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走了十来分钟,于凌云发觉,这个小村庄的结构还是很有意思的。房子虽不多,但散落的面积不算小,而且没有规则,一些小路绕来绕去,有点类似迷魂阵。走了这一阵子,他差不多又回到老路了。
雨虽然停止了,但空气还是很潮湿,于凌云的头发潮乎乎的。他掏出手帕抹了抹头上脸上,选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这样走,完全是漫无目的,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也不用担心迷路。
走过一户人家的屋后时,于凌云听到,里面传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大白天的,为什么会这样说话呢?这引起了于凌云的好奇心,他放轻脚步,向屋后墙的那个小窗户走去。
从房子的新旧程度看,这户人家的经济状况一般。房子大半是泥墙房,只有厨房等是砖砌的。泥墙已经很旧了,斑斑驳驳的,有好些个不算小的浅浅的坑,墙上还刷着计划生育之类的标语,已经非常黯淡了。
于凌云靠近了窗下,听得清晰了一些。此时,村中的人绝大部分在家中做饭吃饭,路上几乎没有人,于凌云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在偷听。更何况,他是站在村中的路上,严格来说算不上是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有人来了,他大不了走开就是了。
听了一会儿,于凌云分辨出,屋里在轻声低语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再听了几句,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他听过他们说话。哦,对了,屋子里在说话的,是王金古和他的老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压低声音说话呢?于凌云越来越觉得好奇,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小窗户又靠近了些,这样子,听得就更加清晰了。
“金古,我跟你说,我心里担忧得很。”王金古老婆说,“本来我还抱有一点点希望,他要钱,我们都满足他,一心希望他答应的事能够办到。可是到了现在,他答应的事半点都没做到,反而村子里继续出事,冤鬼又拉去了一个孩子。你说说看,这样子还能相信他么?”
王金古咳嗽了一声,说道:“怎么不能相信?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们不能犹犹豫豫,只有按以前商量好的,一直做下去。跟你说,好几次,我做梦都梦到了,可就是看不清楚。孩子好像都说话了,可我就是听不清。你还是放宽心,相信他一定会把这事做成的。”
听了这话,于凌云心里有些寒意,王金古说的孩子,莫非就是他两个多月前死去的儿子?他们夫妻俩说的“他”,指的又是谁?
王金古老婆一声哀叹,“他爹啊,不是我要伤你的心。其实,到了现在,我们两个都不要天天念叨这事了。他是我生下来的,我当然心痛肉疼。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是一心想着那个人能帮我们做些事,大把大把的钱投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灵验呢?”
“你妇道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王金古显然有些生气了,“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还能回头吗?你不要舍不得花钱,要办这事,不花钱怎么行?再说了,就现在这样子,咱们家就算有了钱,又有什么用处?”
王金古老婆不说话了。
王金古继续说道:“当初,他找上门来的时候,是你一力赞成的。现在可不能反悔。他也跟我们多次讲过,心诚则灵。你要是这么心不诚的,怎么能要求他把事情办到呢?”
“好吧,是我的不是,”王金古老婆说,“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我舍不得花钱,不是我心不诚,只是我不能让这事再折磨我们了。咱们俩年纪也不算太大,今后还能再生一胎。日子长着呢,我只盼你不要钻牛角尖。”
王金古叹了口气,“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和我一样,这两个月来天天伤心得想寻短见。可是,要想今后好好过日子,我总是觉得,还是要把这事办成了,总算有个交待。”
“我一切都听你的。”王金古老婆说,“我只是劝你一句,要是做不到,你也不要过分强求。你想想看,他这些日子差不多天天在村里做法事什么的,可是,今天冤鬼还不是照样出来了?他要是真的能招魂,谁知道会不会把冤鬼也招来呢?”
