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丝丝听到两人对话，半猜半开玩笑：“别讲得像柚子想谈恋爱就有人和她谈一样，男神那样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人，别说裴梦涵了，多少比裴梦涵逼格更高的女神想追没追上，相比之下，柚子你有优势？”
“当然。”
翘课理由很多、赖床姿势齐全、知道学校附近哪家山东杂粮煎饼的肉松多、哪家黄焖鸡米饭的肉量大肯定不算。
纪苒柚低头打量自己，思考：“虽然我成绩没她们好，腿没她们长，肤没她们白，胸没她们大，腰没她们细……但是，我可以靠，靠，靠……”
秦黛爱怜：“乖孩子，别说脏话。”
“……”
正当某姑娘逐渐热了耳根，敷衍了一句“内在美”准备转移枪口，身后的一道淡淡的“纪苒柚”让她下意识转头，顺着声源望去——
“嗯，她就是和我组队那个同学。”
“肉团最近怎么样，等会……”
顾沉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推门出去。
颀长挺拔的身形分明位于摊铺高矮零落水果街背景，他打着电话，难得柔和的五官氲着疏离，氲着魏晋时候夫子大家般的远山、云巅、光风、霁月……
不胜之景，灼灼之华，霎然惊醒纪苒柚的所有感觉。
第二次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纪苒柚低头敲手机。
2016年，9月24日，周六，12:29。
第一条——
二复V：【爱心】
第二条——
二复V：@楚冰河，我确定。
“我确定”本来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可从一个文圈大佬嘴里说出来，艾特的对象是一个畅销的心理学作家，直接炸开六位数人群，十分钟内冲上热搜。
“我确定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二爷给冰河巨求婚？被冰河巨说是开玩笑，然后在回应？！”
“其实感觉二爷和冰河大大很配啊，一个腹黑大叔，一个优雅知心姐姐，平时关系又好，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我站CP！”
“冰河巨是作协副秘书长，正儿八经的作家，二复不过是最近两年才起来的一个网络写手罢了，凭什么和我们冰河巨在一起！”
“楼上的你好好去百度一下二爷，势均力敌懂？”
“加一。”
“加一。”
“……”
网络和现实分得很清楚，有些热度在你圈闹一两天也就过去了。
可纪苒柚没想到的是，周一下午专程去辅导员那儿销假。自己走在两个女生后面，竟然就听见其中一个连连可惜：“冰河巨和二爷我都好喜欢，结果，哎！”
“结果？”那女生同伴问，“郎才女貌，结果是炒作还是误会？”
“炒作什么呀！”
先前说话那女生把推了一路的自行车靠在办公楼前：“结果昨天中午，冰河巨发了自己的背影澄清，是男的！楚冰河是男的！男的和男的还怎么站CP！”
“万一二爷就是喜欢男的呢？”后一个女生反驳，“不是说异性都为繁衍后代，同性才是人间真爱？”
“好像有道理，可网上说二爷有个有爱心的手机壳，是小娇妻送的？”
纪苒柚：“……”
纪苒柚跟着两个女生去辅导员办公室销了班会缺勤假，出来时，意料之中地在楼层里迷失了方向。
就在她停顿的空当，身侧那间办公室门开，一道熟悉的身形从里面出来。
鸡公煲的邂逅无疾而终，上午的计量自己又有事没去，顾沉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她：“你过来找辅导员销假？”
“你怎么知道？”纪苒柚楞一下，毫无痕迹跟上他的脚步，“你也是来找辅导员吗？”
“我来找你辅导员应该和你去一个办公室，”顾沉弯唇，详细解释，“我是去找金融副院长签东西。”
“挺巧的。”
“是挺巧。”
还，挺惊喜。
处于熟与不熟的阶段，两人虽然没什么多余的话，但走在一起也不觉得尴尬。
等到了电梯前，顾沉按按钮，伸手挡住门内的红外线感应器，让她先进。
纪苒柚道了声“谢”，按了一楼：“你也是吗？”
眼底划过一道几不可查的涟漪，顾沉摇头：“我去二楼……你不和我一起？”
“啊？”思量着自己不能暴露找不到路的事实，纪苒柚赧然挥挥手：“不用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待会儿出去直接回寝室了。”
一秒，两秒，三秒。
伴着电梯门合上那声“咚”，顾沉嘴角噙笑，声线强撑着淡定：“这个电梯设置有问题，数字还没调过来，你确定要去一楼的地下停车场？”
纪苒柚：“……”
深呼吸，某位纪姑娘抬手想纠正错误，却发现电梯的一楼已经被取消，只剩了一个红色的数字二，闪烁着亮灯和她脸颊的晕相映成趣。
纪苒柚转脸，微笑着看顾沉。
“刚刚我什么都没说，你听见有人说话了吗？”体贴地为小动物顺着毛，顾沉像想起什么，接着道，“对了，已经第三周了，我们要不要出来讨论一下，把课题确定下来不要拖了？”
“好，”在对方的笑眸中撞到一抹完整的影像，纪苒柚成功把自己蒸成了虾子，还是一直垂头看脚尖、软声软气的虾子，“时间地点你定吧，我都有空。”
盯着电梯正面的金属反光，顾沉有些出神：“还是你定吧，我也都可以。”
“你定吧。”
“你定。”
“……”
一直到出大厅，一颗装着“资治通鉴五代十国”的大脑和一颗装着“夏普比率收益曲线”的大脑，都还在沉默中僵持这个“到底谁定”的问题。
法国梧桐的叶片形状和枫树很像，在道路两旁不厚不薄飘扑一层，人踩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伴着风吹，伴着自己和他相近可闻的呼吸，纪苒柚心跳很快：“真的你选吧。”
顾沉停下脚步：“我都可以，你确定好时间地点企鹅发给我，或者打电话给我。”
联想到什么，纪苒柚恍然：“你是不是怕我又放你鸽子？”
“不是。”
风吹得树枝“哗啦”动，一片黄叶翩然落在纪苒柚带帽的肩头。
顾沉自然而然地伸手过去，他说，“我只是，想迁就你。”
“谢谢”也好，害羞不说话也罢。纪苒柚怎么都没想通，八百米没及格的自己当时脑子是一定是被电梯夹了，要不然怎么会直接跑？！
男神打开方式对不对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自己跑起来的话，秦黛曾形容说衣服鼓起来像个气球，那岂不是真的真的特别丑？！还被他看到了？！啊啊啊！
全程蒙圈冲上六楼，纪苒柚还没来得及冷静一下，便见秦黛意味深长地看自己。她手中握着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一个朋友圈的动态小视频。
青石板路上，黄色梧桐下，是顾沉和一个女生。
两人相对而站，女生仰面兴奋地说着什么，顾沉安安静静听着，眼神专注又温柔，然后伸手，拂开女生肩头的叶子。
望着累成狗的柚子姑娘表情霎时定格，秦黛有感情地朗诵发出者配文——
“别告诉我那是顾男神！那眼神！那眼神！男神一定被人掉包了！还有！那妹纸是谁！去找辅导员撞上这种事，吓得我自行车钥匙差点开了别人的锁……”
纪苒柚倒回去看了好几遍，动作麻利地保存转发，然后双手作捧状把手机还给秦黛：“我好像去的时候看到过那个妹纸。”
秦黛：“……”
作为从象牙塔到社会的过渡，大学里的分化略明显。
有顾沉这样一开始就定位在神坛的人，也有柚子姑娘这样心无旁骛的学渣。更多的，则是迷茫之中的八卦好事者。
周末虽然就百度完各科作业抄好，在秦黛“啧啧”的揶揄声中，纪苒柚还是坚持听之前两年都没听的辅导员的话，关了电脑去上自由选修课。
星期二晚上，三节，熬过。
“你猜还有谁选这个电影赏析？我看到了徐巍和易听风周则他们。”在经世楼前等到上另一门课的室友，纪苒柚笑着迎上去。
秦黛瞧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顺手就戳了一下她的酒窝：“直接说顾男神室友就好了，我又不会笑你——”
“小声点。”
秦黛话音尚未落完，便被纪苒柚挠了把胳膊。瞧着室友左看又看的紧张模样，秦黛唇角止不住地抽搐：“何必这么害羞——”
“我不是害羞，”纪苒柚一本正经脸，“我这叫矜持！”
“……”
“矜持！”爱抚小孩子般地应和，秦黛从穿行的自行车中拉她一把。
闪避之后，秦黛若无其事道：“你说我要是把你现在这样子拍下来，给五十步五百步和冰河巨他们，可以卖多少钱？”
