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还好,无非就是按时按点背着电脑去咖啡馆,到了周末才是真正的折磨人。宁自强一大早出门买菜,拍着胸脯说今天的午饭他也包了,宁慕蓉和齐冉对视一眼,意识交流达成共识:要不还是放弃溜号计划,静悄悄在家加班吧。
加班是必须的,创业者没有周末,休息日是同步进度弯道超车的好机会。
老宁在楼下厨房忙碌,齐冉和宁慕蓉在楼上卧室开小会。
齐冉那边稳步推进,至于宁慕蓉,则是左右支绌处处问题,而眼下最要紧的问题是:“音响团队大概彻底没戏了。”
齐冉挑了一下眉毛:“还有备选吗?”
“有……过,那时候我还没离职。”宁慕蓉回答的时候有点底气不足,目光四处乱瞟。
她漫长的离职手续贯穿了整个筹备阶段,在大办公室里偷偷联系供应商,在笔记本的角落里记录联系人和物料账单。大量过程文件都夹在杂乱的办公用品中,在离职之后被囫囵塞在柜子深处,至今也没有好好整理过。
“得尽快联系备选。”齐冉的声音不大,语气不容置疑。
宁慕蓉点头,不自然地抽了抽鼻子。在学校,她是凡事差不多就行的中等生,在上一份工作里,她是只要乖乖听话就能平安度过每一天的新人,而现在,她必须独当一面,否则就会有几百人看着她们的活动开天窗。
不能等着齐冉伸手帮忙,宁慕蓉暗下决心,要尽量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趁着宁自强在认真钻研剁椒鱼头的教学视频,宁慕蓉溜回自己的房间,取出层层包裹隐藏在卧室深处的离职文件,以一件针织衫做掩护,飞快地溜回楼上。
资料铺了满地,宁慕蓉翻遍了所有便签和笔记本,仔细检查了所有电子文件,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记忆中那一串电话号码。
齐冉说:“北京这么大,供应商多得是,实在找不到的话,就马上开始重新找渠道。”
宁慕蓉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完蛋了。”她喃喃自语一句,猛然抬起头,披头散发地看着齐冉,“我好像随手发给钟毅了,我一直把他当记事本来着。然后……”
齐冉已经猜到了后半句,“然后你们互删拉黑了。”
钟毅是宁慕蓉的前男友,分手分得很难看那种。
……
去找钟毅要号码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怎么说开场白,毕竟最后一句话是:再理你我就是狗。第一句说“汪”?太像服软示好了,直奔主题?好像也不合适。
宁慕蓉考虑很久,最终是这样开场的:“您好,请问是尾号24678的用户吗?”
“宁慕蓉,你病又犯了?”钟毅在对面没好气地说。
分手难看不是最扎心的,更惨的是她可以默背出他的手机号,而他可以一耳朵听出她的声音,尽管她用的是齐冉新办的工作号。
“有点正事。”宁慕蓉清了清嗓子,用风轻云淡地语气说:“我想起来以前好像给你发过一个电话号码,你那儿还有存的吗?发我一下。”
“删了。”钟毅飞快地说,看样子就准备挂电话,宁慕蓉提了一口气,刚想要诶一声再商量商量,就听见那边长长叹了一口气:“宁慕蓉,你还要我说你多少次,用短信当记事本这个习惯特别不好。随身带着点纸笔,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时记下来,定期整理,这样才能进步。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只会用短信当记事本,弄个云备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狼狈,你看看我——”
宁慕蓉抢白:“既然有备份,恢复一下给我呗。”
钟毅停了一下,发出尖锐地笑声:“我恢复给你?我到现在还得给你收拾烂摊子?宁慕蓉,就你这个自理能力,连国企办公室都坐不明白,还异想天开想创业?醒醒吧!”
“我——”
宁慕蓉刚说了一个字,钟毅又继续说:“你看我,随身带着个本子,领导讲的重要的内容我都记下来,不需要领导要求,坚持自觉给领导发周报月报,像我这样,年底之前就要提副科了。我教你的但凡你能记住一丁点儿,也不至于——”
宁慕蓉还没说话,齐冉就从她手里拿过手机,对着话筒说了一句:“谢谢,用不着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就挂断了电话。
再看宁慕蓉,抱着膝盖坐在一大堆资料中间,眼眶泛红,眼神冰冷,不由关心问:“你这是什么表情,委屈?还是愤怒?”
宁慕蓉停了一下,眼神忽然锐利起来:“我问他的问题他回答了吗?就只会指教我!我亲爹在楼下默默无闻学做菜,他跟谁这儿装爹呢?他谁啊,他配吗?”还是分手时的那句话,当初竟然会觉得这个人很值得崇拜,真是瞎了狗眼。
“好了好了,嘘——”齐冉竖起食指示意她冷静,“对啊,他谁啊,他配吗?这话你刚刚怎么不说呢?”
宁慕蓉气鼓鼓的,显然不擅长吵架这件事让她有点懊恼。
“喂,我有九字箴言,对付这种人最有用了,要不要听听?”齐冉在宁慕蓉旁边也席地而坐,看宁慕蓉露出探究的神色,才继续说:“这九个字是:您哪位,我乐意,爱谁谁。他要是指手画脚管你,先问问他是谁,有什么资格,没资格,管不着,我乐意,如果他再扯别人怎样我怎样,也没关系,爱谁谁,与我无关。”
宁慕蓉噗嗤笑出声,心情瞬间转好。说白了,日子是自己的,因为已经分开的人闹心,不值得。
齐冉继续说:“还有,吵架的时候,态度一定要客气,气势一定要稳,摆出一副你不值得我动气的姿态。不好意思,您哪位。谢谢建议,但是我乐意。这个问题我不想回应,爱谁谁。”
宁慕蓉啧啧摇头:“好阴阳怪气。”
“用魔法打败魔法嘛。他想当爹,你就当班主任,谁家的爹都怕班主任。”
齐冉本打算说个笑话,谁知宁慕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我说这味儿觉得这么熟悉呢,悄悄告诉你,我家里除了这位宁车长,还有一位刘主任,班主任。”
宁慕蓉压低了声音凑近齐冉说话,齐冉也自觉挪到她身边,小声说:“难怪,我开始有点同情你了。”
“你说,我这包子个性是不是就是从小到大被打压惯了,才会觉得那辐射三千里的纯正爹味特别亲切?”
