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慕蓉爬上小货车,伞还没收进来,大头就从驾驶位上兴冲冲地转过头来,眉毛上跳动着八卦的火花。“我说,冉总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一点风声都没有,你们一个个的,嘴真严。”
宁慕蓉愣了一下,把雨伞收回来,回答:“他不是。”
“噢!懂,懂懂。”大头用力点着大头,竖起一根心照不宣的手指:“暧昧期,暧昧期。”
真是越描越黑,宁慕蓉用力关上车门,摇头说:“不是现任,那是前任。”她咂么咂么味道,忽然有所领悟,扒着大头的座椅靠背:“他俩复合了?你确定吗?”八卦的热情丝毫不弱于刚刚的大头。
“我不确定啊,所以问你。”大头干脆松开安全带,扭过头来,手舞足蹈地说,“坐动车他俩一排,我隔个过道,我跟你说,我磕了一路。我假装睡觉,其实根本睡不着,我磕一路!这么跟你说,小盛哥不爱说话,一路过去我俩问一句他答半句,有的时候答有的时候不答的,但是往冉总身边一坐,嘿!冉总一皱眉,他就知道冉总是胃疼还是口渴,端茶倒水量体温,新打的开水烫他就端着吹凉气,尝着合适了才给冉总喝,他俩一个杯子喝水!这能是前任吗?”
宁慕蓉眨眨眼:“还有吗?”
大头摇头:“没有了。冉总总共也没说几句话,我也没大听清。不过,他俩那个自带结界,暗流涌动的感觉,我觉得准没错。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分手之后还联系的,要么没爱过,要么还爱着,我看他俩绝对不是没爱过,那就只能是……啧啧啧。”
大头激动地说了好半天,但是听起来和之前见面的状态也没什么不一样,宁慕蓉叹口气,泼了一瓢实话的冷水:“也不能算是他们还在联系,我爸叫的人,就你们强哥,他俩认识,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屁孩。”
八卦之火就这么熄灭了,宁慕蓉又问:“说了这么多,你们到底把冉冉安顿到哪儿去了?”
“强哥那儿!”大头抢着回答,“强哥说他们那儿是内部招待所,没那么多闲人进进出出,他带的队里全是大姑娘小媳妇的,方便照顾,也好浑水摸鱼,你想去看冉总也有正当理由。”
宁慕蓉点点头,这法子一举多得,还不错,“不过她身体好点了吗?真的不用去医院吗?你们说的那个厌食症是怎么回事?”
邓林接话道:“简单地说,就是她明明已经很瘦了,但是心里始终觉得自己胖,吃一丁点东西就有负罪感,就觉得应该吐出来。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也仅仅表现为需要她瘦的那一天吃不下东西。但是呢,当年大概经常催吐之类的,伤了消化道,本来慢慢养是能养好的,但是最近一段在她爸那儿,她爸天天大鱼大肉的投喂,把当年的神经性厌食症唤醒了,吃了就吐,引发了肠胃炎。”
大头继续说:“要不说我磕一路呢,小盛哥不用吩咐就知道冉总要吃什么药,可以吃什么东西,等我们下高铁的时候已经退烧了。这会儿小盛哥连夜回去熬粥了。”
“连夜、回去,熬粥?”宁慕蓉觉得这三个词不太容易串成一个符合现实状况的语句,“他住哪儿啊,连夜回去熬粥几点才能喝到?”
大头说:“嗐,还不是因为强哥不让他进,强哥说食堂能开小灶,他说了一大堆大米小米不稀不稠之类的话,我看着那个不放心的样子,回去还得自己再熬一碗,送过来刚好赶上明天早饭。”
邓林嘶了一声,拍了大头一下:“说起来,强哥不让咱俩进可以理解,为什么也不让她对象、不是、暧昧对象、不对,前任对象进?他亲自去开小灶不就行了?”
“你没听见吗?强哥说:为什么不让你进你心里没数吗?”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大头和邓林对视一眼,然后一齐转头向后看着宁慕蓉,好像等着宁慕蓉给出解释,宁慕蓉忙向后靠,连连摆手:“我怎么知道!”
宁自强和盛思超,他们两个好像有很多共同的秘密,从不说破,但都心知肚明。齐冉失踪那天,他们在酒店大堂见到,盛思超似乎对宁自强提到过他听到过什么流言蜚语,但那对话只是一闪而过,宁慕蓉心烦意乱,没能清晰地捕捉到他们对话中的信息,后来,他们在小区外的小饭馆聊了很久,却没有人肯告诉宁慕蓉他们聊了什么——是关于齐冉吗?还是关于来自家乡的流言蜚语——这些,齐冉知道吗?
宁慕蓉又想起关于齐冉的一件小事。还是前阵子宁自强来时她住在齐冉的卧室,晚上不小心看见,齐冉左边胸口纹了一个条形码。多看了两眼,还是没忍住问:“那是什么?为什么在这么敏感的地方纹这个?”
“明码标价,方便给那些馋我身子的人看。”齐冉把睡衣的领口又向下拉了一点,让她看清完整的纹身图案,条形码下面还有一排字母:IRREPLACEABLE,不可替代的,无价的。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如果有一天你在谁的硬盘里看到我的裸照,凡是没有这个纹身的,都是换脸P图。”
盛思超一定知道这个纹身,但是如果真的有什么关于盛思超的八卦和流言,宁自强会选择相信吗?
