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超从不内耗,想说的话直接说,想做的事直接做,想见的人直接奔赴。
对于城市里那些出生在望子成龙家庭里的小孩,他们头上天然有一个保护罩,帮他们摒弃杂念,让他们只想学习一件事。但盛思超没有这些,他必须学会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所有杂事,才能心无旁骛地念书升学,走到现在。
事实证明,只要他跑得足够快,乡间那些家长里短、流言蜚语就追不上他,不会再干扰他。所以他更加笃信,不要因为他人的目光干扰自己的方向。
但是,现在,在东五环一个不起眼的内部招待所门口,宁自强推了他一把,拦住他想要跟进招待所的脚步:“你别进去,回去吧。”
盛思超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宁自强瞪他一眼:“赶紧回去。”
电光石火,盛思超明白了,是他关心则乱,想简单了,他点点头,又忍不住嘱咐道:“宁叔,她现在肠胃还没恢复好,不能吃油腻不好消化的东西,吃得再少也千万别逼她再吃一口,吃不了宁可倒掉,等觉得想吃了再吃,少量多餐……”
“知道了,知道了。”宁自强连连摆手轰他走。
齐冉也说:“你回去吧,我自己心里有数。”
“嗯。”盛思超不再说话了。
宁自强叹口气,到底有些于心不忍:“这次来的有你表姐,还有你高中同学,什么时候凑个白天再来。”
“没事,不过来也行。”盛思超说罢,挥挥手,转身就走。
是宁自强出的主意,把齐冉安顿在他带队落脚的招待所,找个空床位,甚至多开一间房都不难,这儿年轻女孩子多,只需要说这是宁慕蓉的好朋友,她就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宁慕蓉想来看她也很方便,这似乎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唯一的问题是,老乡们带来了老家的闲言碎语,如果只是盛思超自己,那无所谓,他又不是没经历过。但是现在,露面的是他,要承受这些的却是齐冉,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状况,所以只能妥协。
……
回程的地铁已经过了晚高峰,对面的小情侣大约刚刚结束了出游,把双肩包抱在怀里,相互依偎着打盹。盛思超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灯牌,很多被封存已久的记忆再次涌起,毫无逻辑地在脑中交叉浮现。
刚刚认识齐冉,还在暧昧期的时候,他就知道齐冉食量很小,吃火锅只涮几片素材,吃大盘鸡只夹两块锅边的土豆,如果是一人一份牛肉面,齐冉就会把碗推过来:“我吃不了这么多,你的够吃吗,要不要替我吃一点?”
他懵懵懂懂猜到,这是齐冉对他的亲密度测试,于是把自己的碗推过去,接纳她分过来都牛肉和面,哪怕最后剩饭都在自己碗里。但是可以说点什么呢?他吃完饭回到家都没想到适合的答案。
后来齐冉告诉他,这是她以前做礼仪时,被公司强制要求减肥留下的后遗症。他悄悄问了手机里所有AI,被告知这属于神经性厌食症,AI还告诉他,他一句话不说递碗过去的做法是对的,不要评价她的食量和胖瘦,不要诱导或者暗示她应该多吃一点。他牢记于心,从暧昧期直到分手之前,一直精心照顾她的饮食,几乎已经成了一种生活的本能。
热恋期在很冷的冬天,他们会在周末的上午一起逛超市,然后回到盛思超租住的一居室,一起做饭,午后晒着太阳,窝在沙发上看齐冉喜欢的动漫或者电视剧。
那天的阳光很好,他突发奇想,带着齐冉去看他常去钓鱼的地方,河面结了厚厚的冰,一个钓鱼佬在冰面上凿了洞,搬着小马扎,孤零零地坐在冰面中央。一个年轻的父亲带着孩子,在不远处的冰面上抽陀螺。他们也下到冰面上,齐冉教他打出溜滑,他拉着齐冉在冰面上乱七八糟地奔跑,那天他们都摔了很多跤,玩得很尽兴。
傍晚回去的时候飘起雪花,薄薄地落满头顶,进了屋,盛思超小心掸掉齐冉帽子上和衣领上落的雪花,再帮她脱掉外套,刚刚拉开自己羽绒服的拉链,齐冉忽然靠近,捧着脸用力吻他。
他脱掉一个衣袖,轻轻回吻,问:“怎么了?”