纪苒柚：“……”
仗着自己是长不胖体质，两人说话间，秦黛不知不觉带着纪苒柚进了超市。
下了夜课人不少，两人浏览的薯片区域相对空旷，而货架的另一端……
“你看秋秋拍的那视频了吗？和男神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啊？听说是他们专业的？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怎么可能！”裴梦涵“嗤”一声，“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顾沉？”
“啊？”听出有内幕的感觉，那女生朝四面瞅了瞅，赶紧压低声音，“你认识那女的？快说说！”
“也不算认识，只是上次和顾沉在一家店吃鸡公煲的时候见过一次。”
裴梦涵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一看就是绿茶婊那种吧，听认识的金融同学讲，那人缠着顾沉组队搭便车不说，还各种故意邂逅巧合，简直了，真不知道她长那样是哪来的勇气。”
先前说话的女生底气没那么足：“可能是不会化妆？鸡汤博主不都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哈哈，”裴梦涵笑一声，故作恍然，“那这样也想得通她为什么总素颜了……与其画得鬼一样，还不如就那样。”
“各有各难处吧，”裴梦涵接着叹了口气，“听说她那几身衣服两三年都没怎么换过……”
那边两人说得欢快，货架这边挑薯片的当事人听着，一边舔了圈嘴角，一边默默把自己腕上那块表往外套袖子里藏了藏。
纪苒柚拎了包原味，想问秦黛选好没，发现人不见了。
纪苒柚循着货架过去，看到先前说话那两个女生和秦黛。
秦黛一边开冷柜，一边若无其事地自言自语：“以前都没遇到过，没想到今天还能碰到绿茶酸奶，真是神奇！”
“绿茶酸奶？我怎么没看到？”最开始说话的女生凑过来，“涵涵你看到了吗？”
裴梦涵摇头：“我都没听说过。”
“咔哒”一声，冷柜门合。
奶昔金属盒子上倒映出秦黛眼底一闪而逝的嘲讽，她走到裴梦涵面前指了指：“你喝的就是啊，你怎么会不知道？”
裴梦涵奇怪：“我喝的不是啊？”
“绿茶婊喝的酸奶，怎么会不是绿茶酸奶？”学她之前的口气“嗤”一声，秦黛继而摇摇头，“不对，我表达好像有问题。”
“大庭广众要男神微信被拒绝了，在其他同学面前一副知情人样子随口诋毁我们柚子。就这副嘴脸……”
秦黛笑着问：“我看一个贱字，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黛在金融院学生会风行惯了，双手环胸那股子气势不容小觑。路过的同学不少驻足，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刷一下，裴梦涵脸白了：“你在说谁？”
秦黛耸肩：“你说我在说谁？”
“你是不是在说我？！”
“你说我说谁，我就是在说谁，”秦黛顿了顿，“你说我在说你，那你就当我在说你好咯。”
一大串“噼里啪啦”逻辑清晰，秦黛话音落下，四周彻底静寂。超市角落的冰箱空调大功率转动，发出“嗡嗡”的噪音……
原本还担心室友为自己出头要吃亏，纪苒柚站在旁边，目睹这副场景，心里的情绪难以言喻。
她淡定唤了声：“黛比，走吧。”
“嗯。”
秦黛上前挽住纪苒柚胳膊，路过两个女生处，连个眼角都没给：“如果她们不是说你，我才懒得浪费时间。”
“你也知道呀。”把手上那包青柠的薯片给她，纪苒柚轻笑：“对于心智年龄乘以一百除以生理年龄小于零的人，何必呢？”
“也对。”
秦黛相当认同：“就那种水准都可以拿国奖，我感觉自己应该努力一发了，指不定诺奖名单下次就有我名字了。”
“如果增加一个好吃懒做项目，我也能入围。”
秦黛微笑：“……”
两人的交谈揶揄声越来越小，身形融入玻璃帘外暗沉的夜色，消失不见。
留下裴梦涵杵在原地，和着吃瓜群众来来往往的闷笑，望着同伴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她脸红了白白了红，咬着一口白牙恨不得碎成渣渣渗到地缝去……
搜索框是纪苒柚说的那段话，百科的第一个相关词条定义，是“智商”。
也是，骂人不带脏。
“老四在不在，老四在不在？我说老四你说在！”徐巍回寝室一扔钥匙，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的复读机。
“在洗澡，”周则给平板中的视频按了暂停，“怎么这么激动？”
“怎么可能不激动？！”
喝了口水润喉，徐巍二郎腿一翘，说书先生一样侃侃就来：“你不是先回寝室，我和疯子去超市么，结果你猜碰到谁和谁了……”
不管是看NBA还是LPL，徐巍都喜欢跟着解说员咋咋呼呼。
把超市看到的场景有声有色讲完，他先在“啧啧”声中承认了秦黛帅不行，然后转枪口：“周则你是没看到老四家姑娘！那叫一个轻飘飘两句话，一句灭一婊，千里不留名。”
刚浏览完百科上关于“智商”的具体解释，周则不由赞同：“怎么以前没发觉？现在看来，那姑娘还挺有趣的！”
“你想做什么？”听到厕所水声停了，徐巍脱了袜子换上拖鞋，“那可是老四对象，你别打主意。”
“待会儿让我先进去上个厕所，”易听风头也不抬，“徐巍加一。”
是第一波看到视频的人，周则当时还分享到了寝室群里。
这厢听到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不服：“那些乱传的谣言你们不会真相信了吧？拍摄角度可以借位不说，你们什么时候见老四亲口承认了——”
“啪哒。”
一声清脆锁响，厕所门开。
长期健身的习惯可以让肌肉线条勃发而流畅，水珠颤巍巍悬在黑发上，将滴不滴中折射出他俊雅的五官。从水汽弥漫中而出，他一套略灰薄绒睡衣，一身的朦胧雾感。
顾沉一边擦头发，一边径直走到周则面前，站定：“上次吃了我拿回来的橘子吗？”
“啊？”楞一下，周则反应出内容，“吃了，怎么了？”
“嗯。”点点头，顾沉漫不经心把浴巾换了一面，“你是收回刚才的话，还是把橘子吐出来？”
周则：“……”
易听风：“……”
最早反应过来说话人的认真，一直玩笑的徐巍敛了神色：“老四，你？”
顾沉看了周则一眼，又看了周则一眼，再看了周则一眼，一直到周则还是有点怔忪地说了“收回”，顾沉这才收了视线，云淡风轻回自己座位放下浴巾端水杯，剩下自己三个室友，挂着比发现持仓全绿更恐怖的表情。
从大一来开始，不管是作业考试甚至铺床洗漱，玩笑他会开，活动他也会参加，但顾沉对谁都是礼貌平和，和谁都不温不火，和谁都不即而离。
挟着一种骨子里的疏离感和无惊。
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放弃从容的事情。
直到被泼一身奶茶狼狈回寝室，看到某姑娘磕牙和他们在教室一齐笑出声，被放了鸽子默默生闷气，以及，目的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请客。
似乎真的是这样，遇到纪苒柚之后的顾沉，多了几分人气。
徐巍找衣服的同时，不忘好奇：“从这学期开始？这么短的时间？”
顾沉点点头，又摇摇头。
男生寝室喝热水的不多，顾沉泡完东西基本就没人需要。
易听风跟着追到饮水机旁边，殷勤地按灭开关：“难道是大一？我好像还隐约有印象，你家姑娘说什么最喜欢顾沉，然后你……”
易听风八卦之魂燃得正旺，一道男音戛然落下。
“应该……更早。”
水流撞击杯座发出的“哗啦”声节奏明显，掩盖了顾沉平淡声线里几不可闻的颤。如果易听风观察得足够仔细，一定会发现他颊上此刻的赧然。
顾沉站在原地啜两口水，忽然问：“你们有想象过我留平头的样子吗？年少轻狂，父母说什么都觉得烦，都不想听……类似叛逆？”
日常的股票复盘做完了，作业和计划上的任务也全部划掉。这天晚上，是顾沉第一次参与的616寝室夜谈，也是他第一次在室友面前说起自己的从前……
年少走马初见，匆匆历历如昨天。
连续叨扰楚冰河好几天。
周五晚上。
纪苒柚本着“晚点说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心急”“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原则，终于敲了那个空白备注，确定下周一，老时间老地点。
在收到对方一个“好”后，纪苒柚犹豫一下，还是问出了这几天的另一个思量。
