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场惨烈的屠杀,看来与村里冤鬼的传说有着很大的关系吧?”听到这里,于凌云问道。
“是的,有极大的关系,就是从这里来的。”方玉龙点点头,叹了口气,整理整理思绪,接着讲述起来。
那时五方村十几户人家里,有一家是个老光棍,村里这些人,就数他最懒、最穷,所以活了大半辈子,连老婆也娶不上,勉强混个温饱,有时候还要靠邻居家救济一下。抬尸体的时候,最后实在忙不过来,有几个壮实的妇女也来帮忙了,可这老光棍倒好,出工不出力,常常抄着手在一旁看着,让村民们更加看不起他。大半年后,这老光棍忽然得了病,一天到晚乱叫,求鬼不要缠着他。有时候,半夜都要爬起来,在村里大喊大叫,求鬼饶命,吓得全村人都睡不着。
后来,村里人看不下去了,纷纷问他什么原因。老光棍说,在抬死尸的时候,他在草窝里看到一个沾着血的金灿灿的长命锁,沉甸甸的。他就想,一定是那些长毛小孩挂在身上的,因为掉落在草窝里,所以没有被那些兵勇和团丁捡走。他看看旁边的人都没注意他,就把长命锁放在怀里。回家后擦洗干净,越看越像是真的黄金。他就没有对村里人多说什么,过了些日子,田地里和山上的活儿,出山直奔县城去了。
老光棍整整走了一天半,来到县城,找了一家最大的当铺,把长命锁拿出来当。当铺的伙计一看这家伙,好像做不了主,就把老板叫了来。当铺老板一开口就说了一大通,把这件长命锁说得很不值钱似的。老光棍急了,拼命反驳,说这是纯金做的,工艺又这么精细,肯定是值钱货。两人吵了老半天,当铺老板给出了十两银子的价格。老光棍一听有十两银子,就很满足了,没有再还价,当场成交了。老光棍拿着十两银子,兴冲冲地奔向了大街。
老光棍手头第一次有这么一大笔钱,兴奋得不得了,于是就在县城里大手大脚挥霍起来。他上最高档的饭馆,到烟花堂子找最贵的女人,又到烟馆抽大烟,把钱不当钱似的。那时候,战乱刚刚结束,物价高得很,老光棍这么大手大脚,两天之后,十两银子就差不多花完了。老光棍留了几十文钱路上开销,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村没多久,也就是十来天之后,老光棍就觉得身体不舒服,渐渐地下地干活也没了力气,身上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地方还溃烂了,高的村里的男人不敢和他一起下河洗澡。最后,他浑身没力气,躺倒了,干不了活。邻居见他可怜,有空就帮他做田地里和山上的活儿,收一点粮食和山货,好让老光棍活下去。半年过去了,老光棍的身体不但不见好,反而更糟糕了。
村里有人怀疑他在山外找人鬼混什么的,以至于染了见不得人的毛病。老光棍每次听到这种话,都反驳说不是这样的。他说,这是戴长命锁的孩子死后变鬼来缠身了。从城里回山里之后,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一到半夜,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外面进来,尽管门窗都关得好好的。这些东西,一天到晚缠着他,不停地骂着他,不停地掐他拧他打他,让他一刻都不得安宁。村里人听了,心里都有些担忧,这家伙说的恐怕有点儿道理。那一天的惨象大家都是见到过的,那样子被人杀了,真会变成鬼来报仇。
老光棍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他就一天到晚对人讲,那些冤死的女人、孩子,一个个都变鬼来索命了。这些冤鬼出不出山,找不到那些杀他们的清兵和团丁,就找五方村的人报仇,所以,他的毛病越来越重,眼看活不长了。老光棍的话在村里引起了恐慌,特别是一些女人,非常害怕,见到老光棍就远远躲开,不想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到后来,几乎所有人都不想和老光棍接触,不能看他活活饿死,就从窗户里扔点饼子馒头进去。老光棍饱一顿饥一顿活着,大家天天听见他在哀号,不分白天黑夜。
到了冬天,老光棍已经瘦得不像个人样,头脸的皮肤都溃烂了,身上臭不可闻。他常常挣扎着爬起来,到长毛洞口磕头求饶,口中念念有词,说他知道错了,让那些冤鬼饶了他,他以后一定好好做人什么的。尽管他这样做,还是日渐不成人样,眼看就要一命归西。村里人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冤鬼也找上了他们。终于有一天下雪的早晨,大家听不到老光棍家中有什么声音,最后发现,他死在了长毛洞口,冻得硬邦邦的。村民们一开始都不敢碰,最后还是一个他的本家看不过去,硬着头皮把他拉到一个远远的地方,挖个坑埋了。
