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牛屋外的几张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方老金和金三林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去找不到空位子。方老金本来想在屋外随便吃一点就走的，现在看来行不通了。
坐在酒席上的人们，几乎都没什么话语，一个个默默地吃着。如果是老人的白喜事，肯定会热热闹闹，山里人会把这当作是一次难得的聚会，喝酒聊天，尽欢而散。在他们看来，终老家中是一份福气。可今天是一个小孩的丧事，也是五方村一年多来第四场小孩子的丧事，就算是老酒鬼也没有心思喝酒。人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尽快填饱肚子的样子。
方老金和金三林站在屋外的空地上有几秒钟，眼尖的丧事总管老宋就看到了他们。老宋连忙走过来，连拉带扯，把这两个老头拉进了堂屋。
堂屋里摆了两张大桌子，下首的那一张已经坐满了人。上首那一张，还有几个空位，老宋让金三林和方老金坐在这里。但是方老金有些犹疑，一时没有坐下。因为，上首这张桌子旁，已经坐了王德修和方大余。
老宋一看这情况，马上就意识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他轻轻对方老金说：“老金，你就将就坐一下，反正就是吃顿饭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再说，我也不好意思让别桌的人给你们让位子啊。”
方老金还是犹豫着，一时没有坐下去。这时，方玉龙和于凌云走过来，老宋把他们叫过来，坐在上首这一席，顺便把方老金和金三林也按坐在位子上。有了方玉龙和于凌云把王德修和方大余他们隔开，方老金总算自在一点了。
看到这一桌坐着的这几个人，于凌云心里有些不踏实。今天方老金与王德修以及与方大余的两场争吵，他都在场，那么激烈的争吵，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弭于无形的。在这样特殊的地方，他们还会不会再起争端呢？于凌云心里没有底。只是希望它不要发生。
饭桌上，大家都没什么话，盛了饭就吃。于凌云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刚吃了两口，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坐在他旁边的方大余，放下了碗，怒视着正在吃饭的方老金。方老金低着头夹菜，没有留意到有人正注视着他。
于凌云连忙用脚踢了踢，想引起方玉龙的注意。不料，方玉龙的脚缩在后面，于凌云没有踢到。于凌云再次伸脚去踢，还是踢了个空。他只好用手肘撞了撞方玉龙的胳膊。方玉龙转头看着于凌云，于凌云朝方大余的方向努努嘴，示意方玉龙是否可以事先干涉一下。但是，现在已经迟了，方大余推开碗筷，连饭也不吃了，一声干咳，朝着方老金就“开火”了。
“方老金，你这饭还吃得挺香啊！”方大余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人人都说作了亏心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怎么对你就不管用了呢？”
听了这话，方老金的面色顿时又青又紫，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发作吧，碍于场合不好这么做；忍着吧，这口气实在是憋不下。一时间，他就僵在那里，端着碗举着筷子，既尴尬又恼怒。
完了，完了。于凌云心想，在这样的场合，又有一场风暴降临。说实话，对这个方大余，于凌云忽然有了几丝厌恶：在这样的场合，怎么可以把私人恩怨拿出来讲呢？这明显就是不给主人面子嘛！简直就是缺德。
方玉龙很是惊讶，不知道怎么去把事态平息下来。方老金今天和王德修、方大余的两场争吵，他只是听于凌云简略地提了一下，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方大余，你这是什么意思？”方老金终于说出话来，“这是人家的白事宴席，你也好把这些拿出来讲的？有什么话，明天我好好跟你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一说。”
“方老金，你还是心虚了吧。”方大余说道，“你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呢？大家都是同村人，很多还是本家，你藏着掩着，不会是自己心里有别样的想法吧？”
方老金也顾不得场合了，重重地把碗筷放在桌子上，“奇了怪了，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别样的想法？”
方玉龙再也坐不住了，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说老金、大余，现在就好好吃饭嘛！有什么话，等会儿饭后再说不行吗？”