【A】：话说你看到那个视频了吗？
【顾沉】：哪个视频？
【A】：朋友圈。
【顾沉】：我们站在一起？
【A】：我在想，你不需要发条动态或者什么？万一别人误会我和你有什么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从23:20到23:23。
冷屏从一秒，两秒，三秒到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建议，可当顾沉真的空出疑似考虑的时间，纪苒柚的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释怀？！
那种感觉有点像后背的痒，你想碰，又碰不到。
当“以上是历史消息”分界线浮出，她犹豫着要不要下线去码字。
【顾沉】：嗯，我们现在确实没点什么。
【A】：所以？
所以待会儿发个动态表明单身状态，让喜欢我的姑娘们继续虎视眈眈？！所以你在我心里根本不重要，我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说什么，显得欲盖弥彰？！
哪怕知道顾沉不是这样的人，纪苒柚还是忍不住脑补。
千转百回无数可能，她自己和自己绕不过去，鼠标落在聊天窗口的关闭键尚未点下去，对方语音弹出。
第一条。
【顾沉】：晚安。
第二条。
【顾沉】：我会尽量提高效率。
他低哑的嗓音中糅着临睡的哑感和慵懒，伴着隐约的鼻息，一下一下挠在纪苒柚蔓延至心口的痒里。
听了一次，两次，很多很多次。
总算拔掉耳机，纪苒柚拍了拍热到发烫的脸颊，爬上微博给小天使们请假，然后，麻溜洗漱上床，裹着被子翻来翻去，啊啊啊啊啊！
他说的，到底是计量经济学，还是……
纪苒柚很多时候睡眠质量都不太好。
原本习惯了戴个黑框眼镜掩饰黑眼圈。不知怎么的，在昨晚那个味道甜腻的梦后，她望着镜子中无精打采的人，骤地有点审美疲劳。
周六早上，基友们的头像是惯性黑白，作者群倒是活跃如常。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不过是调杯代餐粉的功夫，纪苒柚就窥着屏幕中的她们从营销火热的ysl星辰说到美宝莲，又从神仙水说到Dior常用的遮瑕笔，纪苒柚偶尔回复一两句，作者大大们一群星星眼“二爷冒泡了”刷得屏幕看不清。
最后还是莹草发消息过来。
【莹草编辑V】：企鹅戳你你没回，我刚好在首尔这边休假，明天要转去HK，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买了邮过来，不过要用化妆品前，最好先确认肤质什么的。
【二复V】：如果这都不算完美……
【二复V】：大一军训晒伤了调理过一阵，偏敏感，具体的待会儿邮件发给你噢！我的草我先把钱打给你，还是寄过来再打？
【莹草编辑V】：当然寄过来再说，二爷你怎么这么干脆！我好歹是你编辑！知道什么叫客气么！
【二复】：……
既然你都主动敲了，那自然是方便，我何必再口是心非嘛！
关系好也不用弯弯绕绕，纪苒柚想到什么，就回了什么。
顾静影“噗嗤”一声，一句“女孩子不都喜欢口是心非吗”吓得纪苒柚一口羹差点喷屏幕上。
【二复V】：我是女孩子？！
【二复V】：为什么要开酱紫的玩笑！
手机上安有各种各样便于沟通的软件。顾静影一边擦着自己刚才笑时不小心碰洒的水，一边直接敲了语音过去：“我不仅知道你是个妹纸，我还知道你在西大上学，还知道你住在智园对面……”
唔，这聊着聊着就发语音的习惯，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唔，莹草编音色好赞，可以和都市白领那种精致的丽人形象重合起来？
唔，她说问我是个妹纸，还知道我在西大上学……
等等！
纪苒柚条件反射般地左右转头。并没有看到电影里经常出现那种、忽然跳出个人来的恐怖镜头，她修长食指勾住釉质剔透的骨瓷杯耳，把心落下去，智商拉上来……
【二复V】：【微笑】【微笑】说好的签约编辑不透露隐私呢？说好的我是糙汉呢？还能愉快做朋友吗？不对，我当时签的家里的地址啊！！
【莹草编辑V】：当初书库里上万本新书我都能一眼签到你，二爷你就应该知道……在敏锐的觉察力面前，所有的隐私都等于零！
轻易想象出对方得意的模样，纪苒柚深呼吸一下，两下，三下。
【二复V】：哦？那你猜我的丁丁有多长？
顾静影老脸一红：“我怎么知道你是金针菇还是十八厘米，二爷你的脸呢！竟然撩编辑！”
脸这种东西，又不好吃，要来做什么？
先前心里一万只奔腾而过的神兽变成跳舞的小人，纪苒柚满足地用两手小指慢慢戳：“看吧，你承认了我有。”
顾静影：“能骂脏话吗，腹黑狗……”
清关迅速的话，顺丰两天就到。
秦黛还在宿舍打游戏，纪苒柚开门，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两个大箱子甩地上。
秦黛赶紧帮忙搬进来，关门好奇脸：“什么呀？这么多？”
纪苒柚缓和一阵，慢条斯理撕开透明胶，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拆开放在桌子上，拉着自己说“要学化妆”，秦黛的内，是拒绝的！
“哎呀呀！大一我让某人和我一起学，不知道是谁说太麻烦，有这份闲心不如多吃点东西多看会儿剧多睡会儿觉。”
“……”
“我记得！之前我化妆迟到，不知道是谁在嫌弃，口红色号都一样，为什么要挑来挑去，”秦黛把一根一根小黑管小羊皮降亮排好，“那你告诉我，你这堆303#， 210#，还有这边300，400，500的唇釉有什么区别？！”
“……”
“还有呀！之前某人说女为悦己者容，没有悦己者让自己简简单单舒舒服服就好，”拿捏着阴阳怪气的调调，秦黛捻起一盒面膜递到某人面前，“自己朗读一下使用方法，啧啧，简单么？”
“……”
迎着对方额头大写加粗的“揶揄”，纪苒柚自知理亏，拉着秦黛袖子仰面看，无辜得不像样。
纪苒柚舔了舔唇:“可是现在，我有点，想悦他……”
想成这般赧然、古时仕女凭栏观雨见书生，欲语还休的模样。
“以前你不都喜欢坐第一排吗？怎么现在坐到了第三排？”
上学期指导顾沉在金融期刊上发了篇论文，计量教授让人课后和自己一起去办公室拿样刊。一边走，他一边就想起了这茬：“还有坐你前面的那个女同学，我注意了一下，你是不是时不时在看人家？”
“没有时不时。”经世楼到办公楼路程不远，顾沉和好几个熟悉的老师打了招呼，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
“真的？”
明显不相信，计量教授放下手里的茶杯和pad，乐呵呵打开书架锁：“我以前也年轻过，知道你们这种小心思，放心放心，我会装作没看到，不用不好意思。”
“真的没有时不时，更没有不好意思。”
迎上教授询问的眼神，顾沉接过他抱出来的一摞杂志：“其实我是一直。”
像是担心对方接不上自己话中的意思，顾沉顿了顿，沉着嗓音补充：“其实我上课没听你在讲，我上课一直在看她。”
“……”
计量教授手一抖。
在任课老师面前这么理直气壮真的好吗？
教授赏个白眼推推老花眼镜，从一摞杂志里挑出一本，小孩子般吹胡子瞪眼地塞到顾沉怀里：“你可以走了。”
没有接话，顾沉只是笑了笑，体贴地将手中多出来那一摞东西替教授放回原处，然后在办公桌上找了一张草稿纸，又拿了一支笔，伏身在纸上刷刷写着什么。
就在教授偷瞄得颈椎略痛，忍不住准备问的时候，顾沉合上笔盖，把纸片递给他：“114060，一班最后一个，她叫纪苒柚，麻烦您老多多关照了。”
都说金融是个圈。
因为长期在西大招人的缘故，金融院不少老师和顾沉父母的关系都不错。作为百科上的执牛耳者，计量教授和老顾更是有着常年欢乐斗地主的交情。
逢年过节都要聚，他看着顾沉长大，就像看着自家孩子一样。
这厢听到嘱托，计量教授接过草稿纸挑了挑眉：“你小女朋友？”
顾沉摇头：“不是。”
“哦？”难不成是你想追没追到的？
拖着长长的调子嘘一声，计量教授转而干脆地说：“既然不是你小女朋友，那我还有什么必要关照，该挂挂，该过过，全看努力和造化——”
“有必要的，”礼貌截了对方的玩笑，顾沉眼角不自知地糅了点笑，“很快就是了。”
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顾沉看到了等在门边的女生。她胳膊里中规中矩抱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表面的“程丝丝”三个字让他自然而然地把信息匹配到某姑娘的室友。
