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于凌云是一门心思去找方玉龙商量他的发现的。现在，被半路里杀出的王松山一打岔，弄得他有一点心神不宁。对这个神神鬼鬼的王松山，于凌云总是觉得不够放心。虽然，在众人面前，王松山表现出一副可怜相，而且表示会尽快离开五方村，但于凌云觉得，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在这山村里，王松山是一个特殊人物，他一年多来的所有表现，都与村里那些凶险的事紧紧相连。渐渐地，于凌云认为，王松山的表现非常值得怀疑。尤其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分明是话里有话。
想到这里，于凌云的背上稍稍有点发寒。现在村里人心惶惶，村民之间或者是为了利益之争，或者是因为见解不同，或者是听了不实的传言，或者是因为恐惧的加重导致失常，总之，人与人之间的分裂在加剧，相互间的不信任在扩大。如果在这个时候，王松山在搞出点事情来，很可能就会导致巨变的发生，部分村民之间的关系会急转直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再假如，如果王松山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没什么本事，而是有些技艺在身呢？那么，后果更加不堪设想了。念及此，于凌云觉得，这个小山村的气氛，实在是比天气还糟糕。
脑子飞速转着，于凌云走到了方老金家的门口。这里一片喧闹，与哀伤的小山村的氛围稍有些格格不入。
在方老金家门口，一个大汉在好几个人的帮忙下，正在奋力宰杀一头肥猪。这个大汉虎背熊腰，在秋天也是光着膀子，系着一条油晃晃的皮围裙，一副标准的杀猪佬的打扮。肥猪已经被杀死褪了毛，挂在了结实的木架子上，杀猪佬正对它开膛破肚，血水流了一地。旁边大大的木桶里，大半桶水还冒着热气，非常污浊，漂浮着猪毛。
于凌云并不是第一次看农村杀猪的场面，但是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他实在是难以接受这显得血腥的场景，就侧过了头，尽量不去看。
方老金的堂屋内，桌子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金箔和纸张，几个老太太围在一起，忙着捆香、叠纸钱等等。厨房里热气腾腾，几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方老金是现场的总指挥，他进进出出，一会儿吩咐杀猪佬将猪头切得“漂亮”点，一会儿催促老太太们加快动作，一会儿又督促老伴将豆腐、果子一类的东西装盘，忙得团团转。今晚长毛洞口的祭拜由他牵头，写好的由于凌云改过的祭文就揣在他的怀里。
方老金家里家外的这些人，个个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没人注意到于凌云的经过。这正符合于凌云的心思，他想悄悄走过去，不和人和人打招呼。
正当于凌云即将走过去的时候，方老金家的堂屋里，暴发出一声怒吼，随即，又传来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这两个声音，马上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有事情发生了。于凌云心里不由得一震，这声音，绝对不是好事情。他只好终止自己迈向先人坡寻找方玉龙的脚步，跟随着其他人，一齐涌向了方老金家的堂屋。用不了半分钟，方老金家屋外的所有人，都涌到了他家的大门前，冲在前面的人挤进了堂屋，于凌云刚好站在门口。屋外显得空荡荡的，被剖开肚子的肥猪，孤零零地挂在架子上。
堂屋前，原本在桌子旁边的几个老太太，因为受到了惊吓，都退了开去，离着桌子有好几尺。主人方老金怒冲冲地扶着桌子站着，旁边一个老太太陪着他，看起来是他的老伴。他们两个的对面，是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在前，老人在后。那个老人方玉清认识，是和方老金激烈争吵过的王姓老人，也就是王松山的叔叔。而那个中年男子，于凌云之前还没有见到过。地面上，散落着一堆有些被尘灰染脏了的白米馃和一个破碎的陶罐子。
堂屋里的气氛极其紧张，一时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连远处传来的一声鸟鸣都清晰可闻。于凌云知道，这种静谧随时可能会被打破，紧接着而来的是一场暴风骤雨。
果然，就在于凌云的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之后，堂屋里的怒吼再次爆发。
“方老金，你这样做是丧尽天良！”那个站在方老金对面的中年男子吼道。他的神情极其愤怒，显然，他和方老金之间的矛盾，不是一星半点。
