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齐果睡得很不踏实。
梦境中,邹灿生的面部不断变换,有齐果熟悉的年轻模样,有初中高中时蓄着胡子的模样,也有当下的模样。他的脸在年轻与年老之间不断变换,让人分辨不清,此时此刻的他,到底是哪个他。
邹灿生口齿不清地说要带齐果吃冰棍,又说自己要做生意挣大钱,下一秒却满脸怒容,眼神充满了怨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帮他。
齐果突然睁开双眼,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将思绪从梦境中拉回。
此时不过是清晨五点,她再也没了睡意,起身拉开厚重窗帘,点点微光透过窗台上的水,折射在墙壁上,荡漾着波纹。
她打开窗户,随着微凉晨风吹进屋内,院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像人声,好似又混杂着积压树叶和杂草的声音。
渔港镇的治安很好,很少有抢劫偷盗的事情发生。齐果深感疑惑,随手拿起个扫帚就走了出去。
院子墙根下,是姥爷曾经留下的排水洞。
毛豆半截身子在院内,半截身子在墙外,正好卡在排水洞。在他面前,有一个浑身竖着长刺的刺猬,正跟他大眼瞪小眼。
毛豆做出“恶狠狠”的表情,想要把对面的刺猬吓走,生怕它把刺扎到自己脸上。刺猬却始终不为所动,甚至还放肆地在他的周围闻来闻去。
院子里,怎么突然多了一人和一刺猬?
虽然害怕被骂,但毛豆还是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道:“你能不能帮我把它赶走。”
随着院子里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忍着害怕,齐果终于将刺猬装进纸箱子里。随后将卡在洞里的毛豆拽了出来,为此还敲碎了几块砖。
昨天与邹灿生的不欢而散,让他喝酒喝到了深夜。同样没睡踏实的毛豆早早醒来,绕开一身酒气的爸爸,悄悄溜了出来。
他想找齐果谈判,想让他帮帮爸爸,如果爸爸经营不好民宿,他们又会无处可去。为此,他愿意把爸爸分一半给她。
只是齐果家的大门紧闭,他不敢敲门,只能在院子外不断地绕圈,终于让他发现了个洞。
钻到一半,他发现自己卡住了,而不知从哪出现的刺猬,在他周围来回地晃,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于是就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
齐果看着刺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暂且放了点菜叶子进去。
毛豆肉乎乎的手掌在齐果眼前晃了两下,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他端坐在桌子前,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齐果不明就里,她跟眼前这个小屁孩儿很熟吗。
明明前不久还被他用石头砸,用愤恨的眼神瞪过,怎么现在就坐在一块了呢。
“我来跟你谈点事情。”毛豆学着电视里的模样,把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
齐果不太想搭理他,只是象征性地应了句。
“你能不能帮我爸爸?”
“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把爸爸分你一半。”
“这可不是好处,更何况,我不稀罕。”
毛豆眨巴着眼睛,不明白齐果的意思。对他来说,把爸爸分给她一半,已经是他能给出最大的好处了。
“用石头打了你,对不起。”毛豆的头快要埋进桌子下面了。
对于突如其来的道歉,齐果有些讶异,问他怎么良心发现了。
虽然田小果离开了,但跟毛豆一直保持了联系。小到今天吃了什么饭,喜欢动画片里的哪个角色,他们都会乐此不疲地交流。
对于毛豆随意用石头打人,小果很是不解,认为这不是好孩子应该做的事情。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道歉。
齐果把三明治和牛奶推到他的面前,复杂地看着大口吃饭的毛豆。齐果不是圣母,甚至因为多年经商的缘故,她更看重利益、价值和性价比。
看到陌生人的第一眼,别人可能是看他的气质,看他的穿着,看他的相貌,看他的身高,而齐果第一时间思考的是,这人是否会对自己的生意有帮助,是否有接下来合作的可能性。
经过时间的驯化,这样的思想已然刻在了骨子里。可自从回到渔港镇,她就变了。
她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管从前不会多管的闲事,享受阳光,享受海风,享受生活。她再也没有从前那股为了成功而榨干自己、榨干别人的“狠”劲了。
如果是从前,遇到被别人网络抹黑的事情,她一定会亲手报复回来,法律解决不了的,她会用生意场上的手段去解决,一定要把对方给“拍死”,以免春风吹又生。
可现在她知道了,一间民宿,一间餐厅,可能是整个家族的收入,对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来说,有任何差池,都相当于灭顶。
当然,齐果并不是赞同他们用恶劣的竞争手段诋毁对手,她已经把这件事交给了李承泽去处理。
齐果内心的细微变化,也让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有着复杂的情感。
对于甚至能做自己儿子的弟弟,齐果总觉得别扭,甚至有一瞬,觉得这个生命出现得不合时宜。
即使如此,她也不愿去深究,怕发现自己内心隐藏的阴暗。
对于毛豆追问能不能帮邹灿生,齐果并没有回答,只是勒令他吃完饭,赶紧回家。
刚走进餐厅,齐果听到激烈的争吵声,一个中年男人一巴掌甩在了李宇星的脑袋上。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
齐果闪身将李宇星挡在身后,一脸怒容地瞪视着面前的男人。只是待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后,她愣住了。
这人竟是李宇星的爸爸——李成海,亦是她高中时的教导主任。
高中时期,被教导主任的威压浸染了三年,竟让齐果生理性地咽了口水。她递了杯水,让李成海有话好好说,没必要打人。
正在气头上的李成海,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他一把推开齐果递来的水,水杯接触地面,响起清脆的破碎声。
空气一窒,李宇星推开李成海,大声喊道:“你休想控制我的人生!”
说罢,他狠狠地瞪了眼李成海,以及一旁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头也不回地跑走,很快便没了踪影。
李成海心脏剧烈地跳动,大口喘着粗气。
中年女人上前,劝着李成海气大伤身,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别逼得太紧。李成海却甩开了女人的胳膊,说李宇星这样无法无天的性格都是她惯的。
激烈的吼声,让孩子哇地哭出了声。
李成海气得转身就走,留下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孩子。
齐果示意江亚菲赶快把玻璃残渣收拾干净,别伤了人。顺势将女人扶到一旁坐下,用儿童区的玩具,吸引着孩子的注意,终是止住了哭声。
原来抱着孩子的女人,是李宇星的妈妈。
高考前,李成海指定了中医专业,让李宇星填报。李宇星擅自改了志愿,报了游戏设计的专业,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南方学校。
天天在家玩游戏还不够,上大学还要再玩游戏?李成海怒不可遏,扬言要打断李宇星的腿。
齐果奇怪于为什么李成海会执着让儿子报考中医专业,李母无奈道:“李成海的爸爸是小有名气的中医,一心想让李成海继承父业,但李成海年轻那会儿犟得很,对中医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爸临终前,说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人继承他的衣钵,李成海对此耿耿于怀。”
“那他就要逼着李宇星学?”齐果蹙眉,“这事儿挺没道理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逼别人。”
李母也是无可奈何,李成海的脾气,不光她怕,就连他带的那十几届的学生,哪个不是见到李成海腿就发软。
小孩儿发出咯咯的笑声,李母的眼神柔和起来。齐果想起刚回渔港镇的时候,李宇星对这个弟弟耿耿于怀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邹灿生之于齐果,李成海之于李宇星。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关系中奔走,无形的网缠绕着这段关系中的每一个人。不管你扮演着关系中的什么角色,永远都没有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