顾沉停下脚步，朝她颔首：“不好意思，等久了。”
“啊？”程丝丝楞一下，随即反应很快地扬了唇，“不会不会，碰到男神好巧好开心，那我先进去了，再见。”
“嗯。”
顾沉点头，挟着一身朗月轻风从她身旁路过，目不斜视，背影成灾。
尤其，那股子面瘫疏离的清淡感，真的就是男神啊！
受宠若惊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晚饭后。
和陶冶又吵一架也不在意，程丝丝反而敲开寝室群，欢天喜地地狂刷起“转圈圈”表情。
【丝丝大萝卜】：我想了很久，决定坦白一下，今天中午我去办公室碰到男神，男神竟然主动和我打招呼了！是主动！
【丝丝大萝卜】：本来考量着是不是我今天妆化得比较好，可仔细捋一捋，我平时妆也化得好啊，所以男神是因为柚子和我打的招呼？！
【丝丝大萝卜】：艾特黛比，男神和柚子是不是有什么啊！为什么你们都不回答我？！为什么为什么！
以往轻松炸开的群，今天冷了足足半个小时。
程丝丝等到百爪挠心恨不得下一秒杀回寝室——
【黛比大保姆】：刚刚在帮某人挑衣服。
【黛比大保姆】：还有……你现在才知道？
女孩子第六感并非空穴来风。
秦黛觉得，如果顾沉对柚子没点什么心思，凭着他的能力和那股子傲气，怎么会和学渣组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求约时间讨论课题？！
同理可得。
各种版权约函在信箱都要堆成山了，如果柚子对男神没点什么心思，凭她那能坐绝不站的性子，怎么可能小女儿情态地在脸上涂涂抹抹？方才临出门前，还纠结了半天口红颜色，明明恋爱的酸臭都漫出来了，还欲盖弥彰假装淡定。
米色小衬衫和纯黑阔腿裤，外套的长及膝盖驼色毛呢大衣是新秋流行。
深色的眸亮色的唇，一层浅到几乎没有的黛色将她本就无瑕的五官烘托得精致又细腻。
别的女生都是不化妆不敢抬头。纪苒柚是化了妆，反而有些不自在。
幸好喵呜水吧就在寝室侧面楼下，两分钟到。
可能是那天下午时间待太长，胖胖的苏格兰折耳猫远远地认出了纪苒柚。待她进门，它倏一下从柜子上蹦跶下来，毛茸茸一团挂在纪苒柚的脚边，用软乎乎的肉垫直挠着她的腿袜。
“没想到还认识我啊，小懒猫。”
吃痒地“咯咯”出声，纪苒柚撞上老板娘你化妆了的笑意，赧然报了声“阿里山奶绿”，又拍拍喵呜的小脑袋，告诉它自己有事儿晚点和它玩，纪苒柚这才走过去掀开隔间玻璃帘，顾沉已经到了。
他面前的饮品还散着热气，烟雾扑到脸上给他笼上了一层柔和。听到声响，顾沉放下平板转过头。
纪苒柚看了眼墙上的表，还没到时间，顿时放下心来。
她扶住衣摆坐到他对面：“让你等了。”
一手的食指还落在锁屏键上，顾沉另一手笼着先前下意识帮她拂住的帘，安安静静地注视她落座，放下包，转脸朝向自己，红唇一合一启……
足足好几秒。
顾沉徐徐放下玻璃帘：“应该的。”
尽管和上次差不多的时间地点，尽管心里没了那些层层卷卷密不透风的网，但从坐下那一刻，纪苒柚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开始加速。
纪苒柚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轻声道：“感觉认识挺久了，好像还没有和你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叫纪苒柚，纪念的纪，荏苒的苒，柚子的柚。”
话音刚落，纪苒柚秒秒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么正儿八经自我介绍干什么！真当是小学生认识新朋友吗？！他会不会嫌弃啊啊啊！
纪苒柚正思索着怎么补救，一道温和的嗓音飘入耳里。
她抬头，恰好迎上他噙笑的神情。
“感觉认识挺久了，好像也没和你正式介绍自己，我叫顾沉，和你喜欢的顾城差不多的顾沉。”
顾沉瞧着那逐渐红掉的耳朵，愉悦到不行：“再逗下去你是不是就要拎包走人了……我们开始说课题？”
纪苒柚默默收回放在包上的爪子：“好，你说吧，我听着。”
“那你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点儿？”顾沉轻咳两声，眉梢仍旧染着笑意。
“我对金融方面不是很了解，”纪苒柚秀气的眉头蹙得愈发紧，“就算有，估计也是乱七八遭，不适合做课题的那种。”
“有就很好了，”顾沉沉吟，“你先说吧。”
不是没有主见的人，纪苒柚只是在以往的组队中汲取了经验，不想和其他同学争得面红耳赤还被迫妥协。
这厢听到顾沉这样说，她绞着手指，不含糊地提观点：“那你觉得华尔街门口的甜甜圈销量和纳斯达克当日的行情变动关联可以么？”
华尔街门口不卖甜甜圈。顾沉点头：“可以。”
“真的？”两眼一亮，纪苒柚继续，“那你觉得东门食之有道每天打折的折扣和国际油价有关系么？”
食之有道用的是调和油或菜籽油，国际油价是石油。顾沉依然点头：“可以。”
恍然生出一种自己可能是金融天才的错觉，纪苒柚兴高采烈地抬头看他：“那我们可不可以找个时间一起晒太阳，把固定时间区间内天空中飘过的白云朵数记录下来，研究它和股市随机漫步理论的异同呢？”
找个时间一起晒太阳……
这一次，顾沉点头点得格外认真：“可以。”
“可是去年上公司金融组队的时候，我提出来过，被队友否决说太乱想，”纪苒柚不敢确定，“真的可以做吗？”
“你那个时候队友是他们，自然不能做。”
顾沉转了转杯中的金属勺子，白净指节勾缠优雅如慢镜头：“可是你现在有我。”
纪苒柚骤地没了声音。
纤长卷翘的眼睫扑闪扑朔，衬得她镀光的脸颊灵气十足，一缕发丝垂在她脸侧……
顾沉望着，喉结滚着……忽地，鬼使神差伸出手，指尖与发丝的距离从一尺变成一寸，又从一寸变到一厘米、零距离。
当顾沉悄然勾住那丝柔软，准备往她耳后轻拂的刹那——
“阿里山奶绿。”
一声“打扰”落罢，玻璃帘刷一下被掀开，老板娘端着奶茶一进来一抬头，恰好撞见这一幕。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生的手堪堪悬在姑娘脸侧。
发丝垂落划出弧度，空气也好似跟着静止至无波。
“咳咳，咳咳。”大抵见得多了，老板娘只是杵一下，随即回过神来。
她一边把奶绿搁在纪苒柚跟前，一边笑着说：“店里人少听到点内容，你们这样的组队，迟早出事。”
“为什么？”顾沉收回手，低头啜一口奶茶，左耳耳垂略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捕捉到这个细节，纪苒柚搅拌着白泡沫堆积的奶盖，跟着问出声：“对啊，为什么？”
“你们对比一下后面包间那几个同学，人家都是你说好我说不好，我说好你说不好，那样才像是在讨论课题嘛，”老板娘笑，“放你们俩身上，一个只管提，一个只管说可以，哪儿有辩驳的样子，这分明是相亲啊。”
说罢，老板娘拎着托盘走开，留下里面两人不约而同仰面，相视一眼。
一秒，两秒，三秒。
顾沉偏过头连连咳嗽好几声，缓和过来，他面色仍有点红：“这饮品味道可能有问题。”
“哗啦”一声，纪苒柚手中本舀着满满一勺奶绿，反应之处她手腕一偏，半浓液体掠过唇瓣径直就浇到了她自己腿上。
隔着一层厚腿袜的触感发烫。纪苒柚低头，又温温吞吞收回视线：“忘记了张嘴。”
“嗯，”顾沉站起来，抽张纸巾递给她，“唇色很美。”
纪苒柚呆呆愣愣地舔了舔嘴角：“谢谢。”
“应该的。”
顾沉的视线毫不遮地落在纪苒柚脸颊的那抹娇艳之上，他眸光暗了一瞬又一瞬。
顾沉想，自己的姑娘不夸，谁来夸。
更何况，她看上去是真的很甜，甜得他有点……想亲一下。
为什么自己在他面前总会犯蠢？！
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化个不着痕迹的淡妆，还能忘记张嘴泼自己一身？！
枉自己给老板娘介绍了抹茶千层，莫名其妙一句相亲是什么鬼？！
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纪苒柚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顾沉说了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一万只神兽呼啸而来又呼啸过去。
顾沉同样心不在焉。
