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沦落青楼的庶女。
父亲将我寻回府后,在家宴上给我灌下迷魂药。
他亲手把我送给了年过半百的尚书,只为让他引荐嫡姐入宫遴选太子妃。
成婚之日,两架花轿同时落在门口。
嫡姐假惺惺地替我惋惜,可她并不知道,要被抬去尚书府的人是她。
与我一夜风流的人,才是当朝太子。
1
我名唤江绾,我娘是名震京城的绝色花魁,而我爹只是个七品芝麻官。
风流一夜后,我娘忘记服避子药。
于是有了我。
我八岁那年,娘就撒手人寰了,咽气之前把我托付给青楼的老鸨晚娘。
她念在往日的情面上,特许我卖艺不卖身,整日戴着面纱在阁楼上弹曲。
我有一位熟客,他和别的男子不同。
他只有在每月十五才出现,从不像其他富家公子那样寻欢作乐,而是斟一壶茶水,隔着屏风安静地听我弹琵琶。
日子安安稳稳地过了许多年,直到那日,一个自称是我亲爹的人找上门来,不顾众人阻拦,要将我强行带走。
我抱着柱子不肯撒手,威胁他若是再靠近一步,我就从阁楼上跳下去。
“我娘说了,我没有亲爹,我不认识你!”
“我真是你亲爹,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和我身上的那枚正好是一对。
我仔细瞧了瞧,不由得怔住了。
难道,他真的是我爹?
“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许逼我嫁人。”
“好好好,爹答应。”
为了先将我带走,就算我要提一百个要求他都能答应。
回到江府,大门一关,哪里还轮得到我说了算。
他给了老鸨一锭银子,将我带上驴车。
驴车越跑越远,马上就要出京城了。他指了指还没有青楼后院大的宅子,傲气凌人地告诉我。
“这就是江府,你嫡母已经备好饭菜了,就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我生在青楼,长在青楼,这身风尘之气是与生俱来的,吃多少顿饭都洗不掉。
我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瞥了她们一眼,抱着琵琶朝后院走。
大娘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殷勤道:“二丫头,舟车劳顿一天了,先吃了晚饭再去休息吧。”
饭桌上,他们三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处,只有我是多出来的外人。
爹悄悄朝大娘子使了个眼色,二人眉来眼去了一阵,她立刻会意,起身给我斟酒。
我在青楼长大,姐姐们饮酒作乐的时候,总会带上我,几杯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可是今天的酒有些不同。
不过三杯下肚,我忽然感觉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转,渐渐手脚发软,一头晕了过去。
“快来人,把她抬走!再派人去邀尚书大人到清风阁一叙。”
闭眼之前,我看到的便是大娘子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2
爹确实信守诺言,没有逼我嫁人,而是直接将我送到了别人那里。
一觉醒来,我头痛欲裂,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身旁之人早已不见了,但被子还是温热的。
身上殷红的痕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失贞了。
但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失了清白。
我霎时想起昨夜的鸿门宴。
是那杯酒有问题。
昨日穿的衣裳已经碎成了布条,我忍着身体的酸痛,捂着胸口往外跑,刚出门就撞到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对不起。”
我不敢抬头,道歉后一溜烟跑走。他想要叫住我,张了张嘴,却只看到了我慌张的背影。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像没有家的亡灵,漫无目的地在长街上飘荡。
“娘,要是你还在,该有多好。”
我走到拱桥中央,闭上眼,准备一跃而下。一道身影忽然朝我扑过来,我来不及躲,被扑倒在地,疼得倒吸凉气,挣扎着起身。
“你就那么想死?”
我歇斯底里地哭喊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根本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可是我在乎。”
他的声音如寒冰一般彻骨,却说出那样温暖的话。
那些字眼像一把把利刃穿过我的胸口,让人难生反抗之意。
他轻轻替我拭去眼角的泪痕,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公子?”
