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和齐远山很快知道,为什么那个万阁老这么乐意将他们派到这里来了。
本来来的路上,那些百姓群众看他们的眼神就有些异样,重九似乎还听到有人在说:“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县太爷!”
结果三人到了县衙一看,县衙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无,倒是不少野狗野猫在乱跑,四处充斥着一股阴森之气,仿佛进入了聊斋中的厅院。
这县衙位于一座古城之中,这古城问了当地人叫作南头。
恩,那时的人起名就是土,北边的北头,南边的就叫南头,地边叫地头。
南头古城建有护城河,两米高的城墙颇为整齐,上面甚至能走开一辆马车。
这对于一个县城来说,是不小的规模了。
后来,重九和齐远山才知道这也是有原因的。
精瘦精瘦的师爷却急了,三人走了一整天这还没吃饭呢?
从临淄走到这里,走了三四个月,都从夏天走到了秋天,这觉都睡过几个好的,饭也没吃过几口香的,原本以为到了县衙一切都好了,结果……
师爷焦着之下一把揪过一个挤在县衙大门看热闹的老头,噼里啪啦一阵粤语,听的重九都一楞一楞的。
重九前世喜欢粤语歌曲和香港电影,大学中闲着无事,选修了粤语课,又自学了不少,听是完全没问题的,说的话绝对比不上师爷流畅。
不由的伸出大拇指赞道:“卜师爷,真有你的啊!”
“哼,”百忙之中,卜师爷还没忘了“刷”的打开折扇,扇了两下,趾高气扬的说道,“这年头,不懂个七八门方言怎么能当师爷?”
重九一下子将方言听成了外语,这话就成了“这年头不懂七八门外语怎么能当师爷?”
这师爷牛!
突然听到里面齐远山一声惊呼,重九心中一惊,“嗖”的一声窜了进去,只见庭院中一棵歪脖子树下的落叶被拨开了,赫然露出了一个死人。
死人已经高度腐烂,面目全非,恐怖的是两个胳膊、两条腿全没了,衣服倒还剩了不少,重九看着他的衣服觉的很是眼熟,忽然有所领悟,往自己身上一看,竟与自己穿的官服一模一样。
主簿虽然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正九品小官,但也是国家正式编制。
师爷再牛也不在编,这在编和不在编以后的发展和福利就相差极大。
就跟民营和国营的差距一般。
主薄被人杀了?还是这么残忍的杀了?
重九好似被人用一盆凉水从头泼到了脚。
齐远山在不远处又找到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手脚还全,只是脑袋没了,看身上官府,赫然与齐远山身上的一样。
连县太爷也被人砍了脑袋?
齐远山望向重九厉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人间仙境?”
“呃……”重九如城墙般的脸皮也不禁红了红,强辩道,“现在虽然不是人间仙境,我们可以把它变成人间仙境嘛!相信我,以后这里一定会变成全国最富的地方,大街上人人开宝马,乡村里个个住别墅(ye,重九的习惯性念法,是错误的,不要学习)!”
县太爷、主簿都被人杀了,这显然是一件凶杀案,这理所当然成了三人的首要任务,就是破案。
在这之前,更重要的就是先组建县衙班子,在组建班子之前,更更重要的就是先吃饭。
吃饭得找个会做饭的,重九问师爷,师爷两眼一翻:“你看我像干那种下等营生的人吗?”
齐远山问重九,重九嘿嘿笑:“我家很有钱,做饭也用不着我吧?”
两人看齐远山,齐远山脸一红:“我家是县衙!”
什么也别说了,先招个厨师是正经。
写招工启事自然是师爷的事,这卜师爷也的确有才,想也不想,刷刷几笔,立即一篇,言简意赅,连齐远山这个真进士都称赞不已。
一开始规定厨师月俸一百钱。
门口挤着的人都好象看不懂一样,茫然的望着忙活的重九和师爷,师爷还特地用粤语念了一遍,还是没人应声。
这价钱是参照临淄县的水平定的,临淄是全国有名的富县,不应该没有吸引力才对?
重九过去又来一下,加了一横,就成了二百钱,结果仍然没人应声,重九急了,干脆又加了几笔,二变成了五,还是没人应声。
重九看向他们的眼睛,不由的一凛,他们的眼神中有的透着凶狠,有的透着憎恨,更多的则是麻木和空洞。
重九干脆掏了一堆碎银子捧在手上,高声叫唱:“一两啦,谁当厨师,谁当厨师,月俸一两……一两啦!管吃、管住……”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重九清楚的看到这些人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芒,重九暗自得意,我就不信你们不动心?
当即又加了些碎银子。
突然,前排一个泥腿子的半大小子猛的冲了过来,抓起重九手中的银子向外就跑。
一旁的齐远山一个箭步将他踹倒在地,狠狠的将他的手臂扭在了身后,厉喝道:“好啊,你这么个小东西竟敢抢劫?而且抢的还是官员?你不知有王法吗?”
那孩子瞪着充满仇恨的眼睛望着齐远山,口中赫赫而呼,似乎要择人而噬,如果目光能够杀人,齐远山身上早就千疮百孔。
重九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轻问道:“你别怕,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抢银子?”
那孩子转过头来盯着重九,重九看到他比自己还要小上许多,只是农家的孩子早熟,从皮肤脸色看上去比自己要大。
“放了他吧!”重九轻轻推开齐远山的手,齐远山正要用一根绳子把他绑起来。
“那怎么成?法纪不行,如何震慑朝纲?”齐远山固执的道。
“算我替他求情,”重九身为主薄,自然不能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来硬的。
齐远山摇了摇头,还是不答应。
重九急了:“那我替他领罪成吧?”
