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是下等人,不,在某些老爷眼里,根本就不是人,有的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当然,在二十一世纪,在某些人眼里人也不如手中的宠物狗。
所以一般来说,婢女死了跟死条狗没什么两样,一埋了事。
小兰就是这么处理的。
但小梅因为伺候了老两口近十年,一直尽心尽力,深得老两口喜欢。
都老爷子特地为之举办了葬礼,虽然葬礼只在都家大院进行,参加的也只是都家内部人员,这对一个婢女来说,也是了不起的荣耀了。
葬礼上重九作为少爷,未来之主,代替老爷念的悼词,这表示都老爷子又重新承认了重九的身份。
悼词是重九奉老爷子之命作的,这里面也有都老爷子的一番考查之意。
考查一下重九的学问到底到了什么程度,重九深知其意,这可关系到自己的未来,因此费尽一昼夜,绞尽脑汁终于鼓捣出一篇东西来,其文很长,现只摘录部分:“窍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八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忆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慧德。孰料一朝横祸,惨死于夭……汝南斑斑泪血,洒向西风;梓泽默默馀衷,诉凭冷月。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之有妒?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在卿之尘缘虽浅,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谆谆之问。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据浊玉之思,深为有据。何也: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恶乃滥乎?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之词,有污慧听。乃歌而招之曰: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望伞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为前导兮,卫危虚于傍耶?驱丰隆以为庇从兮,望舒月以临耶?听车轨而伊轧兮,御鸾鹥以征耶?闻馥郁而飘然兮,纫蘅杜以为佩耶?斓裙裾之烁烁兮,镂明月以为珰耶?借葳蕤而成坛畴兮,檠莲焰以烛兰膏耶?文瓠瓟以为觯斝兮,洒醽醁以浮桂醑耶?瞻云气而凝畤兮,仿佛有所觇耶……
这一篇宝玉祭奠晴雯的《芙蓉女儿诔》,集曹雪芹之文学大成,展现了他最高才华,此篇文字一出,听的都老爷子如痴如醉,尤其是听重九将小梅说成是做了花宫待诏,更符合了他的心意。
“奇才,奇才,天下奇才,此文一出,今年状元必定非我儿莫属!”都老爷子欣慰的拈须微笑,几日来的愁绪一扫而空。
办理小梅的葬礼劳累了一天的都家人都沉沉的睡去了,一条黑影却熟门熟路的靠近了都老爷子一家三口所住的小楼。
因为重九那篇悼词表现突出,都老爷子又将他弄回了老爷子的书房。
小楼有三丈高,那人腾身而起,脚在窗台上一踩,便跃到了顶层,身子如一片叶子样贴在窗户上。
接着,舌头轻轻舔开了一个小口,一只眼睛往里看去,里面都老爷子侧卧在床,头发斑白。
到了都老爷子这个年纪,已经是跟老妇人分屋而居了。
那人看准了都老爷子花白的头发,听都老爷子微微的鼾声,满意的点点头,眼中露出了凶光。
他绕到门口处,手掌贴在门上,轻轻震断了里面的门栓。
门栓是一块三寸见方的硬木,他隔着门竟能无声无息的将之震断,足见手上功夫相当了得。
他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此时正是深夜,今晚月亮也是暗淡,屋里漆黑一片。
他悄悄的靠近了都老爷子的窗边,一伸手,一把将都老爷子拉了起来,另一只手一下子扣上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屋内“嘿嘿”一阵奸笑响起,接着“忽”的一下子,屋内突然大放光明,原来灯架上粗大的蜡烛被人一下子点亮了。
“嘿嘿,嘿嘿,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一个人立在蜡烛旁轻轻吹熄了点烛用的发烛(早期的火柴)。
看他笑的一脸得意的坏相,不是重九还能有谁?
“哈哈,哈哈,”黑衣人也是一阵大笑,“露出了又能怎样,反正你们父子今晚都得死,看到了也是死,看不到也是死。让你们死个明白又有何妨?”
他的笑声虽然刻意压低,变浑浊了,但重九依旧感到很熟悉。
“这么说,小兰和小梅都是你杀的了?”
“不错!嘿嘿,除了我,别人也没那个本事。”
“那倒是,能不伤颈椎而将里面的脊髓烘干,这可不是一般人干的了的。”
“咦?你发现了?想不到你还挺聪明,不过越是聪明的人,死的越快。”
“呵呵,那倒不一定。聪明的人死的快是因为他还不够聪明。说吧,你为什么要杀小兰、小梅,她跟你一无怨二无仇的。你是不是为了都老爹的财产?”
“不错,是又怎么样?不光小兰、小梅,而且曾经的大少爷、二少爷都是死在我的手上。我跟了都广成三十七年,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得到,连一亩地都没有,连个媳妇都没有。这庞大的家来是哪来的,都是我挣来的,没有我,就凭都广成一个破书生能赚到这么多钱?不是我,能有他都广成的今天?”
“我明白了,你是庞管家。”
“不错,是我!”庞管家一把拉下了黑色面巾,露出了他那张平时低三下四的脸,只是此刻他脸上带着几分干练,几分狰狞,几分凶残。
“原来都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这样?”都老爷子的声音忽然间响在门口,穿戴整齐的都老爷子怒气腾腾。
既然都老爷子出现在了门口,那庞管家手里捏着的人是谁?
震惊之下,庞管家回头一看,借着明亮的烛光认出了,捏在自己手上的竟然是县里的李总捕头。
李总捕头戴了假发,还冲庞管家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庞义,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乘庞管家楞神的工夫,重九笑着替他分析道:“呵呵,庞管家你打的好算盘。你一直就在打老爷子财产的主意,接连害死了他的两个儿子,我来了之后,你又开始害我,你本来以小兰那件事就能将我吓跑,吓不跑也会被老爷子赶跑。你没想到小瞧了我都悦然的决心和老爷子对我的关爱。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又炮制了小梅这件事,将枪口转向申杰,向混淆我们的视线,乘大家以后风平浪静了,然后才来致命一击。你想不到我都悦然早料到了你的诡计,故意放出风去,说没事了,让日夜监视的李捕头和齐远山回去。我做这一切就是故意给你这老狐狸看的,否则你这只老狐狸也不会露头。哼哼,现在你完蛋了吧?”
“完蛋?哈哈,哈哈,”庞管家仰天一阵狂笑,“完蛋的是你们,就凭你们这几条咸鱼,知道了又怎样?知道了我也照杀,杀了你们,这些财产还是我的。”
说着,他捏在李捕头咽喉上的手紧了紧,齐远山的清喝忽然传了过来:“庞义,你丧心病狂了吗?连捕快也敢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