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你是不是事出有因,不管怎么说,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最好表现的乖一些,说不定家主心情好了,就放你出来了。不过,我看你这次真是闯了大祸了,想要家主消气,要挺长一段时间的,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是出不来的。”郝叔“哼哼”了两声,“得亏这一次你们两个都有惊无险,家主和我们这些老骨头都经不住吓了,你可别在整这些幺蛾子来搞我们了,算是我们求你了。”说着,门外的身影缩了缩,像是真的冲房里的顾策欠了欠身子。
顾策自知这次是真的触到了陈云的逆鳞,只好叹了口气,背靠着门滑坐下去,背对着郝叔道:“郝叔,我这几个月都在后山,山下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不知,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新奇的新闻能告诉我,也好给我解解闷儿啊。”
“你要解闷儿,你的房中自有些话本儿给你解闷,何苦来找我,我就是一个糟老头子,知道的都是些你们年轻人不感兴趣的东西。”郝叔也随着顾策蹲了下来,隔着门对他说道。
“诶,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会不会感兴趣呢,说不定我就好这一口呢?”顾策一边把玩着自己身上白色单衣的带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郝叔无奈地一笑:“你自小与我相识,你好那一口,我会不知道吗?得了得了,还是那句话,想解闷儿,自己看话本儿去,别找我。”说罢,他便转身要走。
“你知道,”顾策轻轻开口:“帝都如今怎么样了吗?”
郝叔没想到顾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这才苦笑了一声,道:“还能怎么样,对于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来说,百姓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就这样了……”
“郝叔,帝都还是帝都吗……它还是那个,我的家乡吗……”顾策低低地说着,“太久了……我都已经忘了,帝都的模样了。现在是冬天,我还记得帝都那里外有一片梅花林,边上有个阿婆,她卖的梅花糕特别好吃……那梅花糕是什么模样的……我忘了……郝叔,你还记得吗?”顾策的声音极轻,但却像是烧红了的铁球一般,砸在了郝叔的心上,引得他心脏如同流血了一般疼痛。
郝叔沉默半晌,哑着嗓子道:“小轩,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那时候天天同你的二哥溜出宫去找昌平公主玩儿,你父皇……你父亲没少为这事儿罚你们。”
“太深了……”顾策伸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苦笑道:“这些记忆太深刻了,你看,改口了这么多年,你也还是没有改过来。”
“你怎么又同我说这些?你已经许久没有说过了。”郝叔苍老的声音似乎藏了无尽的情感,但他还是硬生生地抑制住了。
“是啊,许久没有说了。帝都那边最近怎么样了?现在的陈国在百姓心里,还是那个陈国吗?”
“百姓只要风调雨顺,政策合适便可以了,谁去管今日坐在那金銮殿中的是何人,这国家还是不是之前的国家?改朝换代,不过是一场同他们的生活相去甚远的闹剧罢了。”郝叔摸着自己的胡子,幽幽道,“但是听说近日北蛮放话要攻打这个陈国的边境。那群蛮子,只要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所欲为,若是真的交战,又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啊。”
顾策的眉毛跳了跳,摸着下巴道:“前些日子他们不是刚刚送了一位公主过去和亲吗?怎么这又打起来了?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北蛮果真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代表人物,当年我的二姐姐也是这样嫁过去,第二年就去了,姐姐尸骨未寒,北蛮就又开始张罗着来攻打我陈国,若不是先有北蛮消磨我军能量和资源,哪里轮得上那个贼人联合西陵灭我国家……”
“好了,小轩,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你别提了。”郝叔说完,便站起身来,走开了。
顾策懒懒的斜靠着门板坐着。
冬日的寒冷温度从地面一路上升,钻进顾策的头顶,他打了个寒颤,却是没有再站起来。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顾策终于被陈云从房间里放了出来,可是顾策依然没有恢复自由身,而是被陈云罚去祠堂继续跪着,但好歹是出了那个不透气的房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还可以在附近走走逛逛,偶尔陈轻雪还会来找他玩耍聊天,顾策觉得自己周身都轻松了起来。
这日,午饭时间都过去了半个时辰,却也不见有人送饭过来,顾策饿的肚子“咕咕”直叫,左顾右盼了一会,只好站起身来,自己去外面觅食。
刚出门就撞上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身影。
“我允许你起来了?”陈云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个快要同自己一般高了的少年,问道。
顾策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我这不是,饿了嘛,怎么,今日怎么是叔父你送饭来,平日给我送饭的小徒弟呢?”