三人来到这陌生之地,齐远山想到刚来便与重九闹翻,以后实在难干,只得强忍下心中不快,松开了手。
重九摇摇头:“书生意气!”
重九将所有的碎银子都塞到了那孩子手里,温和的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你肯定非常需要这些银子。这些银子就送给你了,你拿走吧。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如果下次你再做同样的事,我会亲自抓你。”
孩子楞了一下,迷惑的望了重九一眼,抓起银子飞快的挤出人群跑了。
重九再抬起头,看到人群中仇恨的目光减少了许多,还有一些人眼中隐隐含泪。
有一个声音仿佛在说:“这会或许是个好官!”
卜师爷“嘶”的一声笑,在重九耳边悄声说道:“好一招收买人心。主薄相当了不起啊!”
重九拱拱手,皮笑肉不笑:“谬赞、谬赞,师爷才了不起!”
忽然从人群的后面挤出了一个矮个的和尚,矮个和尚笑眯眯的来到三人面前,单手行个礼:“阿弥陀佛,施主这厢有礼了,贫僧特来应聘这火头僧!”
刚才被重九出了风头,这一次师爷抢着先来问道:“你个和尚会做饭吗?你不是吃斋的吗?我家老爷顿顿要有肉吃!”
看着这卜世仁一眼欠揍相,重九恨不得一拳打他个熊猫眼,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形象,让他一句“顿顿吃肉”全给葬送了。
“阿弥陀佛,济颠大师曾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对酒肉是绝不忌讳的。不仅如此,我还早也吃肉、晚也吃肉,一天三顿肉,我是无肉不欢。”
“哇,原来你是一个酒肉和尚,滚滚滚。就你这吃法,哪家衙门能养的起?快滚!老爷看着和尚就生气!”卜师爷挥着扇子赶人。
重九赶紧挤到他的面前,向着他一努嘴:“去!”
接着转向和尚笑道:“大师,在何处落脚?以前曾烧过菜吗?”
“烧过,我算算,我在莆田烧过三十一,不,是三十一年零八个月。至于何处落脚嘛?你听我道来,云岩寂寂无窠臼,灿烂宗风是道吾。深信高禅知此意,闲行闲坐任荣枯。”
“嘿,就是一无家可归的野和尚。”旁边师爷不屑的说道。
重九却一楞,莆田?莫不是少林寺下院,想到此立即郑重的做下揖去:“原来大师是得道高僧,失敬失敬,这当火头僧实在是委屈大师了。”
“荣辱随风过,喜怒转头空。弹指挥手间,百年身已过。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又何来委屈一说?况贫僧自幼最喜做菜,我保证各位吃了我烧的菜,绝对满意。”
“好,就是你了。你敢请问大师贵庚?”
重九这考进士考的连说话都文质彬彬了许多,外表看去、听去是个典型的书生了。
重九有些担心这老僧再来几句什么“无年亦无岁,无名亦无姓”之类,却听他老实答道:“贫僧枉在世上渡过了四十三个春秋。”
“四十三,还不算老!行,就是你了。”重九大大咧咧的拍板定了。
让这和尚赶紧做饭,一来看看他的手艺,二来都实在饿坏了。
招到了厨师之后,还需要一些衙役,最少先得打扫院子,将两具尸首处理了,守着那么恐怖的两个死人,谁能吃的下饭?
有了领头的,再招人就好招了一些,加上重九三人出的工钱高,不大一会儿便招到了十个壮丁,清一色的壮年男子。
报名的有三四十个,三人商量一下暂时先招这些,主要干些杂活,等熟悉了之后再招,一下子招满恐怕良莠不齐。
这十个人里面,其中有一个脸上有块刀疤的皂衣汉子,齐远山就大有疑虑,悄悄跟两人说:“小心此人,此人身具武功。”
“怕什么?”重九大大咧咧的道,“我们正缺捉犯人的捕快,让他当捕快好了。”
师爷却不赞同:“小心驶得万年船,以本师爷眼光来看,这人必是坏人,不能要!”
“去,你看谁都是坏人,狗眼看人低。”重九一屁股将师爷顶到了一边。
重九以前功夫全忘了,与人对阵不行,不过欺负欺负这个五十多岁瘦的像芦苇样的师爷还是绰绰有余。
招到了人自然得一一统计姓名,登记在册,然后就是签合同。
这些繁琐的活计谁都不愿干,重九向师爷一推:“师爷你来!”
“不,”师爷一跳老远,“这是主簿的活,我不能干!”
说着,聪明的师爷转向齐知县:“少爷,这主簿职责,大明职位上是怎么规定的?”
齐远山下了令:“都悦然,你干!”
话到此处,重九只得老实从命。
用毛笔将十人的资料一一记录在小册子上,轮到那个有巴疤的汉子时,他答的非常含糊,只说姓蔡,家里排行第七,不是东莞本地人。
重九再想问话,他便不多开口了,眼神很是凌厉。
重九触到他的眼神,只觉一寒,心思一转,便不多问了。
这厨子有了,干活的壮丁有了,这戏台子算是暂时搭了起来。
有一点令人意外的是,这火头僧果然不是吹牛,做的菜相当好吃。
而且他懂的众口难调的道理,事先询问了各人口味,根本各人口味分盛在不同盆子里,人人都是差点连盆子都吃进肚去。
走南闯北精通七八门外语的师爷都赞不绝口:“好,好个会烧菜的野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