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稀奇古怪的梦,让于凌云疲惫不堪。他睁开眼一看表,六点半。风雨已经停了,从窗户中透过来的光线看,是个晴天。
于凌云伸伸手臂,一下子坐了起来。方玉龙不见了,想必早已起床。于凌云披衣下床,心想,山里人还真够起得早的。
走出房间,方玉龙正好外面回来。“老弟,吃早饭去。吃完了,我们就到东山脚下去,那边云雾好大,你拍出来的照片肯定好看。”
洗漱之后,于凌云坐上了饭桌。他看到,方玉龙的眼皮有些浮肿,显然也是没有睡好。饭桌上有白米粥、咸菜炒鸡蛋、盐笋和糯米团子,这些都很合于凌云的胃口。因为等会儿要爬山拍照,他尽量多吃些,直到把肚子吃得有点儿撑。
两人刚离开餐桌,方兴华搓着眼睛从房里走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含含糊糊地和方玉龙、于凌云打了招呼。
“兴华,怎么不多睡会儿?”于凌云回应道。
“妈妈叫我起来,说是该做作业了、”兴华说,“在学校里都起得很早,回家来我还真想睡个懒觉呢。”
方玉龙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对于凌云说道:“唉,现在孩子的作业也够多的,周末放假,作业一大堆。哪像我小时候,放学了基本上就是玩。”
于凌云一笑,收拾好相机包,跟着方玉龙出了家门。方玉龙又像昨天那样,回过头跟儿子大声说:“兴华,记住了,呆在家里,别到处乱跑!”
兴华有些不耐烦地撇撇嘴,“知道了,爸。你可真比奶奶还啰嗦呢。”
方玉龙不理会儿子的态度,拉着于凌云走了。
两人拐了两个弯,走到了一幢还比较新的屋子前。方玉龙说:“这是我弟弟方大牛的家。稍微等一等,我进去和他打个招呼。”
“大牛,收拾完了没?”方玉龙迈进门槛,朝里屋喊了一声。
“差不多了,马上就好。”方大牛连忙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袋子,“正在给建林收拾衣服呢。很快就要收拾好了。”
“现在是七点钟,我陪这位兄弟去东山上拍照。大概九点半光景,我把车开来,咱们赶到镇上吃中饭也不迟。”方玉龙说。
“好。我再收拾收拾。”方大牛憨厚地朝于凌云笑笑,“我就不请你进来坐了。”
“没关系。”于凌云也笑笑,“到时候,我和你一起搭方大哥的车到镇上去。”
“你慢慢收拾,我得走了。”方玉龙拍拍方大牛的肩膀,从屋里走了出来。
山村里的人大多起得早,这时候,很多人已吃过了早饭,收拾好了家里,下地里或上山去干活儿。一个扛着农具的汉子走过来,跟方玉龙打招呼:“玉龙,早啊!这位是谁啊,是你的亲戚,还是朋友?”
“玉清啊,这位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方玉龙颇为骄傲地向方玉清介绍着于凌云,“他可是省城来的摄影记者,大名于凌云,专门到我们白虹山来拍风光照片的。昨晚上,他就住我家里呢。”
“哦,是这样。”方玉清脸上现出肃然起敬的表情,“到我们这深山里来,可真是太难得了。你可得要好好宣传宣传我们这里呀!”
于凌云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方玉清把方玉龙拉到一边,轻轻地说:“玉龙啊,既然这个于记者到我们村里来了,那么,我们村里的事,能不能向他反映一下?”
方玉龙答道:“昨天夜晚,我已经跟他说了好多了。不过,他是杂志社的摄影记者,不会采访这种事情吧。你说呢?”
方玉清有点儿沮丧,“唉,我本想能在报纸上登一下,说不定能有办法救救我的儿子呢。这么长时间了,他也不见好。我老婆天天跟我吵,我有什么办法?”