他笑着点头,把我带回家中。
殿门之后,是一段雕梁画栋的长廊,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侍卫,任由我打量也目不斜视。又穿过一座精致的园子,才到正殿。
我从未见过这样金碧辉煌的地方,比戏本上描述的宫殿还要华丽,忍不住问道:“这是你家吗?”
“是,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也可以变成你家。”
他回头看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从前都是隔着屏风见面的,只能勉强看到他的身形。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
我悄悄抬眼打量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目光,霎时间羞红了脸。
我垂下头,看到了胸前尚未消散的殷红痕迹,局促地用手遮掩。
“可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我配不上你。”
我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凝神望了我片刻,先是一怔,然后淡淡一笑。
“在清风阁?”
3
我茫然地点点头,却听到他说,昨夜我的枕边人不是年过半百的尚书,而是他。
他受人暗算,毫无防备地喝下掺了催情药的茶,阴差阳错之下闯进我的房间。
而原定的尚书大人,估计在隔壁与别的女子一夜风流了。
彼时,爹和大娘子以为事已办成,正满心欢喜地商讨嫡长女入宫参选一事。
以江府的家世,江姝根本没有资格入宫参选太子妃,偏偏又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所以爹才想起了他还有个流落青楼的庶女,急匆匆地把我找回来,送给年过半百的尚书做妾,换嫡长姐的大好前途。
他在昨夜的酒里下了药,等着生米煮成熟饭,让我插翅难逃。
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
“如此甚好,舍了一个庶女,姝儿就有望成为太子妃了。”
大娘子睨了他一眼,悠悠开口道:“若不是我处心积虑地谋划,这事能成吗?还有那个勾引你的贱人,要不是我替你去善后,了结她的性命,你还不是得纳个娼妇回来,惹人耻笑么?”
江老爷满脸堆笑地给大娘子捏肩捶背,万般殷勤伺候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我。
原来娘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她害死的。
我脸颊绯红,眼眸中燃着不可遏制的怒火,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渗出殷红的鲜血。
娘,我一定替你报仇,让他们血债血偿。
我强行按捺住怒火,缓缓推开大门。
他见我回来了,连忙上前关切道:“绾绾,怎么样啊?”
我自然知晓他问的是什么,却还要明知故问道:“爹,你指的是何事?女儿不懂。”
到底是读书之人,脸皮比纸还薄。
爹支支吾吾地用手比划,不知该如何将这些粗鄙之话宣之于口。
大娘子嗑着瓜子,朝地上啐了一口,缓缓朝我走来。
“你娘是青楼女子,为了飞上枝头,用尽狐媚手段,才生下你这么个下贱胚子。老爷让你做尚书大人的妾室,这门亲事已是高抬你了,别给脸不要脸的。”
“大娘子放心,尚书大人已经亲口答应,把长姐的名字加在入选名单上了。只是……”
我落下两行清泪,刻意伪装出受尽凌辱的可怜模样。
“只盼望长姐成了太子妃后,可别忘了妹妹。”
江姝心中的喜悦按捺再三,终于收敛起雀跃的神色,上前握住我的手,假惺惺地安慰道:“二妹放心,等我被封为太子妃,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那位尚书大人与你甚是相配,只是年纪大了点,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我以帕拭泪,啜泣道:“长姐觉得是福气,不如就让给长姐吧?”
江姝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干涩的喉咙上下滚动,发不出一丝声音。
大娘子狠狠剜了我一眼,又想起留着我还有用处,又强压怒火,亲昵地挽过我的手,谄媚一笑。
“都快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斗嘴?你们姐妹一体,以后该互相帮衬才是。你也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我的住处被仔细打扫了一番,门口还多了两个丫鬟。
美其名曰是来服侍我的,实则是监视行踪,以确保我能活到出嫁那天。
我吃的是馊饭,和猪食槽里的东西别无二致,就算在青楼生意惨淡的时候,嬷嬷也从不给我吃这些。
还好我懂得变通,每日都给婢女塞银子,以求能换点新鲜饭菜。
夜深了,守夜的婢女正倚在廊下打瞌睡。
我提着鞋,偷偷翻墙离开。突然脚底一滑,险些从屋檐上摔下去。
还好被他接住,跌进他炙热的怀抱里。
昏暗的月光下,他笑意温存,轻柔地抚着我的脸。
他是矜贵的太子爷,却肯蹲下帮我穿鞋,抬头轻笑道:“绾绾,我们这样好像在私奔啊。”
夜晚的长安城一片寂静,静到只能听到我们两个人的声音。
他带着我到酒楼大快朵颐,畅谈古今。他说什么我都能对答如流,不禁让他讶然。
我虽长在青楼,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娘生前把毕生所学都教给我,让我认字、读书。
望着天上的点点繁星,我又想起了已逝的娘亲,靠在他的肩上,暗自落泪。
天快要亮了,我得赶紧溜回江府。
他哑着嗓子低声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见你?”
