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人坡靠近村子的这一头，方玉龙蹲在地上，默默地抽着烟。今天上午，他和金世俭还有其他人来到这里，在一个老汉的建议下，为小建林选好了一个埋身之所。午饭之后，他带着几个壮劳力扛着工具过来，开始挖坑。没过多久，金世节和方玉清也过来了，帮着一起干活。人多了，进度就很快。大家都忙做手头的事，个个沉默不语。
方玉龙的目光散开去，在小建林的归宿地旁边不远处，已经有三个小小的坟。方老金的孙子天宝儿、金世节的女儿翠丫和王金古的儿子，早早在这里占据了一方小小的土地。
方玉龙心如刀绞，又心乱如麻。眼看着面前这些壮汉在干活，他还难以相信自己那活泼可爱的小侄儿已经离开人世了。在村里的年轻人一辈中，他是比较晚接受冤鬼作祟这个说法的，否则他也不会三番五次到县里、市里去，努力想证明是由于其他原因造成了一系列的死亡事件。在种种努力失败后，他依然对冤鬼的说法将信将疑。昨夜在和于凌云说起这一切的时候，他也不是百分之一百认为这种说法是可靠的。然而今天，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家里。他的心痛难以名状，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无力感。小建林就这么去了，他毫无办法，只能到先人坡为他做这点事情。
想着想着，方玉龙的眼泪不觉啪嗒啪嗒掉在了地上。他忍不住做着假设：如果小建林今天早上不出事的话，现在肯定会和大家一起，在镇上的小饭店里吃午饭，他的爸爸和伯伯两个人，一定会就着花生米来上几瓶啤酒，小建林一定会在一旁呼噜呼噜地吃着最爱吃的馄饨，兴华一定会陪着弟弟，劝他多吃点青菜……看着挖了两尺许深的坑，方玉龙几乎哭出声来。
正在此时，方玉龙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站起身，摘下手机一看，是于凌云打来的。今天早上在东山脚下准备登山的时候，他们相互留了手机号码。方玉龙说，如果于凌云在山里丢了，可以打电话找他。于凌云则回敬说，如果方玉龙在省城的大街上走丢了，可以打电话找他。
“喂，于兄弟，”方玉龙接起来电话，“你现在在哪里？不好意思，我都顾不上招呼你了。”
“我在你的家里。”于凌云在电话里说，“你呢，你在哪里？”
“我在先人坡。”方玉龙回答道，“位置已经选好了，现在金世节、方玉清他们帮着一起挖坑。”
“哦。”于凌云应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了。
方玉龙觉得有些奇怪，“老弟，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于凌云的话语有些含含糊糊，“我，我就是打电话问一下你的情况。别的也没有什么事。”
“有事你就说吧。”方玉龙说道，“你知道的，我是个爽快人。”
“嗯，我当然知道。不过，我确实没什么事情，只是打个电话而已。”
方玉龙觉得没这么简单，但又不好再追问，就说道：“好吧。那晚饭的时候我们再说吧。”
“好的，就这样吧。再见。”
结束了通话，方玉龙看看满头流汗的方玉清，觉得自己该替换他了。正想开口的时候，王金古急匆匆跑过来，大叫一声，“你们，你们这些人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存心不让我家过好日子是吗？”
方玉龙完全搞不明白，王金古为什么突然跑到先人坡来，嘴里说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王金古的脸上都是汗水，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的眉毛挤在一起，脸也有些歪，看起来非常生气。
“王金古，你这是干什么？大家在干活呢！”方玉龙问道，语气里有些不高兴。很显然，在这个时候跑来干扰大家干活儿，不仅是不礼貌，简直是有些缺德了。
可是，王金古没有理会他，直接冲到了金世节和方玉清面前，“你们两个，快回答我！你们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极其强硬，大有绝不善罢甘休的意思。
王金古这一闹，在这里干活的几个人都停了下来。方玉清和金世节从坑里跳上来，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金古，到底怎么了？不能好好说吗？”金世节擦着手，问道。
“什么？你还装着没事人一样问我怎么了？”王金古气得发抖，“我问你们，你们这些缺德的家伙，对王松山做什么了？”
方玉清走上前来，好声好气地说道：“金古，你可别误会我们。我们几个做的事情，是为了全村人好，当然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你们家好。你不要听了别人的挑拨或者胡说，来找我们的麻烦。”