小货车的车窗不严,车窗外的阵雨不知道从哪个缝隙溅进来,凉丝丝地落在宁慕蓉脸上,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
宁自强和他带的彝族姑娘们落脚在铁路博物馆东郊展馆附近,宁慕蓉平时忙着工作,只在晚上借宁自强搭桥和齐冉聊两句,到了下一个周末,她才有空带着刘川和穆玲玲两员外包的大将,去招待所找齐冉过方案。
刘川对于将要见到面姐表现得非常兴奋,穆玲玲则不太感兴趣:“我听说过,神还原的嘛,啧,怎么说呢,Cosplay可不仅仅是还原就够了,我喜欢二创比较厉害的大大!”她如数家珍地说起她欣赏的coser们,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接连排着刘川说:“噢!你记不记得他和无面人还有过一腿,后来闹掰了,过了没多久,网上就有无面人的裸照了!他还辟谣说不是他发的也不是他拍的,罗生门啊,当时我还追了好久,结果也没后续了。”
竟然真的有裸照的事,宁慕蓉心里咯噔一下,密切关注着刘川的反应,刘川扶了一下眼镜,说:“这种事太多了,哪个圈子里不是这样。”
刘川淡漠的态度并没有让宁慕蓉觉得好受一点,默认了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人,就相当于承认这些事都是真的,贴过的标签就会变成烙印,再也没有机会抹去。
“面姐你好,我叫刘川,流川枫没有枫的那个刘川。”刘川开始他程式化的自我介绍,“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你了,我没混过圈子,就是潜水看看,我看到你出的贝优妮塔和尤玛,都是我特别喜欢的角色,后来还看到亚丝娜,亚丝娜简直可以算是我的二次元初恋……”刘川的脸红扑扑的,语调难得的激扬起来。
“那个,刘川是吧。”齐冉淡淡地打断他,“今天是来谈工作的,你还是称呼我三次元的名字吧,齐冉。”
刘川领悟,热情的火焰顿时熄灭下来,老老实实叫了一声“齐总”,默默打开了电脑。“这是目前的方案,齐总您先看一下,另外下次开会的时候活动的slogan就必须定了,我们讨论了几次都没有特别满意的,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建议。”
附近房间都是熟悉的人,因此他们房门大开,时不时有同伴过来,凑在门口叽叽喳喳说几句话,或者招呼与齐冉同屋的女孩,在走廊里热切地聊着天。她们说的是彝语,宁慕蓉一句也听不懂,但是她本能地觉得,她们在议论齐冉,自己和刘川、穆玲玲的造访,给了她们关于齐冉的新谈资。
午饭时间,宁慕蓉特意拿着洗好的水果,和彝族姑娘们坐在一桌,以宁自强的女儿、齐冉的闺蜜的身份,感谢她们照顾齐冉,说是给她们添了麻烦。
与齐冉同屋住的阿果笑呵呵地说:“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她人好,又聪明,长得也漂亮,我们都很喜欢她。她还知道我们凉山很多事,还经常问我们,是不是这样,是不是那样。”
坐在对面的阿依补充说:“我们给她讲,她都听得特别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可爱得很。唉,我要有个没结婚的弟弟,我也想让她当我弟媳妇。”
斜对面的阿图笑着说了一句彝语,然后立刻向宁慕蓉解释说:“但是在我们凉山不比你们城里,这个年纪都应该有两个孩子了。只有阿诗玛叔叔家的弟弟在城里工作,我们都说应该让阿诗玛给撮合撮合。”
阿果立刻说:“阿诗玛的弟弟前天晚上来了,还给那姑娘买了一箱燕麦酸奶!”
阿依和阿图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三个人凑在一起,又自动换成了家乡话,宁慕蓉一句也听不懂,只听她们反复提起同一个名字:诺苏。
看宁慕蓉在旁边干瞪眼,阿依赶忙热情地翻译说:“阿诗玛的弟弟以前在城里有一个相好的,那个女的不行,在外面乱搞,都被人挂到网上去了,还把她弟弟给甩了,他弟弟也是个不争气的,死心塌地不相信,因为这个连家都不回了。”
阿图拉拉她,示意她不要多说,三个人又用彝语激烈地讨论了一会儿,最后仍是阿依向宁慕蓉翻译:“你是宁车长的女儿,你肯定也知道,他爸爸就是死心塌地非要娶一个汉族的女人,和家里闹翻,好多年都不回家,结果呢,天天被那个汉族老丈人又打又骂的。”
阿果小声说:“这个姑娘的爸爸也很厉害。”又向宁慕蓉使眼色,想从她这里得到真实性的认证。
宁慕蓉只能尴尬地笑笑,不置可否地说:“她不怕她爸妈。”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她们说着齐冉的好话,也说着齐冉的坏话,她们还不知道她们讨论的两个女孩是同一个人,就开始操心他们的终身大事。真不知道她们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宁慕蓉闷闷不乐地想,得想办法尽快解决这件事,把齐冉接走。
忽然阿图站起来,向着不远处路过的姑娘大声招呼:“阿诗玛!我们正说到你叔叔家弟弟的事!”接着是一段彝语,大概就是刚刚她们讨论的那些事。
宁慕蓉抬头向那边看过去,只见那边的彝族姐姐端着餐盘,脸色阴沉得快要拧出水来。她也说了一句彝语,语气很不客气,然后端着餐盘径自走到最远处的位置上,对着墙坐下。
同桌的三个彝族姑娘顿时安静下来,她们交换着复杂的神色,躲闪着不敢再看宁慕蓉,也没有人想要翻译给宁慕蓉知道。但宁慕蓉可以猜到,阿诗玛说的大概是:这个女的就是那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