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过一点，五方村已是暮色四合。由于村庄周围山高林密，遮挡光线，这里比山外天黑得早一些。加之今天天色阴沉，更是早早就显得昏暗了。
昨夜被大风刮断的电力线路已经修复。方大牛家里亮着灯，屋外的空地上，也临时拉了电线，把电灯绑在毛竹竿上用来照明。他家的屋内屋外，总共摆了六七张八仙桌，本家和邻居几乎都来了，而大牛老婆孙金红的娘家人虽然已经得到了通知，但一时半会也赶不到这深山里。这会儿，孙金红红肿着眼睛坐在门前，哀伤的眼神空洞洞地，注视着群山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旁边的人看着就心疼，不敢随便去打扰她。
在王秀梅、叶银凤等人的带领下，一大群在厨房帮忙的妇女，把一碗碗的菜端上桌子。叶银凤从家里赶回来不久，她说，“把孩子安顿好了，她爸仔细看着，我就放心了。”
王秀梅很是过意不去，“哎呀，真是辛苦你了。银凤，让你老公带着孩子一起叫过来吃晚饭吧，反正位子多得是，不差这一两个人的。”
叶银凤就是不肯，频频摇着头，“这可不好。在这里帮忙的人这么多，要是大家都这样，怎么了得？”
“唉，你真是太客气了。”王秀梅说，“你就不能不要这么见外？”
很快地，一张张大桌子上，都摆了十来碗的菜，有荤有素，鲜鱼没有，只有小鱼干。每张桌子上，都放了自家酿的杨梅酒、猕猴桃酒，但是，来的人不一定会喝。这样压抑的白事宴席，比不得欢快热闹的婚宴、生日宴，很少有人会有痛饮一番的欲望。
没有多少时间，菜都已经放上了桌子，帮忙的妇女们开始给每桌放饭碗、酒杯和筷子。一个妇女对叶银凤说道：“银凤啊，你今天一天忙坏了吧！”
叶银凤回答道：“哪里啊，还好的，不是太累。你不也和我一样吗？”
“不会啊！”那个妇女说道，“午饭后，我回家休息了一会儿，你还和其他人去方老金家帮忙了呢。”
“那里的活也简单的，没费什么力气。”叶银凤说，“再说了，力气用掉之后，还会长出来的，又不值钱，对吧？”
“对，对！”那个妇女连忙表示赞同，“银凤啊，还是你好，有空了就去帮别人家。不像我们这几个，有时还打打麻将什么的，还会输钱伤和气。”
“好了，摆好了。”叶银凤说，“等会儿你和大家一起坐下吃晚饭，我在旁边看着，哪桌的菜不够了，我来添菜。”
方大牛在堂屋里，和老宋坐在一起商量着丧事的细节。基本上，是老宋在说，方大牛点头同意。老宋的经验非常丰富，有他主持着，方大牛很是放心。
这时候，孙金红结束了在门外的发呆，走近堂屋，“大牛，时间差不多了，饭菜都准备好了，可以开饭了吧。”
方大牛看看门外，有些焦急，“我哥怎么还没来呢？金世节说，先人坡那里的事情，早就做完了，也不知道玉龙去了哪里。我打他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的。真是的，这时候，他能去哪儿呢？”
王秀梅在一旁道：“是啊，我也找不到玉龙。真不知道他会去哪儿。哦，对了，下午的时候，省城的那个摄影师向我问起过玉龙在哪里，我想，现在他们两个会不会在一块呢。可是我问了几个人，都说没在村里见到他们。”
方大牛焦躁地抓了抓脑袋，“秀梅，你去叫几个人，四处去找找他们。这里很多事，不能少了玉龙啊。”
“好的，”王秀梅说，“要不，我这就去叫方玉清、金世节他们几个辛苦一趟，分头在村里找找玉龙他们。”
这几个人正说着，方玉龙和于凌云就踏进了堂屋，“不用叫人找了，我们回来了。”
“都上哪儿去了？这么老半天了，打你手机都打不通。今天可是这么多事等着你呢。”王秀梅有些嗔怪地说。
方玉龙说：“你也知道的，在我们这山里，有些时候手机信号非常不好，你打不通也是正常的。”
见丈夫这样说，王秀梅就不再说话了。她看出来，方玉龙是有些话不好在众人面前说的样子。
“哥，我刚才在跟老宋商量明天早上的事情，等等你也不来，我们两个就定下去了。”方大牛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先人坡。”
“行，你们商量好就行，老宋是行家，听他的准没错儿。”方玉龙说，“我看外面人来得差不多了，你可以安排开饭了。吃过晚饭，很多人还要跟着方老金他们，去长毛洞那里祭拜呢。到时候，我也想去那儿看看。”
方大牛站了起来，“好的，我现在就出去招呼大家开饭。哥，你和这个山外的客人，也在这里赶紧找张桌子坐下。”
方玉龙说：“我们先不急。我要跟秀梅说会儿话，再去看看兴华，问问这小子这一天都干啥了。”