时不时喵一眼她说话时一张一合的艳色，男神俊颜云淡风轻，胸腔却盈满了猫爪挠心的痒，挠过来，挠过去，挠得他满脑子散乱的念头——
想亲，什么时候能亲，什么地点、以什么姿势亲？
自己到时候要不要穿身最好看的衣服，再喷点古龙水？
最好有月色，有晚风，她们写文的应该会喜欢这样的浪漫氛围？
就是这样不走心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等到离开，顾沉的pad竟都记下了满满一页。
纪苒柚说“AA”，顾沉为她掀着玻璃帘没反对。两人走到柜台问多少钱扫码，却被老板笑呵呵拒绝了：“姑娘你忘了你上次来，我说请试吃的吗？还付什么钱啊！”
“啊？那谢谢老板娘，我们先走了。”
“等等，”老板娘热情地从抽屉里抽了两张代金券出来：“以后带男朋友常来啊！”
纪苒柚耳根一烫，小声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顾沉倒是淡然接了代金券：“好。”
天阶夜色凉如水，几点星辰隐在云层之中，灌木丛中有“沙沙”的声响。未到下课，校园里行走的人不多，偶尔一两辆经过的自行车和着模糊的影，驶开整齐摇曳的灯火。
路上的落叶在傍晚被清洁工扫到了草坪中，脚踩在路上的声响格外清晰。
肩膀距离时远时近，纪苒柚垂头看脚尖，顾沉垂头看她，一路无言看着慧园的拼音logo越来越近……
“你刚刚为什么要答应老板娘？”纪苒柚停了步子，突然问。
“我是帮你答应的，你以后总会有男朋友的，”顾沉想了想，把攥了一路的代金券递给她，“如果——”
“这次讨论的课题就当是我定的吧，反正老板娘都说一直都是我在提，”打断他，纪苒柚语速继续快，“分工的话，麻烦你设一下模型找数据修数据，我最后来完善论文。”
“搭了你一个模型的便车，但也没有搭太多，至少论文你不用花任何精力，有问题吗？”
一长串话和方才的沉默对比鲜明，顾沉沉了眉目：“没有问题？”
“时间不早了，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先上去了，后续我们可以线上讨论，如果不是一定要见面的话，不必出来约的，再见。”
干脆两个字落完，纪苒柚明明朝宿舍楼迈出了好几步。想到什么，她又倒回来，动作流畅地抽走顾沉手上的代金券并道了声谢，继而折前。
从大衣口袋中取出饭卡，强迫症地刷了最中间门禁入内，拱形的长廊剪着那抹纤细的淡色身形上台阶。
一格，两格，三格……
直到消失不见。
如在云里，如在雾里。
顾沉徐徐收回视线，慢慢垂下自己仍旧悬在空中的手，也咬着音节咽下刚刚差点出口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他转身，背影从慧园楼下到智慧园中间的小路，再到智园门口。
他遇到室友打了招呼，轻描淡写说了什么，然后，一起刷门禁进去……
永远的从容，永远的清淡，永远的波澜无惊。
纪苒柚躲在三楼阳台一直看着他，看到智园门口最后空荡荡，月色晕透金属栏杆显出凉。她掏出手机拨个号码，接通后第一句便哑了嗓音：“哥，我知道自己不该玻璃心，可我听到他说你以后总会有男朋友，我就好难过，好难过……”
“……”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他对别的女生怎样，我更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他，我要怎么开口？！楚冰河你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听到的感觉……我以后总会有男朋友没错，可为什么不是他，我也只想是他。”
一直追二复文的老读者都知道，二爷构思的首要特色是恢弘不失缜密，那么之二，便是他在塑造主角上位的过程中，人性冷血，浓墨重彩。
尤其在爱情方面，神女有意襄王无心的结局常常让读者们直呼虐，虐的同时又平添了几分感慨之意。然而最新连载的《仕杀》中，洛文公和郑美人这对意料之外的CP出来几周后，二复竟然都保持着温馨甜蜜的基调！
老粉们心里隐隐约约有过猜想。但当二复真的卡在朝堂之上、群雄之焦，楚王叫近臣捧地图让老洛选城池，老洛面不改色地说出“十城换一人，明月郑美人”，微博、空间、书籍评论区炸得彻彻底底！
关东煮不煮：为什么会这样！二爷脑袋被门夹了吗？！郑明月好作不值得啊！
我有酒吞：其实从洛文公第一眼见郑美人，我就猜到了他这把不要江山的牌，很惊艳，但不像二爷。
全英雄联盟最萌的萌猪：老洛明明值得更好的，感觉郑明月配不上，失望，弃坑！
黛比：爱情本就不问值不值得，郑美人冷宫十年不侍君，不是在等老洛？老洛十年卧薪，不是为了美人？不管二爷后续会不会翻盘，这CP我坚持站！
二复后援会V：这CP我也坚持站！
粉丝们分成几派连续撕了好几天，可纪苒柚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闹闹。如果不是和顾沉没联系让人起疑，秦黛看着自己这室友，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周四随机过程上三节课，十一点零五分下。秦黛说这个点刚好，去食堂比点外卖健康一些，纪苒柚没有异议。
C市这几天空气质量不好，霾暗沉沉地飘在空中。视野被模糊了不说，那些小颗粒吸入嘴里还会有土的味道。
就是在这种天，通往食堂的那条林荫道上，都还有同学热情地发放着各种社团和活动的宣传单。
“同学，这是我们新叶助残志愿者的活动，你感兴趣可以看一看。”
“好的。”
“同学，这是我们话剧团的十七周年纪念剧，扫这个传单上的二维码转发朋友圈即可参与抢票哦！”
“好的，谢谢。”
“同学，这是我们……”
在秦黛错愕的眼神下，纪苒柚反常地接了一路传单。
到了食堂，她不仅没扔，甚至还做出把传单收进书包再去拿餐具的动作时，秦黛下巴差点扶不住：“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回寝室把上面的二维码全都扫一遍啊，”纪苒柚理所当然道，“她们也不容易，举手之劳而已。”
秦黛：“……”
她极度怀疑柚子是不是被掉包，现在报告辅导员来不来得及。
“黛比你干嘛这样看我，像见鬼一样，”打了一两米饭，纪苒柚又点了一个炝炒菇类，“人嘛，总尝试些改变。”
“嗯。”
点点头，秦黛忽然想到什么，她眼睛一亮：“那就请以前不剧透的二爷剧透一下，老洛CP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感情线处理得完全不像你。”
秦黛点了个和她一样的菜：“不管以前宦杀的阙慎，还是仕杀一的秦汾公，都是那种家国天下爱情淡漠得要死，甚至是有点自私，到了老洛这儿，明显变了！”
“我也知道，可我并没有什么办法。”
从左到右走到选菜区尽头，纪苒柚三格的餐盘没有装满。她就近看中一个空桌子，扭头示意秦黛跟上：“你知道陈丹青说过一句话吗，大意是人一旦有了爱意，就会增添很多无谓的难受。”
“所以，”到达餐桌边，纪苒柚放下餐盘。接过秦黛递的餐巾纸，她漫不经心擦着手，一边解释，“洛文公心里装着千军万马，可是一遇到郑美人，他已然忘记了所有，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说话。”
“他原本可以权倾朝野江山大业，可是郑美人，是他过不了也不想过的劫。”
语气轻描淡写，表情无波无澜。
默契理解出后面不会翻盘的意思，秦黛望着她，怔忪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你说的究竟是洛文公，还是你自己？”
纪苒柚咬着鸡腿：“有时候，我也分不清。”
本来是自己说的“没必要就不用线下讨论”。可当顾沉真的从善如流，线上都不再敲她后，纪苒柚的内心毫无波动是不可能的。
纪苒柚继续每天万字房的生活，记录着小说不断攀升的数据，浏览着网站主导的各种热门推送，却时常心不在焉。
每隔半小时，她就会忍不住点开企鹅和微信通讯录，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置顶的空白备注，状态从“2G”到无线，切换到“4G”，再到“2G”……
想靠近，靠更近。
靠近不安静。
斯皮尔伯格是好莱坞已封神的导演，这次带着《圆梦巨人》回归大银幕，给了不少人惊喜。
