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将将归置好,太阳已经下山了。
好在几人身边除了几样换洗的衣物,便没有其它多少旁的东西,收拾起来也快,加上这屋子处处整洁,就连铺上的被褥都是带着一股太阳的味道。
纪轻瞥了眼进进出出帮着她安置一些花瓶物件的铁头。
铁头尽量忽略她的目光,实在是躲不过了,便对着纪轻憨傻地嘿嘿一笑,抱着一只漂亮的摆件问纪轻:“这东西放哪里?”
纪轻看了眼,是个较大的珊瑚摆件,颜色鲜亮,就算是拿入宫中也属精品,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带过来的。
纪轻随手指了一个地方,继续跟铁头聊:“这宅子哪里来的?”
“租的呀!”铁头笑道。
“你们也是初来永州城,消息倒是灵通。”纪轻冷哼一声。
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边说不需要人家的好意,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住进了他安排的地方。
见外面的院子被夕阳耀红大半,那景色相当诱人,她不禁起身走到院子里。
几个丫头正在收拾自己的衣裳,见纪轻走出来,红伶赶紧拿着一件斗篷走出来,披在纪轻身上:“天凉了,夫人要注意保暖。”
纪轻看着手中红色的斗篷,边上是一圈白色的兔毛,摸上去柔软又暖和,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件斗篷,想起这两天在客栈的屋内总能看见一团线:“这是你做的?”
红伶红着脸点点头:“夫人试试看合适不合适。”怕纪轻觉得不好意思,她又道,“不止夫人,还有三位小姐,云公子的我都准备做。”
纪轻纳闷道:“你哪里来的布料?”她不是交代过她们这段时日别出门吗?
“这不是夫人买的吗?夫人让铁头大哥给我们带过来的。”
好吧,她知道是怎么来的了,本来就觉得欠他颇多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好了,债不怕多,她脸皮厚了。
纪轻任由她为自己穿在身上。
红色的布,白色的毛,趁得她苍白的面色似乎恢复了几分血气。
门外传来脚步声,纪轻转头看去,就见一大一小两人立在门口。
大的长身玉立,远远地看去,犹如高岭之花,让人不敢接近。
小的身量不高,脸颊上两团红经过这段时日的娇养已经淡了不少,他瞧见红伶,双眼一亮,放开云苏的手,向红伶飞跑过来,在红伶愣怔的功夫,他已经扑到红伶的怀中:“姐!”
红伶抱着自己的弟弟,又是摸脑袋,又是捏他脸的,真是喜不自胜。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弟弟。
红伶见两人似有话说,朝云苏招呼后,便带着观棋进屋里了。
她才要搬出来,这边就立即找到了房子,还是如此巧合,就在他住的院子的隔壁,真是巧合呢!
纪轻本想说两句,可瞥见他嘴角的笑,纪轻怎么也说不出来。
再怎么说,他也是帮了她。
红色的夕阳全部隐在了远处的山后,天地间忽然变暗了许多。
纪轻招呼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让你费心了。”
云苏微微垂眸,只勾唇一笑,并不搭话。
纪轻举目扫了院子一圈,轻叹一声:“不瞒你说,我看见这地方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她拧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指着云苏身后的藤蔓,接着又看向其他地方……
“这花藤、这石桌石凳、院中的水缸、白墙下的绣球花……都极其熟悉,像是我曾经住过的院子。”
从小她被纪家人扔在后院,没人管没人在乎,像是一个孤儿。
现在她只记得那是一处单独的院子,不大,也很荒凉。
她一直以为是关她的牢笼。
是以,她在冷宫见到纪言的第一眼,她仿佛从他眼里看见了她曾经的影子,倔强、不甘心、不服输。
当时,她就决定要带他走,脱离那个牢笼。
后来,她掌管了整个纪府,望着偌大的纪府,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是以,她会时常回到曾经那个关她的院子去看看,有时候会在曾经的那个院子里呆上一整宿。
也是那时候她才发现,那里不是牢笼,而是承载了她许多回忆的家,那里有关于她童年的所有记忆。
回首时才发现,那些记忆,是苦中带甜,没有出来后的诸多算计和阴谋,是干干净净的,她开心时可以随时放声大笑,伤心难过时可以嚎啕大哭。
云苏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目光紧紧跟随。
纪轻叹息一声:“现在看见这熟悉的院子还挺怀念的。”说着走到墙边,望着白墙努力地回想曾经那个院子的模样,大概因为“缺失”了部分记忆,又或是那记忆太过遥远,她只依稀记得部分,整个院子在她脑中闪着模模糊糊又不真实的光。
纪轻颤声道,“好像那墙不是白色的,而是灰色的砖,京城里的墙除了朱红色,就是灰色,大约是有个人的血洒在了上面,很难清除,我就让人把墙面里里外外给刷成了白色。”
说着,她想起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当时的邻居,大概觉得刷成白色的好看,便跟着一同刷成了白色的。”
话落,又走到种着绣球花的花坛下,她躬着身,看着修剪掉枝叶的光杆,声音隐隐激动:“对了,这是绣球花我最喜欢的花!”