王金古勃然大怒：“方玉清，我可没看出来，你也会是这样的人！做了那么见不得人的事，到现在还要装得比谁都好心，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这一番话，让脾气颇好的方玉清也拉下脸来，“王金古，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就讲清楚，别一个劲地骂街。”
“好，那我就说说！”王金古火气不减，“你们是不是去威胁王松山了？搞得他都不敢在村子里呆下去。你们这么做，我怎么办？我出了那么多钱，让他给我孩子招魂，现在岂不是都要泡汤了？”
金世节的火气也上来了，“王金古，你能不能听我们好好跟你说？王松山这个人，以前你还不知道他的品行么？以前那么多年，咱们五方村的人，有谁见过他会什么法术招魂什么的？怎么现在都变成神汉了呢？”
王金古一时语塞，“这，这，可是村里的很多人不是都很相信他的？”
“你这人，遇事都不会想想的！”尽是些金世节很是生气，“我说着说着就来气。玉清，你来跟他说说。”
听着这些人的一番对话，方玉龙似乎明白了一些，也走过来，关注着这些人。
“金古，我说说经过，你不要冲动，不要打断我。”方玉清说，“今天，我听到了一种说法，王松山给冤鬼招魂，来祸害五方村。我和金世节等几个人说了说，都认为这事非同小可，就把网速就叫了过来。王松山看我们人多，不一会儿就心虚了，都说了出来。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他的那些所谓本事，是到山外找一个神汉学了一个月得来的，然后就回到村里了。他亲口承认，他没有给冤鬼招魂的本事。他还承认，他在村里给大家做法事的时候，好些次是拖拖拉拉不办事的，就是为了多挣钱。你想想，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法术？不是完全骗人么？”
王金古很是惊讶，张着嘴，显然，方玉清的这番话，他至少是听进去一部分了。“可是，他给我儿子招魂，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啊，有一天夜里，我就梦到了我儿子。只是看不清、听不见。”
“金古啊，你怎么这么蠢呢？”在一旁的金世节气不打一处来，“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天天想着你儿子，当然会梦见了！”
王金古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反驳。
方玉清继续说道：“金古，王松山还给我们说了他最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这么天天做法事什么的，自己反而被冤鬼缠上了！他亲口说，有两天夜里，冤鬼进了他的屋子，有一次还在抖动着黄金长命锁，把他都吓昏过去了！王松山之所以要在村里呆不下去，不是我们威胁他，主要是因为他怕冤鬼缠着他不放，总有一天会送命！”
王金古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那我儿子的魂灵不就招不回来了？那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说着，他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呆呆地一动不动。
方玉龙心里好像被大锤子撞到一样，走到方玉清和金世节面前，轻轻问他们：“王松山说的话，可靠么？”
方玉清说：“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最起码大部分是真话。”
“这么说来，咱们五方村冤鬼作祟是进一步被证实了。”方玉龙忧心忡忡，“冤鬼以前是专门针对孩子，现在也可能转向针对大人。如果这样下去，那怎么了得？难道全村人都逃脱不了？”
金世节、方玉清和其他几个村民面面相觑，个个显得无比惊惧。
这时候，金世俭快步走过来，他是来看看进度怎么样的。方玉龙、方玉清、金世节等人把刚才的事向他说了一遍。听完后，金世俭的脸色也发白了。“怎么办呢？”金世俭的声音都有些发抖，“难道，我们全村人都要搬迁到山外去？可是，这五方村是我们几代人生活的地方呀！怎么能够离开？”
坐在地下的王金古忽然跳起来，要向村子的方向走去。“王金古，你去干什么？”金世俭看看有些不对，叫住了王金古。
“我去找王松山算账！”王金古气冲冲地说，“我家都这样了，他怎么还要骗我？我去找他，跟他没完！”
“金古，你明天去找他不迟。”方玉龙劝说道，“今晚上，我妈和那些老人还想让王松山做法事呢。不管有用没用，安慰安慰老人还是好的。”
方玉龙的话，暂时算是把王金古劝住了。他留了下来，和大家一起干活。
先人坡的树丛弥漫着浓浓的雾气。从这里向北半里路就是长毛洞，今夜，村里人将聚集在洞前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