知道柚子是这位大咖和李安的铁粉，秦黛提前三天就定好了首映两张票，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柚子，团学这边有点事儿，我当时没交接干净要留下来处理，你打个电话问丝丝有没有空，或者我下次陪你？”
“没事儿，记得回寝室帮我带点吃的赔罪，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爆米花那种膨化的甜腻味道似乎是电影院气氛的标配。
之前等待的十几分钟里，纪苒柚已经嗑完了一小桶。挂了秦黛电话，她正纠结着要给丝丝拨过去，还是再买一桶安慰自己，手机震动响起——
“喂？柚子，刚刚黛比给我打了电话，我也来不了，本来陶冶都约了我看的，但是现在一枪打爆我的头，一个单词都没有，这个月末要雅思，所以……”
“哈哈你加油，爱抚一秒钟。”
习惯了一个人也没觉得有什么。
纪苒柚裹了裹长及小腿的驼色大衣，又去柜台买了一小桶。盯着时间差不多到，她循着放映厅序号排队入场。取3D眼镜的过程中，她瞄到前方牵手一男一女中的男，感觉略微有些熟悉？
电影院在西大北门外不到两百米，遇到同学不算稀奇。纪苒柚轻手轻脚找到自己的后排座位，拂衣坐下，把眼镜架好……
The BFG。
小女孩索菲从小无畏勇敢，也正是这份不同，让她无意间遇到了在巨人国受到欺压的好心眼儿巨人。秉着欧美大片一贯的英雄主义原则，即便是迪士尼动画出品，影片最终的导向也是索菲和好心眼巨人联手保护儿童免于被巨人们擒获吃掉，而巨人们受到惩罚。
画面很梦幻，场景和构图都隐藏着大师作品惯有的深髓美感。
片场人不多，声音不嘈杂。
除却前方女生时不时对身旁男生冒出一句“这条毯子好漂亮，我待会儿搜搜有没有同款”“这个小姑娘口红色号好正，好萌啊啊啊”，纪苒柚愿意把这次观影体验定位在良好。
灯亮，门开，观众陆陆续续退场。
一手拿手机，一手握纸筒，纪苒柚瞧着脚下台阶慢慢挪。走到第一排旁边垃圾桶扔完垃圾，她恰好和前面的一男一女迎了个面对面。
是自己开始觉得有点熟悉的男生，是一直听着那女生叨叨的男生，也是丝丝分分合合的男朋友？！
好像叫，陶冶？！
他不是和丝丝复合了吗？怎么会和别的女生一起来电影院，看上去还特别亲密的样子？！
哦对，丝丝说陶冶约她，她没去……
本想装作不认识错过去，纪苒柚经过大厅的时候点热饮的时候，陶冶主动走了过来。
大抵女伴去了洗手间，他是一个人，有点尴尬地朝纪苒柚弯了弯唇：“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了，你也喜欢Mathison吗，刚刚大家都以为结局那儿你没动，看过原著？”
“嗯。”
纪苒柚礼貌打量了一下对方，转而继续关注流水台上自己的红枣红豆：“Mathison文字感觉挺有灵气，剧情也干净，是很赞的编剧，不过我是冲着斯皮尔伯格来的。”
不待陶冶回答，纪苒柚又偏了偏脑袋，很奇怪的样子：“请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啊？”给店员指着招牌奶茶报了“两杯”，陶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就刚刚有一瞬间觉得你挺像我一个室友的男朋友，但转念想想，”左边有两个女生拿着电影票自拍得欢，纪苒柚蹙着眉头躲了躲镜头，“喜欢Mathison的人，不应该是女朋友在自习室看书，自己却带其他姑娘来电影院看电影的渣啊……”
店员按下塑封机的摇柄：“姑娘在这儿喝还是打包？”
“打包。”
纪苒柚拎过小口袋，向陶冶挥了下手：“不好意思我差点认错了，祝你和你女朋友幸福，再见。”
两个字落罢，她转身离开，笑意不达眼底。
留下陶冶杵在原地，望着那抹浅色的身影下楼，越缩越小，俊脸上的表情从呆愣困惑到思索再到恍然后的发红窘迫。
“奶茶好了吗？”女生从厕所出来，顺势挽上陶冶的手臂，“待会儿我们是去逛夜市，还是直接，嗯去酒店？”
女生身段柔软，妆容妍丽，在高高大大的男生身旁，一幅小鸟依人的娇羞模样。
不知怎地，陶冶嗅着那缕香水和爆米花混合的气息，突然没了兴致。
他拂开那个女生的手：“我要给丝丝买宵夜，她在上自习，你以后别联系我了吧——”
“为什么？”女生惊，“陶冶你怎么了诶！你等等我，奶茶，奶茶！”
天色向晚，层层卷卷的乌云宛如压在头顶般，衬着步行道两边门可罗雀的店铺，叫人心里生出几丝压抑来。
还有最后十几层台阶到一楼，纪苒柚想，自己能不能在下雨之前从电影院冲回寝室？
结果在她到达一楼那一瞬！
上一秒还昏亮的傍晚，这一秒“哗啦”，瓢泼大雨霎时倾盆，水柱又大又急，一下下敲打路面迸出剔透水花。
不少女生都有随身带伞的习惯，等个十来分钟雨稍微小点，就和同伴撑伞离开。而一些没有带伞的女生也打了电话，等到各自男朋友，她们娇声抱怨着钻入对方伞下……
周围人来来去去，路灯一盏一盏亮起。
纪苒柚就这样安安静静站在街角，睨着鞋尖听雨听脚步声，不知不觉，她听到手中红枣红豆热饮变冷，四下逐渐静寂。
二复V：除了熟睡中被吵醒，和送来已经冷掉的外卖，我想，我现在不喜欢的事情又多了一件，看完电影，下大雨，我一个人躲在房檐下，等停。
15年股灾之后，金融院的研究项目数量骤减。顾沉那篇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立意和构思都不错，自然而然就被几个教授拎了出来做延伸。
和一群博士博导忙了近十天，他终于把第一阶段的OLS回归控制到了一个正常范围。等外卖的休息时间，大家玩游戏的玩游戏，看杂志的看杂志。
较为安静的环境中，顾沉手机的弹窗震动声显得突兀又清晰。
开锁屏瞄一眼，顾沉直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起身朝门口走去：“张叔我待会儿有事不回来了，对了，外面在下雨，我借一下你们研究中心的公用伞，改天还。”
下意识从储物架上取了两把，顾沉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放一把回去，然后，继续走。
走着走着，那抹颀长的身形在走廊里跑起来，脚步声“砰砰乓乓”，三两下便汇入滂沱的大雨之中。
“顾沉去接谁啊？还没见他这么急过。”李教授收回好奇的视线。
外卖电话到了。计量张教授差了个博士出去拿，然后神神秘秘地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张纸来：“喏，学号，姓名，班级，写得清清楚楚呢！”
一边献宝似地挨个拿给同事看，他一边学着顾沉那天的语气：“这不是他的小女朋友，不过很快就是了。”
“你们说这么大的雨，他这么冲出去，”张教授朝大家挤眉弄眼，“很快是多快？”
“哈哈，那天老顾还在和我说，他儿子性子冷，脾气也不好，在学校都拐不到个姑娘，以后出去岂不是要打光棍。”
“就是就是，没想到还是我们金融院内部消化的，也为难这姑娘收了他了。”
“你们别说得小子什么优点都没有好伐！人脸好看，学得扎实，又高又多金，不就是冷了点，你们至于吗？”
随机教授说着说着，自己感觉出不对劲：“我说的，是不是和格力新推那款冰箱的广告词有点像。”
“完全一样。”
不约而同给他回完眼神，几个教授又围在一起叽叽喳喳：“那我们要不要多关照一下这姑娘啊？”
“那我们要不要帮那小子一把啊？”
“那我们要不要去找弥勒佛要两张照片，偷偷给老顾夫妻俩预告一波儿媳妇啊？”
计量教授刚说完，李教授义正言辞地拍桌：“老张你主意好馊，不过……我赞同！”
“我也赞同。”
“加一哈哈。”
“……”
金融院内灯火明亮，八卦伴着坏主意笑声连连。
而金融院外，夜色昏暗，雨礴风啸。时不时有腐朽的树枝被刮落，“噼啪”落在水凼，很快又被冲刷不见……
一杯半冷的饮品下肚，纪苒柚手脚泛起凉来，可这场雨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幸好昨天通知了读者这周末休息不更新，她不用赶稿。
余光瞄到几步远的一家小面店开着，纪苒柚暗骂自己一声“蠢”，准备过去休息一下捋一捋大纲，转身处，却瞧着一抹人影朝自己走来，她浑身一震。
嗯，是的，是朝自己走来。
衬衫领大长腿，灰大衣大黑伞，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白净修长的指节在笔直的金属伞柄上盘了个漂亮的形状。
他的唇边大概含笑，衬着周身的清冷气，就这样拨开苍苍茫茫的雨幕，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从容，无惊，带着致命的禁欲。
