这句，手里的筷子啪一下掉在桌上。
他当场跳起来，抄起电报机，连打三遍，给徽区的张凌甫发急电：
——你听说没？叶林要用收容站的残兵打皇山城？
他原以为，叶林会派特战队，用美械、飞机、重炮，碾过去。
那才叫打仗。
可他居然敢用这群被人丢掉的废人？
这不是打仗，这是扇G军全体军官的耳光！
要是他赢了，所有带过这帮人的军官，全得成猪猡！
虔啸卿嘴上希望叶林赢，心里却凉透了。
他信叶林能赢，可他不信这帮人配赢。
张凌甫收到电报，沉默半晌。
“老虔，你真信这事儿能成？”
“信？我当然不信！”虔啸卿急了，“一群烂兵，一个管袜子的军需官，能打下皇山城？扯淡！”
张凌甫却低笑了一声：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可叶林这个人……他从来不讲道理。”
“他干的每一件事，别人都说疯。”
“可他每次疯完，地上就躺着一地鬼子。”
“你忘了他在滇西是怎么一脚踹开鬼子防线的？”
虔啸卿愣了：“可那回他带的是精锐啊！”
“对啊，”张凌甫慢慢说，“可这一次，他带的是‘废铁’。”
“偏偏，他最爱把废铁炼成刀。”
“你真当……他过去赢的那些仗，靠的是装备？”
“他是靠……人。”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久。
最后，张凌甫轻声说：
“……我信他这次，也可能赢。”
“因为他是叶林。”
“神仙仗，从来不是碰巧。”当兵的圈子里，要是真有人能办成这事儿，那非叶林莫属。
虔啸卿听得直点头——这道理他心里亮堂得很，管他啥派系，啥规矩，他就是想瞅瞅这仗怎么打。
他和张凌甫都是当兵的，是中国的兵，最大的念想就一样：把小鬼子彻底掀翻在地。
就算不是他俩亲手干的，也行。
正想着，虔啸卿转头又问张凌甫：“老张，你驻地不是就在皇山城边上吗？瞧见啥动静没？”
张凌甫咧嘴一笑，眼里带着几分狡黠：“谁不想捡便宜？可谁又敢确定，自己不是被当饵吊着的鱼？”
他顿了顿，语气一沉：“这样吧，虔师长。你要真想干，咱俩一人甩一万兵。等叶林那边折腾得差不多了，精疲力竭了，咱们再冲进去收个尾——你觉着咋样？”
这话正中下怀。虔啸卿嘴上不能动手，心里早烧得慌了。他巴不得亲眼看看——一个没带过兵的团长，带着一帮连胜仗都没摸过边的烂队伍，真能把皇山城啃下来？
要是真成了，这事儿能写进军校教材，传他一百年！
两人当场约好时间，张凌甫挂了电话。
虔啸卿性子急，当晚就点了兵，带着队伍直扑皇山城外。
城外有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黑漆漆的，风一吹，树影乱晃。
等他到的时候，城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没炮坑，没战壕，没包围圈，啥都没有。
叶林压根儿没打算正面硬刚。
虔啸卿心里清楚，要是真正面打，就叶林手里那几辆坦克加几门炮，仨皇山城都给他掀了。
所以他猜：叶林要玩空袭。
这事儿他早有耳闻——听说这小子用飞机搞假动作，把老外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可左等右等，半小时过去了，没飞机。
三小时过去了，还是没飞机。
倒是张凌甫的人马，慢悠悠地赶到了。
两支部队隔着老远，蹲在山坡上，眼巴巴望着那座死寂的城。
张凌甫忍不住问：“虔师长，城里头到底咋了？连个枪响都没有？”
虔啸卿挠头：“难不成……这是声东击西？他装出要打皇山，其实早带人抄了别处？”
越想越像。
叶林这人，诡得很。孙武都说过——兵者，诡道也。
这小子现在玩的是“引蛇出洞”，他们俩，怕是被当诱饵了。
可虔啸卿不气，反而更佩服了。
兵法玩到这分上，不是天才，是妖怪。
他转头对张凌甫说：“老张，叶林铁定是让鬼子跟咱们都以为他要攻城，实际早就带人摸别处去了。咱们在这儿傻等没用，等着收烂摊子吧。”
张凌甫听着，心里也直叹气。这小子，以前还欠他个人情，现在倒好，拿他当棋子用。
可他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准备带兵回营。
可就在俩人刚要下令调头——
轰！
皇山城里，突然爆开一声闷响。
紧接着，噼里啪啦、乒乒乓乓，枪声、爆炸、惨叫，全炸了！
俩人浑身一僵。
这可是皇山城！里头全是正儿八经的日本兵！不是伪军！不是杂牌！
国军跟日本兵的伤亡比，五个人才换一个！
龙文章带点人进去打巷战？那是送死！
虔啸卿猛一拍大腿：“走！进去！”
他们不是传统国军——传统国军见友军死光也不挪窝。
可他俩，被叶林“带偏了”。
现在，叶林在里头拼命，他们坐那儿看戏？门都没有！
两支部队，风一样冲到城下。
城墙上，人影乱飞。
啪！一个黑影从墙头栽下来，砰地砸在地上。
两人定睛一看——日本兵！
又一个！再一个！
日本鬼子，像下饺子似的往下掉！
“快！迫击炮！炸门！”
炮弹轰隆炸响，城门吱呀打开。
人潮如浪，蜂拥冲进去。
他们想知道，这城里头到底来了哪路神仙？把鬼子揍得连爬都爬不起来？
部队顺着枪声往里摸，可摸了半天，枪声……突然停了。
安静得吓人。
他们折返回来，站在城门口，愣愣抬头。
城头，一面旗子，迎风招展。
不是青天白日，也不是日本膏药。
是——八路军的旗帜！
皇山城，没了。
那一刻，叶林两个字，像神庙里的金身，在每个当兵的心里轰然立起。
少年从军，连败仗的影子都没见过。
军中没人没听过他的名，哪怕从没见过他的人，也把他当传说。
如今，这传说站在这破烂收容站里，给一群饿得啃树皮的败兵，端上热腾腾的猪肉炖粉条。
还说：“跟我走，咱们把皇山城，再打一遍。”
这些连站都站不稳的溃兵，不信神，不信佛，更不信天上掉馅饼。
可他们盯着那碗热气，眼眶发红，喉咙发哽。
孟烦了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嗷一嗓子。
疼！是真的！
眼前这个穿军装的男人，不是梦。
“叶首长！”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
所有人，齐刷刷扔了勺子，扔了碗，排成队，腰板挺直，眼神亮得像火。
“我们跟您打鬼子！”
叶林朝和尚点点头：“人多，这点肉不够吃。去炊事班，再整两锅来。”
和尚嘿嘿一笑，转身就跑。
剩下的，没人碰饭了。
锅子搁一边，所有人围上来，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