陈云顺着顾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食盒,又转头看着顾策道:“跪回去。”
顾策被抓了个现行,也不好再辩解什么,只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恹恹地踱回自己原先跪着的地方,双手放在膝头,用余光瞅着陈云:“我这不是……饿了吗……半天也不见人来,就想去看看,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自从顾策被陈云从房间里边放出来跪祠堂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陈云。顾策只当是陈云心中的气还没有消,兴许过上几天就好,再不济过来骂上他一顿,心中的气自会消去大半,而他这几年在外面摸爬滚打的,脸皮早就厚得跟城墙似的,这点骂也是伤不了他的心。
顾策本想着陈云这次过来,少说脸上也应当是带着点怒气地,谁知道,这陈云脸上居然没有什么表情,就是连片乌云也不带,这样平淡的表现倒让顾策有些不知所措了,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对,只好看着陈云。
陈云也没有搭理顾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也没有看到这个人一样,只是轻轻将手上提着的雕花红木食盒往地上一放,转身在边上取了几根香,就着桌案上常年不间断的红烛点燃了,然后走到祖宗牌位面前,郑重其事的拜了拜,小心翼翼地插到了香炉前。
顾策见陈云这副模样,心中知晓他应当还是在生自己的闷气,便不再恭恭敬敬地跪着了,而是身子一歪,没有形象地盘腿坐在身下的蒲团上。
“小轩。”背对着顾策的陈云突然幽幽开口唤他。
顾策一愣,抬头看着陈云挺拔的后背,歪着头等他的下一句话,然而等到的却是一阵沉默,他憋了半天,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抢先道:“叔父,你若要骂便骂吧,我皮厚没……”
“我支持你。”陈云冷不丁的开了口。
顾策一愣,向前一趴,扭头看着陈云:“你说什么?支持什么?”
陈云没有低头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蹲下身子,轻轻打开了刚刚他放到一边去的食盒,露出了食盒当中一碟梅花糕,以及一只红颜如雪的梅花,他轻声道:“我平日里只当你是被娇惯坏了的孩子,没头没脑,快快乐乐地,不曾想过什么深层的东西,便没有发现你心中的真实打算,当时你偷偷上后山,我也只当是小孩子不服输,想要争个天下第一,竟没想到这背后你的良苦用心……我竟忘了,过了年,你便满十八了。”
顾策一愣,看着那碟梅花糕出了神,伸手将那枝梅花取了过来,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它粗糙且黝黑的表皮,这不正是记忆中的帝都的冬天吗?
漫山遍野的红梅,花丛中奔跑的年少时光……
“自那次之后,我想了很久,”陈云的手轻轻搭在食盒上,眼睛直直的望着顾策:“既然你有如此勇气和抱负,我要是强行禁锢着你不放,不让你放手一搏去实现你的梦想,那就是真的不随了你父亲的愿,让你平安喜乐的渡过这一生。”说着,他也翻身坐在了地上,像个少年一般,两条腿随意地伸着,双手撑在身后,坐在了地上。
顾策有些吃惊,陈云在他眼中是个有些温润但古板的一家之主,从来不曾见他在祠堂如此“放肆”过。
陈云见顾策有些惊讶的样子,轻笑了一声:“我也是少年人过来的,我自有过我自己的抱负,否则你如何会拥有一个远离朝政,与世隔离的皇叔?我明白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是多么的痛苦和无奈,我支持你,你放手去做吧。”
“多谢叔父成全。”顾策闻言,虽有些怀疑是否是之前郝叔将他同他说的那些东西告诉了陈云,但还是十分欣喜地笑出了声,向着陈云一抱拳。
陈云看着顾策稚气未脱,却坚毅无比的脸庞,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伸出粗糙的手掌摸了摸顾策的脑袋。
祠堂之外,漫天大雪,无尽的白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了。
“小轩哥哥!”
“小姐!小姐!家主交代过,你不可出门!”
一个绯红色的小小身影在纯白的天地之间跑着,身后跟出着几个身着鹅黄色袄子的仆人。
可陈轻雪毕竟是练家子,几个不曾练过功的小女仆哪里追得上她,没多久就被拉开了一大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