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顾沉站定。低头迎上纪苒柚略滞的神情，他眉梢都带了丝明显的暖意。
“走吧，”顾沉把伞挪一半到纪苒柚头顶，目光深邃如炬，“你不用一个人等雨停了。”
绞着手指，纪苒柚有些不敢和他对视：“你也是一个人来看电影？”
“不是，”顾沉沉吟，“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走吧。”
“嗯。”红着耳根道声谢，纪苒柚灵活钻到伞下。
她垂在身侧的手忽松忽紧，最后放入大衣口袋里。
几乎是用了全部意念，纪苒柚才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去挽住他。
明明雨敲在伞上的声音清楚，偶尔溅到光洁脚踝的触感也相当清晰。纪苒柚和他并肩走在一把不算太大的黑伞下，只觉得内心熨帖又安静。
风雨同归，风月不及。
纪苒柚并没注意到顾沉雨伞越撑越斜的角度，也没有留意他那句“等雨停”有什么问题，更不知道身后那家小面店的玻璃窗内，有人手持钢刀，在画板上刻着C市这场雨景，也刻着大雨中的两道身影……
从外面把高峰期放的小桌子搬进来，小面店老板抖了抖雨衣上的水，对老板娘笑道：“刚刚我看到那个男生急匆匆跑过来，离点距离又停住，然后假装淡定地过来……还说什么碰巧路过？大雨天不走外面从内巷碰巧？那可真是巧哈哈！”
“人家小年轻谈恋爱你嘲什么劲！”
老板娘嗔一声，用鸡毛掸子弹一下老板的脑门：“你以为都像我们那个时候，熟人介绍见几面就在一起么，人家这叫浪漫懂不懂？现在想想可真羡慕得紧……”
一直把她送到门禁、屋檐滴雨不能溅到的位置，顾沉才顿步。
纪苒柚抿了抿唇，仰面看他：“再次谢谢你的伞，改天请你吃饭吧？”
顾沉点头：“可以。”
“嗯”一下，纪苒柚掏出饭卡刷门禁，好像和他没什么要说的了？
顶着后背那抹注视，她努力让步伐看起来优雅且美，一步，两步！
终究没忍住，她倏地转身，飞快跑回顾沉跟前：“晚安。”
两个字落罢不待对方回答，纪苒柚又飞也似地朝楼梯口跑去。
留下某人错愕一瞬，随即回神。
望着那逃窜上楼的身影，顾沉心里提醒着“慢点小心摔”，俊颜则是染上了笑意，他对着空气轻声道：“晚安。”
回复的电波终止在三楼阳台。
靠在阳台内墙，纪姑娘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拨电话。她声线是强撑的淡定，咬字却掩饰不住欢心。
“楚冰河，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他路过电影院楼下，借了我半边伞，我们一路撑一把伞走回来的啊啊啊……刚刚道别我本来没注意，折回去看到他另一边肩膀，几乎湿透。”
“……”
“我真的真的好想抱一下他，可是我不敢，我害怕他觉得我不够矜持……所以，我就很怂地只对他说了句晚安，不许笑！”
大概是这口糖太甜，之后几天，纪苒柚运气一直不太好。
莹草编辑连续催更就算了，计量教授抽几本作业出去改恰好抽到自己也算了，为什么固定收益债券、金融随机过程几乎所有硬课老师都能从上百份作业中准确无误拎出自己。
“C”等级？重新补？！
持续在寝室群里发了几十个抓狂的表情，某姑娘装睡的室友终于醒了。
黛比大保姆：柚子港真，作业这种事情我要是可以帮你，不早就帮了吗？主要是不能百度很恼火，那些个老师题也出得刁钻，还有一个周末，你别急，我给你出出主意……
柚子大总攻：这么长一段废话，感天动地，主意在哪里。
黛比大保姆：从前有一个人，名字叫顾沉。
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秦黛清楚地听到对面书桌有水杯打翻的声音，一番“乒乒乓乓”兵荒马乱后，自己屏幕上弹出格外有骨气的两个字。
比起嘴硬和秦黛说“不熟”，纪苒柚想，还是自己强调了不联系，结果一而再再而三去骚扰他来得更打脸。
周四上午一过，一周的课程就结束了。
下午金融院也没什么其他安排，纪苒柚泡了杯奶茶，清了好几下嗓子才拨出那个早已背熟的号码。
响几下，接通。
纪苒柚咽了咽口水：“喂，请问是顾沉吗？”
对方没有说话。
先是一阵细小的议论，然后是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接着脚步交替，他大概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低沉的声线震得撩人：“嗯？”
纪苒柚再次咽了咽口水：“那天说了请你吃饭，你明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出来吃个饭可以吗？”
知道她看不见，顾沉还是点了头：“可以。”
“那我们讨论一下关于课题的事情，”捂着发热的脸，纪苒柚问，“可以吗？”
顾沉仍旧点头：“可以。”
纪苒柚终于鼓起勇气：“我觉得我们最后定下来的课题和计量经济学，固收，随机过程这几门都有关系，你出来的时候可以把你作业带给我看一下么？”
这次，对面没了声音。
纪苒柚心一悬——自己和他见面的次数，怕是十根手指都数得出来吧？贸然地提出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显得很掉品？
暗吸气，纪苒柚紧张地解释：“我就用手机拍个照，很快的，不会耽搁你，我主要是想借鉴一下，不会照着抄，也不会给你造成其他麻烦的——”
“你把你作业带出来吧，”顾沉柔声道，“有什么不会，我可以教你。”
纪苒柚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那道轻描淡写的声线接着传来：“主要是我也没做，我也要补，所以，我们可以一起上自习。”
“寝室有个神经病，好端端的，把自己做过那些作业全部拿出去扔了，问他没毛病？他说想再做一遍【再见】【再见】，难道这就是国奖和渣渣的区别？！”
没有加徐巍和易听风好友，纪苒柚自然没有看到这条说说。她认真化了个淡妆，又补了唇线对镜子抿两下，这才施施然出门。
纪苒柚想，自己打扮成这样去上自习，会不会让顾沉发现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自己不正是醉翁吗？！
在一楼扔了秦黛让带的垃圾，纪苒柚放慢脚步，掏出手机点开顾沉之前发来的“图书馆三楼”。默默记下，她刚把手机调成振动放回包中，余光便瞄见一道身影从远走近，站定在自己面前。
纪苒柚抬头，惊喜：“丝丝你怎么到宿舍来了？准备搬回来了吗——”
“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累不累？纪苒柚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婊知道吗？”程丝丝冷笑。
纪苒柚亦敛了神色：“丝丝怎么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
“误会？”
倏一下拽住纪苒柚脖子上的项链，程丝丝轻笑：“让我猜猜看，是潘多拉，还是卡地亚？”
“呼！”纪苒柚吃疼，不着痕迹往后退一步，“丝丝你什么意思？”
没有理会问题，程丝丝松开手，向下的目光落在纪苒柚包上：“专柜才出的新款，包挑得倒是不贵。”
说罢，她自顾自地探身去看纪苒柚身后的衣服标签：“Dior这长款在时装周上可是广受好评，不像是水货——”
“我约了人，丝丝你误会了什么晚点再说可以吗？”抬腕看了下表，纪苒柚错开她想朝前走。
“不想和你拐弯抹角，纪苒柚你直说吧。”程丝丝拦住不让走。
迎上室友微蹙的眉头，程丝丝咬着牙，终于把压在心里的石头搬出口：“你和陶冶在一起多久了？”
“什么陶冶？他不是你男朋友吗？我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纪苒柚觉得莫名其妙，“丝丝你在乱说什么，顾沉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纪苒柚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觉得良心有愧吗？！”
再次挡到她面前，程丝丝质问：“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拿男神当借口？明明三年同学了，谈什么狗屁的一见钟情！”