听到这里,于凌云心里的寒意更加强烈了。听着意思,王金古夫妻俩付大笔的钱给一个人,让他替他们俩死去的儿子招魂。从话中听来,效果好像不怎么好,王金古老婆已经失去信心了,而王金古还执迷于此。
为什么他们会相信这些呢?于凌云感到相当的不可思议。是因为丧子之痛太强烈,以至于病急乱求医了吗?还是因为本来就相信这个?于凌云想,不管哪一个,这都与大多数人的想法有很大的背离。
房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也许,王金古被他老婆的说法有点吓住了。沉寂了差不多有一分钟,王金古才开口道:“这些我管不了那么多。等会儿,我就去找他。今天方大牛儿子的丧事,他要去做法事的。到时候,我再跟他好好谈谈,一定要把我们这事情放在心上。否则的话,我就算到山外去请别的法师,也要尽快把这事办了。”
听到这里,于凌云明白,王金古夫妇口中提到的“他”,就是五方村里的“法师”王松山。村里的接连出事,让他变成了大红人。
“好吧。”王金古老婆说,“上次那批山货卖了,总共收了两千多块钱。咱们家里,就剩下这些钱了。到年底,好像没什么大笔的收入了。我看,这些钱花完了,这事情就先停下来吧。不然的话,咱们家也好不起啊,到时候过年都没钱。”
王金古显然不高兴了,“你这婆娘,怎么又来说这个了?钱有什么用?能买来什么?我跟你说,我再也不想听你说这种话了。你要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咱们离了好了,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
看到丈夫发怒了,王金古老婆的态度更加软了下来,“我也没有那个意思。我们都是为了家里好。自己的孩子,谁不疼不爱啊?我只是比你想得多了些,考虑今后过日子的事。既然你这么坚决,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什么意见都没有。咱们家又不是没过过紧日子,只要你过得下去,我也没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王金古的气大概消了,说道:“我也知道你的想法。这些年来,家里很多事情都靠你在打理。你别往心里去,我刚才说的,好些是气话,你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就好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我出去找他。你把钱拿出来,先给我一千块,我到时候交给他。”
接下来,于凌云听到凳子移动的声音,接着,有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有人从屋子里出来了。听到脚步声,于凌云连忙身子缩了缩,躲在了墙角后面。
王金古脚步匆匆,看样子是去找王松山了。他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到在屋角的于凌云。
对于只看到过一眼的王松山,于凌云印象非常不好。以前,于凌云就遇到过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的“法师”、“风水师”、“相术师”之类的人,一直非常排斥。他也知道,尤其是在农村里,这类人还有很大的市场。于凌云想,王松山很有可能就是借村里“冤鬼”频出的事件,大肆炒作,从而将这个变成自己敛财的工具。方玉龙就说过,凭借这个,王松山赚了不少钱。
基于这个想法,于凌云悄悄跟上了王金古,想看看王松山是怎么说、怎么做的。他倒也没想到怎么去戳穿王松山什么的,只是想看看他是怎么运作的。如果真要贸然反对,不要说王松山,首先王金古就不同意了。
王金古只顾埋头向前,没有发觉有人在跟着他。于凌云离着他有二三十步远,若即若离,不过近,也不拉开太大的距离。
三转两转,王金古到了村口一座房子前。这座房子与其他房子隔得有些远,显得有点孤零零的。大门紧闭,估计屋子里没有人。在这样的山村里,大白天只要有人在家,几乎是没有人会关门的。就是到了晚上,有些人家也还是夜不闭户。整个村里,都找不出一扇防盗门。
然而,于凌云估计错了,这户家门紧闭的人家,竟然有人在内。王金古在门上重重敲了几下,随后,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你来了?”一个男子问道。这声音,听起来像是王松山的。
“呃,我来了。”王金古说,“老宋让我来找你,方大牛家今天要请你过去做法事。还有,我自己也来找你,我把钱都带来了。”
“好吧,别在门口站着,进屋说话吧。”
随即,王金古跨进了大门,大门“咣当”一声,紧紧关上了。
这样一来,屋子里王金古和王松山的对话,于凌云就听不到了。他有些着急,眼睛转来转去,想找个地方,以便听到屋子里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