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在小药店的见的那一面,哪曾料想,那一面居然就是最后一面了。
不得不感叹,人间的面真的是见一面少一面。
就这么看着整个迎亲队伍在他们的面前慢慢地走过去,等到最后一个人也带着喜悦的神色从他面前走过,马车重新开始摇晃,那清脆的开路铃重新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顾策这才缓缓地放下了帘子的一角,脸上的神色竟是摸不清是喜是悲。
朱默语看出顾策的神色有些异常,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你认识那新娘子?”
顾策脸上的神色一凝,摆了摆手:“不认识,那能认识呢?像这般优秀的公子哥儿,娶到的夫人必定是某家的大家闺秀,这大家闺秀与我这么个小人物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哪能认识呢?不认识……”
朱默语“哦”了一声,继续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
顾策看着朱默语闭上了眼睛,发了一会儿呆,这才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低语道:“我倒是宁愿我没有认识过你,这样我也不会被因为认识你这样的人儿而感到跃上了云端,也不会因为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给你好的生活而如落地狱。”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耳边传来了马夫的一声“喻……”,接着那不断萦绕在耳边的铃铛声骤然停了下来,那马夫便转身撩开了身后的门帘,对里面的人道:“两位大人,到了。”
两个正在闭目养神的人立即醒了过来,其实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睡着,只是虚虚的眯着眼睛。毕竟一会儿是要进宫去见那个坐在金銮殿中的人的,就算朱默语平日里还有上朝,但还是站在人群当中远远的望一眼前面那个黄色的身影,从来就没有近距离的看过几次。而顾策,心中既是忐忑,又是兴奋,他正在往一个曾经是他的家的地方去,那个地方承载着他的童年,他的过往,他记忆里的腥风血雨,他仇恨……他即将见到的那个人,正是他这么多年来,无数次想要用自己手中的墨冥刺穿他的脖子的对象,也是那个将那种他本来不应该承受的痛苦强加在他的身上的人。
顾策下了马车,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中便陡然升起了一股黍离之悲。这里的一花一木他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蒙着眼睛都可以走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他觉得自己现在正站在一处漩涡的正中间,有无数的记忆碎片正随着时间的洪流要将在他的身边打着旋儿,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的骨头都碾碎,然后吞进它底下的深渊巨口中一般,恍惚间,他便觉得自己眼前一直发黑,好像要晕倒的前奏。
一旁的朱默语注意到了顾策的异常,担心 地扶住他,问道:“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好,没事吧?”
顾策轻轻捏了捏朱默语伸过来的手,算是安慰他,然后低声道:“我没事,可能是刚刚从青峰山上逃出来,逃了一夜没有休息,所以有些累了。”
朱默语眼中的担心浓郁的快要从眼里滴出来,扶着顾策道:“唉,要不是皇上这么说,我也想叫你好好的休息一番在行动,你现在苍白的就好像刚刚从土里爬出来一样……”
顾策正顺着气,耳膜上突然 炸开了一个极其尖细的声音:“朱大人,陈先生。”
两人寻声望去,便看到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正站在边上,将手中的拂尘搭在右肩上,眯着眼睛看着这边,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好似带了一张做的惟妙惟肖的面具。
朱默语向着那太监模样的人行了个礼:“王公公。”然后他站起身来,向顾策介绍到:“陈兄,这位是皇上身边的大公公,王公公。”
顾策便也恭恭敬敬地向着那个太监打扮的人行了个礼,低声道:“王公公。”
王公公好似对这两个有礼貌的年轻人十分满意一样,却依然是板着脸点了点头,轻轻的“恩~”了一声,他将那尾音拖得极长,似乎害怕别人听不出他是个太监一样,旋即他转过身去,将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又扬了扬自己那颗满是褶子的脑袋道:“随老奴来吧,皇上在御书房等你们有一会儿了。”
“有劳公公了。”顾策和朱默语在王公公的身后十分恭敬地低声道。
两人随着王公公左右转了几圈儿,这便算是到了御书房。
顾策在两人身后,不停地强压着自己内心快要翻涌出来的情绪。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和他之前还在这里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唯一变的,就是人了。
他看着那个无比熟悉的御书房,耳畔突然响起了他幼年时的声音。
那个声音稚嫩无比,听着就是没有经历过人世间任何辛酸苦楚的声音,透彻的好似一块纯净的冰块。
那个声音说:“父皇,如何才能做一个好的王?”
“要做一个好的王,首先要仁孝两全,只有这两个都做到了,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好的王。”那时的父皇就在眼前的这个御书房中,握着他的手正在教他写“王”字,墨水的清香混着宣纸的味道不断的往他的鼻子里钻,手背上传来了父亲的大手独有的干燥和温暖。
这个场景无数次在顾策的梦中出现,一次又一次,像是他的大脑在逼迫他不要忘记这些过去的一点一滴,但是每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在他的身上留下的,只有心中的疼痛,和满面的苦涩的泪水。
两人跟这王公公进了御书房,远远的便看到一个身着黄袍的人正站在那张他曾经站过的那张书桌前面背着手写字。
足有三米来长的宣纸在书桌上被铺开,随着那人的肆意挥毫,黄色的宣纸上便留下了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三个人就这么在门边上立着,等着皇上来搭理他们。
顾策看着那个人,心中的苦涩之感被恨意取而代之,朱默语知道顾策看到皇上心中会有控制不住的情况,于是连忙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好让他能够暂时压制住心里的情绪,不要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情。
当时眼前这个人起兵造反的时候,还只是个三十岁的年轻人,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而现在,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人的容貌便也有了极大的变化,想来是治理国家要费的心神要多,所以容貌老得极快。
十年的时间,足够让这个曾经轰轰烈烈地搞反叛的男人的精壮的身体变得佝偻,让他的乌黑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同时这也足够让一个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长成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