“程丝丝你好好说话。”这下子，纪苒柚停住了脚步。
“我什么意思？应该是你什么意思？！装啊，我看你还能装多久？！”
骤然拔高的语调让稀疏路过的同学侧目，纪苒柚听得蹙眉，程丝丝却是毫不在意。
冷哼一声，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指纹解锁递到纪苒柚面前。
企鹅空间，一条说说。
“电影如何好看”的文字内容不重要，发布者发了自己和闺蜜从上至下的俯拍自拍照。她们嘟嘴多卖萌不打紧，重点是，画面背景中的纪苒柚和陶冶，并肩站在一起。
第一张静态照片看不出亲密。
等到第二张她们比耶的动态手势，纪苒柚像是察觉到什么，撑在流水台的整个上半身朝旁边挪了挪，好似靠向陶冶？！
纪苒柚皱着眉，指着屏幕中更小的招牌：“只是一家奶茶店，看完电影买奶茶碰到了。”
“嗯，对。”程丝丝垂在身侧的一手紧攥，另一手三两下划出个聊天界面。
“嘭”闷响发出，她几乎是用蛮力把手机塞给纪苒柚。
“丝丝我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上周五下午我去电影院，好像看到陶冶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我看到他们牵着手一起进的场，坐在一起。”
“排队出场的时候，陶冶搂着那个女生的腰，还掐了她屁股一把，然后那女生说自己想喝奶茶，陶冶就……”
“丝丝，我是拿你当朋友才告诉你，我从这学期开始，好像不止一次看到他这样，不是和你在一起。”
“……”
几段记录看完，纪苒柚明了。
下午没有风，出太阳的天甚至还给空气裹了丝暖意。
纪苒柚望着面前熟悉的程丝丝，恍然生出些陌生的感觉来。
“我也看到了他和那个女生，”纪苒柚双手把在程丝丝肩上，努力让她平静，也让自己的态度尽量温和，“可能当时那个女生去上厕所了，陶冶一个人买奶茶——”
“纪苒柚你够了！你连那个女生上厕所都知道？！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那女的就是你自己啊！”
程丝丝猛一下挥开纪苒柚的手：“装！你继续装！如果巧合到这地步都能解释，那你说你以前那副穷酸模样，现在为什么突然开始各种买名牌还学化妆？！”
纪苒柚浑身一震：“我穷酸？”
“难道不是吗？”
指尖堪堪指着纪苒柚，程丝丝胸口起起伏伏:“我可怜你靠写文赚生活费，发稿费点加两个鸡蛋的炒饭都高兴半天，你自己算算，我给你买过多少吃的对你多好？！你特么就是这样对我？！想钱想疯了费尽心思爬陶冶的床？！你活好不好他爽不爽啊？！”
从一个陌生人到朋友，大抵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培养感情。而从朋友到陌生人，可能是那很长一段时间的万分之一。
一分钟？一秒钟？
乃至，一句话。
方才程丝丝甩开的力气很大，“啪”一声在纪苒柚白皙手背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
痛感火辣辣，纪苒柚一边抚手，一边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听她骂。
“心机”“贱”“bitch”“狼心狗肺”……
词汇丰富。
虽然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当纪苒柚真的收起柔意，肃脸相对处，她那股骨子里的傲然让程丝丝忍不住咽了口水，以及剩下的话……
不想提自己送过的海贼王手办多少钱，也不想说自己赠她那《宦杀》第一批to签在论坛上被炒到了什么高价。
纪苒柚徐徐掀起眼帘，直视程丝丝：“第一，我家不缺钱，我写什么纯属兴趣。”
“第二，我现在各种买没错，可我以前也买，买的东西不一样罢了，炒饭也好，大餐也好，我高兴就好。”
“第三，我和陶冶的认识仅限于你，我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我爸妈听不得这样的侮辱，我也听不得。”
唇边弯着得体的弧度，纪苒柚笑意不达眼底：“不知道你听了什么蛊惑，吃醋或是怀疑我，现在的你确实不适合交流。等你冷静下来，我愿意给你再解释一次，我要先走一步了。”
“纪苒柚你不要这么虚伪行不行？！”
程丝丝追到门禁旁，重重扯她一把：“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介意让整栋宿舍楼的人知道，你抢室友男朋友还理直气壮！”
“我没做亏心事心里坦荡荡，程丝丝你现在太激动，我不想和你吵吵闹闹——”
“你男朋友是谁？”
纪苒柚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侧面响起。两人扭头，视线不约而同落于那道逐渐靠近的挺拔身形。
站定在纪苒柚身旁，顾沉双手环胸，轻描淡写地重复：“请问，你男朋友是谁？”
程丝丝“啊”一声，没反应过来：“陶冶？”
“嗯，”顾沉点点头，格外直白又坦然地问，“他有我高吗？”
完全没明白顾沉的意思，程丝丝客观摇头：“没有。”
顾沉继续：“他有我帅吗？”
一个是公认男神，一个是普通偏上的长相，程丝丝依旧客观摇头：“没有。”
意料之中，顾沉垂下环在胸前的臂，面色毫无波动：“他有我成绩好吗？”
溢出的情绪慢慢收回，程丝丝蹙眉：“他经常挂科。”
“嗯，最后一个问题。”顾沉掀开左手衣袖，修长的指节优雅蓄然地解开袖口，按下表扣，他把那块质感强烈的艺术品取出来，摊在掌心，“那他比我有钱吗？”
系列认不出来，那串流畅的“vacheronconstantin”则是让程丝丝错愕好一会：“没有。”
“很好，那现在请你给我一个理由，”动作流畅地把表重新戴回腕上，顾沉声线陡转强势，“为什么苒苒放着我不要，反而要和你去抢一个次等品？”
咬字清晰，不急不躁。
他周遭突然迸出的气场凌冽无比，顺势牵上纪苒柚的掌心，却柔软温热。
不管程丝丝的反应，顾沉牢牢牵着纪苒柚的手，就这样牵着她，一步一步地越过程丝丝，朝前走。
锋芒毕露，维护得不容置疑。
原来，男神也会说重话？发脾气？因为纪苒柚？！
两道相携的身影走出好几米，程丝丝还怔忪在原地。
她耳畔响着嗡嗡的杂声，眼前便见顾沉停了脚步，没转身。
“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同学，希望你下次说话前记得过一下脑子。”
“还有，”顾沉顿了顿，“贬低你男朋友也好，炫富也罢，你今天受了多少气、有多少不满、想做多少阴谋坏话，都请算在我头上，和苒苒无关。”
语罢，顾沉敛了气势紧了紧手，轻声对身旁的姑娘道：“走吧。”
“嗯。”纪苒柚应得细若蚊蝇。
手被牵得灼热发烫，一向淡定总攻的二爷第一次有懵懵懂懂的感觉，连脚下的步子都跟着有些跌撞。
比起顾沉为什么牵自己这个问题，她想，他为什么不唤“柚子”唤“苒苒”，老纪和母上大人算两个，他是第三？
“想吃棉花糖吗？听说甜食可以安慰心情？”
西大有个由学生开办、管理、运营的实验超市，一年下来，大大小小的活动不断。
顾沉牵着纪苒柚路过时，超市门口挂着“营销大赛”的大红横幅，各式各样的摊位琳琅铺一路。
以简约为标杆的速溶咖啡调制现场，以爱豆为主题的小鲜肉海报贩卖，以追忆童年为噱头的塑料棚前，“嗡嗡”笨拙转动的棉花糖机器备受同学们追捧。
并没有觉得他这么问自己有何不妥，纪苒柚点头：“好，麻烦你在这儿——”
“等我一下。”
弯唇说出原本该由她说的话，顾沉转身向树荫旁的摊铺走去。纪苒柚楞一瞬，随即回过神来。
望着他温温和和与那卖棉花糖的男生说了什么，那个男生笑着朝自己这边瞄一眼，然后把棉花糖卷得大些不说，还给了两小瓶洒作调味用的黄豆面。
纪苒柚握了两下方才汗湿的手，想，他刚刚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放开自己的过程中，心里想的是要给自己买大一点的棉花糖吗？
既然可以买一个大点的，难道他不会直接买两个吗？
思绪正千转百回地盘桓，纪苒柚眼中便见卷棉花糖的男生把第一个递给了顾沉，接着拿起了第二根竹签？！
纪苒柚：“……”
刚刚那一秒，她为什么不想自己会中五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