我伸出食指,按在他的唇瓣上,吐气如兰。
“快了,再等等。”
等那条大鱼上钩。
4
用过早膳后,我特意在大娘子面前提起春日宴的事情。
她连忙追问道:“都有哪家夫人去?”
“大娘子,这可不是只有官家太太、侯爵夫人的,据说皇后和太子也要来。”
闻言,大娘子的眼中掠过一抹喜悦之色,殷勤地替我盛了一碗粥,试探道:“你看能不能……”
“若大娘子放心,我便带上长姐一同前去。”
她不假思索地应下,殊不知等江姝回来之后,册封太子妃的美梦就要彻底破碎了。
春日宴上,来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有我和江姝两个生面孔,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我当作没听见,朝不远处的宋珩点了点头。
“呀,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从未见过?”
那人面露尴尬之色,应该是打赌输了,被人推出来的,才肯自降身价过来搭话。
我低头行礼,江姝也学着我的样子点头。
她紧紧攥着帕子,难为情道:“我爹是光禄寺典簿。”
闻言,那女子嗤笑道:“呀,那你二人是怎么混进来的?难不成扮成丫鬟,随便跟在哪家夫人的马车后面啊?”
那群娇小姐笑作一团,江姝羞得脸色涨红,只能往我身后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孤给的请帖,你也有意见么?”
宋珩不动声色地挡在我面前,挡住了不怀好意的嘲笑,维护住了我的尊严。
那女子霎时慌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已经荡然无存。
“不不不,臣女不敢。”
宋珩依旧不依不饶。
“我瞧,太傅之女的言行倒是比乡野村妇还要粗鄙,以后京中再有宴席,你也不必再来了。”
太子一发话,满京城的宴席怕是再没人敢请她。
而世家宴席又是各家相看亲事的好时机,如此一来,算是断了她的前程。
宋珩不顾她的苦苦求饶,转身望向我,连语气都轻了几分。
“你——”
我轻轻摇头,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关心江姝。
他纵使有百般不情愿,此刻为了我,也全都忍下了。
宋珩沉声道:“江姑娘,你没事吧?”
江姝连头都不敢抬,羞怯地应道:“回殿下,臣女没事。”
他又假意关切了两句,便先行离开了。我侧目而视,江姝宛如怀春少女,正望着宋珩的背影出神。
我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姐姐,我说什么来着,太子殿下心里是有你的,不然也不会帮你解围了。”
江姝连连点头,欣喜地抓住了我的手。
“你说,殿下是怎么认识我的?我们明明从未见过面呀。”
我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那一定是因为姐姐在京城颇有盛名,连太子殿下都为之倾倒了。”
几句马屁就把她捧上了天,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江姝今晚高兴,一连痛饮好几杯。
我借着举杯敬酒的机会,将酒水故意洒到她的衣裙上,赶紧起身替她擦拭。
在她发火之前,我找准时机,先入为主,讶然道:“呀,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怪我吧?马车里还备了一套衣裳,你去偏殿换吧。”
江姝心疼地擦拭着价值不菲的衣裙,无奈道:“好吧,那也只能这样了。”
我带她去了偏殿,嘱咐她在里面等我,我去取替换的衣裳。
殿门再次被推开的那一刻,她等来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