“好，那你就去吧。”方大牛说着，迈步出了堂屋，去招呼屋外的那些本家和邻居。大伙儿纷纷找位子坐下，年长一些的人，多数坐在了堂屋里的那两桌。
方玉龙拉着王秀梅，向一边走去，于凌云紧紧跟在后面。“秀梅，跟我到东厢房去，我有话跟你说。”方玉龙轻轻说道。
“你们俩，到底去哪儿了？”王秀梅问道，“还以为你们失踪了。你这么就不出现，大牛都有点不高兴了。今天这个日子，他需要你在他身边啊。”
“我们就在村子里随便转转。我可没有躲开这里的意思。”方玉龙扯了一把王秀梅，“现在别说话，到了东厢房，我们再跟你说。”
王秀梅有些不解，不过还是顺从地跟着方玉龙，进了东厢房。等于凌云也进了房间，方玉龙朝门外看了看，随即关上了房门。
“玉龙，怎么了？神秘兮兮的。”王秀梅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快说，我还要去外面招呼客人呢。”
方玉龙一脸严肃，“秀梅，别急嘛。我问你，兴华还好吧？我差不多一天没看到他了。”
从丈夫的眼神和神态中，王秀梅看出，现在和平时不一样，方玉龙的心里，一定藏着什么。于是，她也镇定下来，答道：“兴华好着呢。现在和咱妈在一起。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这孩子挺机灵的。”
“很好。”方玉龙说，“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也要留意着他，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晚饭后，你让妈紧紧看着他。”
“好的。这很简单。”王秀梅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方玉龙见王秀梅有些紧张，连忙说道。
王秀梅的眼里闪烁着迷惑的神情。
“现在跟你说个事，我们需要你的协助，”方玉龙说，“事情可能有点儿复杂，但我和于兄弟因为时间有限，只能长话短说……”
“好吧，你们说。我肯定会按你们说的去做。”从方玉龙和于凌云的眼里，王秀梅看出，要说的事情，绝对非同一般。
方老金家里，那些帮忙打理祭品的人，大多已离去，有的回了家，有的去了方大牛那里。经过方大余和王德修的那场闹，方老金的精神很是萎靡，根本打不起精神来。还好，金三林等人在帮着他，整件事看起来还是井井有条。
方老金坐在小板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金三林走过来，“老金，我们一起去吧，去方大牛家吃顿晚饭。”
方老金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你去吧，我不去了。”
金三林坚持道：“你怎么能不去？你和方大牛也算是本家，你是村里的长辈，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去？”
“我不想去，身子疲乏得很。”方老金说，“再说，等会儿就要去长毛洞祭拜，我趁这时候再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金三林有些急了，“你这老金，真是的，我已经检查过好几遍了，没什么遗漏的。你还信不过我吗？快走，快走，老宋已经两次让人来催了，你不去可不像话。”
“我真的不去了。”方老金垂头丧气，“今天一天，我算是丢够了脸，王德修和方大余，一个个指着我的鼻子骂，还有那么多人相信他。我现在出去，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要是碰到方大余和王德修呢，难道又要和他们大吵一架？”
金三林显然有不同的看法，“老金啊，你这么想可就不对了。你想想看，既然已经有人相信了他们的话，那么，你再不出去，人家岂不是以为你心虚理亏了？我看，你必须去，一定得去！去了，最起码说明你不是心虚理亏的，还敢面对他们。”
方老金若有所思，显然，金三林的这几句话，打动了他。又想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对着金三林说道：“好，我去。咱们走。我难道还会怕他们不成？”
方老金吩咐老婆看管好那些祭品后，就和金三林一起出了门。没用两分钟，他们就走到了方大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