老光棍死后,一些女人就在说,那些冤鬼不缠着老光棍了,接下去会缠着谁呢?也许,大家都逃不了。这种说法,让村里人的日子都过不好了。村里有胆大的人出来说话宽慰大家,说老光棍平时胆子不大,抬死尸的时候给吓傻了,所以整天说胡话。他那毛病,纯粹是不检点自找的。可是,这话没有多少人相信。说法越来越多,真是惶惶不可终日。过不了多久,村里人凑了些钱,在长毛洞附近建了一座小庙,供奉那些死去的人,也就是老光棍说的冤鬼,四季祭拜,以求平安。尽管从老光棍死了之后,村里一直还算平安,但这事还是一代代传了下来,长毛洞附近那座小庙的香火也一直不断。不但每年有几次大的祭拜,每家每户有了小病小灾,往往也会去那里磕头烧香。
“原来有这么个说法。”于凌云说道,“其实从现在来看,这种说法的来由,是大屠杀之后老光棍不明不白的死亡引起的。”
方玉龙说:“我娘她们小的时候,还跟大人去长毛洞的小庙烧过香纸呢。后来破四旧,小庙就被砸烂了。之后的几年里,有些人家就算有病有灾,也不敢提起这个了。到了我们这一代,就完全没人信这个了。最近十来年,村里都没人提起这事。直到村里接连出事,一些老人讲起这件事,才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就说我吧,原来只是当是封建迷信,现在不同了,毕竟怎么也解释不通啊,又不是地方病,又不是水质不好,还能是什么?至于那些老人,则更加相信这个了。”
于凌云默默坐着,没有答话。确实,对于那些老人来说,因为有村里之前有鼻子有眼的传说,还能不信么。更何况,除此之外,别的就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方玉龙一口气讲了许多,停了好一会,才说:“还有更让人不得不相信的事呢,就在王金古的儿子出事的那天,他家大门背后出现了一条金色的长命锁!”
在黑暗中,于凌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自己都能听到。长命锁!这么悲惨诡异的故事,这么离奇的死亡,加上一条本该在传说中出现的长命锁,让于凌云直接就进入了故事之中,体会到了村民们的恐惧。
“这怎么可能?”尽管于凌云知道方玉龙不会说谎,但这句话还是脱口而出,更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不可能?”方玉龙说,“这是我亲眼看到的!那天,我和王金古得到消息后,拼命跑回他家里,孩子就已经没救了。当时,王金古家里人很多,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人。有个帮忙的人要帮他家挑水,从门背后拿扁担的时候,竟然发现,那里有一根长命锁,黄灿灿的。那人一声惊叫,把大家都吸引了过去。看到长命锁之后,大家几乎都说不出话了,而王金古更是当场就摔倒在地,被别人抬到了床上躺下。当天,村里几个老人凑到一起,关起门来商量了半天,决定说什么也要把长毛洞附近那座小庙复建起来。”
“这……”听了方玉龙的这一番话,于凌云一时都想不起说什么好了。
方玉龙沮丧至极,“你说说看,我们五方村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于凌云镇定了一下心神,慢慢说道:“老哥,别灰心,总归有办法的。我在省城大学有个朋友,是个科学家,我回去后把这事跟他说说,请他思考思考。我总觉得,如果村里的人要是都相信有鬼,今后肯定会更紧张,对解决事情没有什么好处。”
方玉龙在黑暗中点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天天想着鬼,日子过得可真不是滋味。今天带兴华回家,我可是挺犹豫的,要不是孩子死磨硬缠,我还真不敢带他回来。”
“时候不早了,咱们睡吧。”于凌云闭上眼,仍然毫无睡意。他只得强迫自己在脑海中想象白虹山的优美风光,回味高山茶的清香,不知过了多久,才在方玉龙不轻不重的鼾声中勉强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