“不好意思了，玉龙，”方老金说，“你也知道的，我根本不想在这里和有些人费什么话。”
方老金的这句话，显然有些激怒了方大余，顿时，他脸上那种嘲讽的神气不见了，转而变成了愤怒的神态。
“方老金，你还真会倒打一耙！”方大余的声音大了起来，“今天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得罪方玉龙哥俩，我也要把话讲清楚。方老金，你给我说清楚，当做祭品的白米馃上有我儿子的名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老金有些结结巴巴的，“方大余，下午在我家的时候，这个不是已经调解好了吗？你怎么又拿出来讲？这样很有意思吗？”
金三林也说道：“大余，当时就说开了啊，你要是还有什么解不开疙瘩的，可以明天或者什么时候再说。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要在这里呢？”
“怎么就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怎么就不可以在这里？”显然，方大余连金三林的面子也不买账了，“我的想法是，尽快把方老金这种人揭发出来。不然的话，会有更多的人上他的当！”
于凌云心理暗暗叫苦。看这样子，双方是彻底扛上了，一时半会儿是化解不开的。这一场斜刺里生出的风波，不知道会不会对接下来有很大的影响？
这时候，听到堂屋里的吵闹声，屋外的好些人转过头来，看着堂屋里。方大牛和孙金红也被引了过来，面带焦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方老金见自己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一张老脸一下子变白了，也大起喉咙叫道：“好啊，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就来揭发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尽管揭发啊！你要是不讲个底朝天，你就不是人！”
方大余站了起来，向着众人说道：“可能有些人还不知道，今天方老金在准备祭拜冤鬼的极品时，让人在白米馃上印上了我儿子的名字。他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他要把我还活着的儿子，当做祭品，送给冤鬼消受！”
方大余这句话，让一些本不知道这事的人吓了一跳，在渐浓的暮色中，很多人都感受了一丝恐怖。他们纷纷看向方老金，让方老金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大余继续说道：“方老金一门心思想着复建小庙，有人说他想从中捞钱。这我没有证据，也管不着。可是，他要把没有被冤鬼夺走的孩子，再一次当成祭品送给它们，而且这个人是我的儿子，你们说，我能不管吗？我们能放过这么歹毒的人吗？”
人群发出一阵声响。从口型看，于凌云认为，有的人响应方大余，说了“不能”。
“方大余，你这是血口喷人！”方老金开始反击了，“你说的这些事，跟我没有关系，除了这些白米馃是在我家里做的。我根本就没有让人在白米馃上些什么字。你这是在诬陷我！”
方大余冷笑道：“诬陷你？那难道白米馃上的字是天生就有的？”
“这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有让人这么写过。”方老金的辩白，显得有些无力。
“方老金，你以为别人都是没有脑子的吗？”方大余说道，“你家是受冤鬼害的，这没错，可是，你借着这个，搞起了自己的主意，想把全村人都糊弄进去，而你能从中捞到好处。甚至，我还听说，你是见不得别人家好呢！今天你在白米馃上写我儿子的名字，谁知道明天你又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方大余的这番话，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方老金既想从中得到好处，又借着这机会害人。
于凌云异常焦急。他看出来，许多村民已经被方大余的话打动了，再这样下去，很快，一些村民就会上前责怪方老金，到时候场面就会完全失去控制，山村会变得一团糟。尽管他很焦急，但他无计可施。方玉龙在一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说着“好了，好了，有事情明天再商量”，可是谁都不听他的。
“你倒是说话啊，你不是说自己是清白的么？那你就在大家面前证明这一点呀！”方大余大声对呆若木鸡的方老金说着，显然方大余已占据了上风。
“是啊，快说啊！”人群里，也有人在催促着方老金。
方老金站起来，脸色极其难看。他张了张嘴，正当人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软软地倒了下去，把桌子上的一只饭碗也带掉在了地上，“卡啦”一声摔个粉碎。
“老金，老金，你这是怎么了？”金三林连忙蹲下去，急切地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