她总觉得繁花似锦便是描写的绣球花。
“奇怪,我怎么会在京城养这样娇气难养的花呢!”纪轻嘀咕一句,想不起来当时的心理。
云苏跟着走来,站在她身边,抬眸睨着她:“我知道原因。”
纪轻挺直身体,哦了一声,实在好奇他怎么知道,却没有问。
云苏见她眼里的讶异一闪而逝,唇边不禁绽放出一抹笑来:“一次赏花宴回来,你说‘那些个混账,这么漂亮的花张嘴便说不吉利,我看这团团圆圆的,五颜六色的,明明是吉祥之花呢!’说完你就吩咐你的丫鬟让人种上了这花。”
纪轻凝着他纤尘不染的眸子,眼里是一派震惊之色。
他……
这话像是她说的话,可他怎么会知道的。
纪轻知道自己魂魄用了林氏的躯体,大概魂魄不全,缺少了部分记忆,但她想不起的东西,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纪轻就不由得有些忌惮。
希望自己别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纪轻心头如云浪翻滚,脸上却不显。
正思索沉默之时,听得云苏清润的声音传来:“那个跟着你刷白墙的院子是我的,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日,我们一墙之隔,你在院中说的话,我基本都能听见……”
云苏顿了顿,蓦地抬眸直直地看向她:“我知道你,也见过你,只是——你不知道我罢了。”
云苏不想她对他有任何的忌惮害怕之色,所以没打算瞒着她。
那时候,他被他母亲关在那里,母亲逼着他日日练功,学习功课。
他恨自己被人逼迫,又想讨母亲的欢心,虽然日日都在学习、练功,却总是无法让师傅和母亲满意,功课方面还好,就是武功这方面始终不得要领。
他很着急,可能怎么办呢,他资质如此。
一气之下,他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练功。
“有一段时间,我在功课上有些懈怠,正巧听见你在跟身边的丫鬟讨论,你让她晚上偷摸去纪家书房,把《南斗经》和《北斗经》先偷偷拿出来,等你看完了,再还回去拿其他书,你说,总有一天,要把纪家所有的术法都学会,到时候,你就让纪家人唯你为尊。”
云苏说着不禁抿唇一笑:“我听见你的话后大受启发,你没有条件创造条件都要学习,而我却因为学习上的困难便想着放弃,实属不该……”
他摇摇头,大概想起曾经自己的想法觉得有些好笑。
纪轻见他脸上轻快的笑容,也觉得有几分好笑,察觉自己的心情忽地放松了不少,她不由得愣了愣:“所以,你那日认出我不是因为天雷,而是因为对我的熟悉?”
云苏桃花眸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这时候,铁头端着一壶茶走了过来,他冲了一杯端递给纪轻。
见他只拿给纪轻而不端给自己,云苏眉尾微挑。
铁头沉声说:“您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说着在云苏目光的威压下向里面走去。
纪轻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这伤算是我欠你的。”
“哪能这么算的。”云苏说道。
“租用院子的事也算是我欠你的。”
云苏听见这话不禁摇摇头:“你我之间非要分清楚是我欠你还是你欠我吗?不若从一开始来算。”
纪轻不由得坐直身体,等着他道出他们两人之间的“瓜葛”。
云苏见她正襟危坐的模样,心情不由得大好:“跟你做邻居半年,你给了我不少启发,后来,你更是救了我一命,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你对我还是有救命之恩,所以,这些真不算什么,你大可坦然受之……”
纪轻见他没再开口,眨巴眨巴眼睛:就这?
没了?
云苏见她眼里的急切和茫然,心里不禁有微微的失落。
对他而言如此重要,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恩情,她不仅没当一回事,甚至连印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