“这事也急不得。”方玉龙安慰道,“这个于凌云,他人很好的,如果有办法,他一定会帮我们的。你放心好了。他还说有个朋友是科学家,他回去之后回去帮我们问问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方玉清就走了。
“这人就是方玉清,”方玉龙指着背影跟于凌云说,“可怜啊,他的儿子现在还没有恢复呢!本来的话,今年都可出去读小学了。”
于凌云重重叹了口气,昨晚那些阴云,又浮上了他的心头。不管是谁,摊上了这样的事,一家子的生活都被毁得差不多了。
“去拍照片啊?”一个妇女提着竹篮子,从两人身后问道。于凌云转头去看,认得是昨天农用车上给他让座的那个叶银凤。
“是啊。你干啥去啊?”方玉龙转过身来。
“去摘点菜。你们忙着,我先走了。你们有空到我家坐坐,我家就在村子西头。”叶银凤笑了笑,便走了。
“这真是个热情的人。”看着走开去的叶银凤,于凌云说,“我发觉,在这山里面,人际关系比我们城市里可近得多了。”
方玉龙笑了,“是啊,你们城里人的住房虽然密密麻麻地挨着,可彼此间的距离,却远得不得了。而我们呢,虽然住得很分散,可是大家关系却很近。老弟,看到了这个差别,你可不会想在这里定居吧?”
一个小孩飞快地从方大牛屋里冲出来,一把揪住方玉龙的衣襟,“阿伯!”这个小孩大约四五岁,短短的头发有些黄,穿着碎花的套背衣。
“建林!”方玉龙伸手将孩子抱起来。小建林笑嘻嘻的,用细细的手指,揪着方玉龙脸颊上短短的胡须。方玉龙十分配合地装出疼痛难忍的样子,大声叫着,求小建林放过了。小建林“咯咯咯”笑着,无比开心。
于凌云忽然有些心酸。小建林马上就要搬出五方村到山外去住了。方玉龙以后就很少有机会和他的侄子这样开心了。于凌云连忙端起相机,咔嚓咔嚓拍起来,想为方玉龙和他的小侄子多留下一些温馨的瞬间。小建林见于凌云把镜头对准他,用手指着于凌云,脸上乐开了花。
方玉龙和侄子玩闹了一会儿,有些不舍地把他放下。“小建林,伯伯要陪这位于叔叔去拍照片了。你自己玩,不要乱跑!”
小建林答应一声,又蹦蹦跳跳地回屋里去了。
“孩子真可爱。”于凌云说,“我有个小外甥,也差不多这么大。不过我们很少见面,没你们这么亲热。”
“谁说不是呢。这些都是好孩子啊。”方玉龙收起了笑容,“本来,这五方村是个多养人的地方啊,环境好、空气好,吃的都是绿色食品。可惜啊,这地方竟变得这么凶险,以至于要让我们骨肉分离。真舍不得这孩子离开这里啊。”
于凌云拍拍方玉龙的肩膀,两人并肩向村外走去。云雾确实很大,走到村口时,已经是雾气绕身了。方玉龙说,到了东山的高处,往下看,风景可美了。这里的云雾,绝对不会比那些有名的大山差,就连山上出产的茶叶,也因为有这么好的云雾的滋润,而特别有滋味呢。
走出村子,先人坡的树林一片朦胧,笼罩在雾气之中。影影绰绰中,好像有一个人在那里,也许是风吹动小树造成的影子。走近了,两人看到有人在一个坟前弯腰做着什么。那人很专心,根本没有发觉有人在走近。
“金古,是你么?”靠近了些,方玉龙发问。
王金古直起身子,好像吓了一跳,“玉龙,你去干啥?”
方玉龙道:“带个朋友去拍照片。你在干啥?”
“给孩子的坟加点土。下了一夜雨,冲掉了不少土。”王金古冲于凌云点点头,接着埋头干活。他把一铁锹一铁锹的土,加到那小小的坟墓上,然后夯实。
走出老远,方玉龙才开口道:“这王金古啊,可真是可怜。他儿子出事那天,他见到长命锁就瘫倒了,在床上躺了好久。后来能下床了,干起活儿了也大不如前了。他没事就来到先人坡,坐在儿子的坟前,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时间长了,村里有些人见了他都有些害怕。还有呢,他有时候会盯着别人家的孩子,直勾勾地看上好久。这样一来,有的孩子就有点怕他了。”
于凌云说:“他这是丧子之痛还没有得到消散吧。遭了这么大的打击,有几个人能承受住。条件好的地方,像他这样,还要到心理医生那里接受治疗或辅导呢。”
“你说的也是,不过,我们这里可没有这条件。”方玉龙说,“从表面上看来,这些失去孩子的家长里,王金古是最痛苦的一个。有一天,大牛的老婆金红告诉我,王金古盯着小建林看了好半天,脸上还有傻傻的笑容。金红说,那时候,她心里都有些发慌了。”
“唉!”于凌云重重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玉龙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过多,以至于影响到于凌云的心情了,便住口不说,引着于凌云向东山走去。随着山路越来越狭窄陡峭,两人都专心登山,不再随便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