“你这是什么话，你，你……”方老金抬起手来指着对方，也许是过于气愤了，都说不上太多的囫囵话，“你这样子说话，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中年男人也回敬似的抬起手指着方老金，“你做出这样的事，还有什么脸面说良心？要不要我跟大伙儿都说说，让大家评评理？”
方老金愤怒之极，当即回应道：“你说，有本事你就说！我巴不得你有什么话就说给大家听。不过，你要是信口雌黄污蔑人，我是不会答应的。神明在上，做事总要讲个公道！”
于凌云很是震惊，不明白为什么方老金与这个中年男人有这么大的冲突。他悄悄问旁边的一个老人，“老人家，和方老金吵架的这个人是谁？他们有什么矛盾啊？”
“这个人叫方大余，”老人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和方老金有什么矛盾。平时，我都没听说过他们两家有什么过节。刚才，王德修带着方大余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方大余就砸了东西。唉，真是莫名其妙的，这些人嫌我们村还不够乱么？”
方大余，这个名字于凌云听方玉龙讲起过。方大余的儿子小路路与金世节的孩子翠丫是在同一天出事的，索性保住了一条命，但一直未痊愈。
这时候，王德修在一旁插话道：“方老金，你别担心，方大余是个老实人，他绝对不会冤枉你的。趁着现在人多，让方大余说说，好过你一个人隐瞒着大家。”
方老金直摇头：“王德修，我也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方大余，你说，你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你要是有任何证据说明我是丧尽天良的人，我给你赔礼道歉，不，我都可以爬上东山从悬崖上跳下去，或者在门外的大石头上一头撞死。你要是诬陷了我，我也要让你付出代价！还有，那些在暗中挑拨的人，也个个不得好死！”
方大余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你也用不着这么急着发毒誓。我问你，你准备的祭品里面，藏着什么样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真是好笑了！”方老金反击道，“我辛辛苦苦做着事情，你还来责问我？我告诉你，我准备的祭品里面，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你要是有证据，就直接说出来，否则就是在放屁，在污蔑！”
“你倒是很有底气！”方大余一副气急了的样子，脸都有些歪了，他蹲下身子，看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个白米馃，出去来，“方老金，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事祭拜冤鬼用的白米馃啊！”方老金说，“我们村一直用这白米馃当祭品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方大余不说话了，瞪着方老金。方老金也不甘示弱，眼睛直直地看着方大余和王德修。王德修的手拍了拍方大余的肩膀，似乎在给他撑腰。
方大余走过来，把手上的白米馃展示给围观的众人，“你们看看，这上面有什么？”
一个老太太看了，摇摇头，“我不识字。”另一个老人看了，脸上立刻露出诧异的表情。不一会儿，白米馃到了于凌云的眼前，他看到，这个白米馃的底部，用红色的染料写着一个不是很大的字。看到这个字，于凌云心里不由吃了一惊。
“大家都看到了吧？”方大余扬扬手中的白米馃。围观的人中间，好些人点了点头。方大余于是转身走回去，来到方老金身前，把白米馃在他面前一亮，“方老金，大家都看到了。你来说说看，这上面有什么？”
方老金一副生气的模样，说道：“这白米馃是我叫别人做的，我怎么知道上面有什么？真是奇怪了，白米做成的东西，难道上面还会跑出什么东西来？”
方大余说道：“方老金，都到这时候了，大家都看清楚了，你还在这里装糊涂？你平时做人很精细，现在这样子可是太不像话了。我要你亲口说出来，这白米馃上面有什么？”
方老金的手抖抖索索地探到怀里，摸出一副老花镜戴上，“方大余，我可是和你爸差不多年纪，你可放尊重些。我戴上眼镜看看是什么。”
“我就让你看个清楚！”方大余把手中的白米馃几乎送到了方老金的鼻子前，“这下子，你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你就念给大家听。”
方老金摘下老花镜，手抖得更加厉害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白米馃上面，怎么会有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