“所以啊,不如咱们改天去拿他练练手,把他的手机恢复资料,再把咱要的号码抄回来。就当是你反抗父权的第一步。”
“别了别了,多晦气,要反抗也得反抗真爹,不招惹那种活爹。”
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地咬耳朵,话题一路滑行,伴随着时不时的嗤嗤笑声。正说到默契偷笑的时候,宁自强从楼下走了上来,边走边说:“两个人在上面叽叽咕咕搞啥子哦,哪个下来去买瓶酱油。”说着探头看到满地摊开的纸张,两个人席地而坐,不由提高了声音:“哎呦,还搞得乱糟糟的。谁家小姑娘家搞成这样。”在身体两侧擦了擦手,低头就要帮忙收拾。
宁慕蓉眼疾手快,扑上前把地上的资料抢了回来,连珠炮似的说:“爱谁谁,我们乐意,反正你别管,您哪位哦?”
齐冉大惊失色,宁慕蓉这九字箴言学得倒快,可惜学得不透彻也用错了对象啊,她赶忙站起来想要圆场,殊不知亲爹不怕九字箴言,宁自强直起腰杆,振聋发聩地回答:“我是你老子!”
……
很显然,这一轮较量,宁慕蓉又因为大意冒进败下阵来。于是整顿午饭,宁慕蓉都有点抬不起头来,让她吃饭她就吃饭,让她夹菜她就夹菜,明明吃得味同嚼蜡如坐针毡,夸奖老宁的甜言蜜语却完全没有瓶颈,让齐冉不由唏嘘:幸福家庭的小孩,也有自己的不容易啊。
各怀心事的午饭接近尾声时,宁自强放下筷子,笑眯眯地说:“我住在这儿,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宁慕蓉和齐冉对视了一眼,老宁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刁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个问题给宁慕蓉来回答,她很难说出添麻烦这种话,而齐冉作为老宁的女儿的同居室友,碍于面子也得说一句:“不麻烦。”
齐冉则眨了眨眼,看看宁慕蓉又看看宁自强。
时间在沉默中滴滴答答走了两秒。才听齐冉嗤地一笑:“问我呢?我看你们爷俩互相挺客气,还以为这话是问蓉蓉的。”
宁自强不动声色,但是表情明显有点僵住。
宁慕蓉也在碗口里躲不住了,她一边扒完最后一口饭,一边疯狂头脑风暴:齐冉肯定不是这么没眼色的人,她这是给我递话呢,这话我得接,算了,横竖都是一刀,接吧!想到这儿,宁慕蓉放下碗筷,飞快地把打好的腹稿倒了出来。
“按理说,说亲爹添乱实在是大逆不道,但是你非要说是麻烦也确实有点。倒不是说你在这儿就干扰我们生活,主要是和你相处的边界感太难拿捏。我和我妈都看出来了你来北京肯定有别的目的,你就跟我们在这儿玩煽情绕弯子没一句实话,说是自家人吧,你藏着掖着,说是保留点边界感吧,你从一日三餐问到吃喝拉撒。哦,说到边界感,一线城市最讲究边界感了,能问手机的就绝不张嘴,能谈论天气和八卦就绝不问人个人的事情,我们都习惯这种生活了。你呢,在你那小慢车上和山里人厮混惯了,见面先来个结婚了没有娃了没工资多少三连问,盘子里最后一块腊肉非得让来让去,其实我俩都吃胖了想把它倒掉了。你没给我们添麻烦,只是你那城乡结合部的生活习惯实在是和我们不太兼容。”
宁慕蓉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盘子边缘浸在油汤里的几粒豆腐渣,她必须一鼓作气说完,否则可能宁自强的一个眼神就让她缴械投降。
说完抬起头观察现状,就看见宁自强泰然自若地收拾着桌上的残局,点点头说:“明白了,明天就走。”
宁慕蓉一愣,赶忙放低姿态找补:“不是,爸,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啊。”宁自强笑得很慈祥,“本来就该走了嘛,随口问一句。不过确实啊,我一直在跑车,也不知道你平时都是什么生活的,不用和我这么客气,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说,这不挺好的嘛,爸爸也好放心。”
宁慕蓉忽然哽住,眼眶一热,赶紧把头转向一边,停了一下又提高声音:“少给我来煽情这一套,肯定又是烟雾弹!”
宁自强笑着叹口气:“好了好了,我真的有别的事行了吧。有个老乡在这儿打工,病了,我过来看看,你妈又不喜欢我退了休还管老乡的事,所以就没告诉你们。”
这一次宁慕蓉有点信了:“真的啊?”
“真的,人已经看过了,给了点钱,你别告诉你妈。事办完了,我也该走了。邱玺明天当班,正好我坐那趟车回去。”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宁慕蓉哦了一声,乖乖点头,心想,那就这样吧,老爸驾到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吗?
两天之后,当宁慕蓉从焦头烂额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发现宁自强根本没有上火车,也压根没有老乡生病这件事的时候,才发出后知后觉的咆哮:“我早该发现的,宁自强他就是给我虚晃一枪声东击西暗度陈仓,老狐狸那点心眼全都用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