“你脱我的衣服,我就该亲你呀。”齐冉回答。
盛思超失笑:“少来这些歪门邪道的。”
他知道齐冉的感情经历比自己丰富得多,也明白她从一开始就在有意地撩自己,他愿者上钩,甘之如饴。但他不希望这是故事里那种都市男女的速食欢愉,在寒夜里短暂相拥,在暖阳下各奔东西,所以他搁置齐冉一次又一次的明示暗示,坚持按照自己的节奏,牵手、拥吻,然后在深夜之前把她送回马路对面她的合租小屋。
把外套挂在挂钩上,刚转身,齐冉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肩头,抱他抱得很紧。他回抱住她,轻声询问到底怎么了。
其实就是些他觉得很平常的小事,触动了她从不肯对人诉说的渴望。那天齐冉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的她的指尖冰凉,身体滚烫。早过了平时该送齐冉回去的时间,他们才下定决心准备道别。
齐冉穿好雪地靴,准备取下挂钩上的外套时,盛思超还没换下脚上的拖鞋。
“要不今天别走了吧。”他说。
齐冉探究地看着他,他也给了肯定的回应,但齐冉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今天太爱你了,怕你受不了。”
盛思超最不禁激将法,眉头一挑:“你试试我怕不怕?”上前在她腰间呵痒,低头咬着她颈窝里的细肉。齐冉怕痒,笑着躲着,连连求饶,他停手,却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齐冉看着他的眼睛,在他唇边问:“按你的节奏,也已经到火候了吗?”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让你回去不太放心。”
她浅浅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说:“我明天还有一个拍摄,要回去紧急皮肤管理,还得睡美容觉,明天早早起床上工,忙得很,没有时间深夜伤感,放心吧。”
他知道这一次是实话,但还是舍不得松手:“几点,我送你。”
“早上六点就要出发。”
“到时候我在楼下等你。”
“好。”
又亲昵了一会儿,才终于送齐冉回去。盛思超再次返回自己的一居室,才发现手机里多了一条消息:不是怕你受不了,是一天之内得到太多好东西,怕我自己受不了。
盛思超靠在门口的旧鞋架上,手指摩擦着手机屏幕,好半天也不知道应该回复什么,最后只是精心挑选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那一天盛思超终于明白,她看起来熟稔于男欢女爱,但其实从来没有好好被爱过。而现在,她愿意把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给他看。盛思超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温柔,他无比笃定地想:我会和她结婚,然后用我的一切来爱她。
也是在那天,早一些的时候,盛思超第一次注意到齐冉左边胸口纹了一个条形码。
“明码标价,方便给那些馋我身子的人看。”齐冉轻描淡写地解释,把领口又向下拉了一点,给他看完整的图案,条形码下面还有一排字母:IRREPLACEABLE,不可替代的,无价的。
盛思超说出自己的理解:“左边心房,意思难道不是真心无价?”
齐冉看着他的目光湿漉漉的,翻滚着复杂的情绪,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拉好衣领,靠进盛思超怀里。窗外的天光消失,只剩下对面楼一扇扇被点亮的窗口,他们在没开灯的房间沉默相拥,然后齐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这个纹身还是一个防伪标识,如果有一天你在哪儿看到我的裸照,没有这个纹身,那都是换脸P图的。”
……
又到了周末,宁慕蓉终于不用在甲方和活动场地之间来回奔波,她带着刘川和穆玲玲两员外包的大将,去东郊展馆附近的招待所找齐冉讨论方案。
刘川看起来非常兴奋,伸出双手想要和齐冉握握手,又觉得不是恰当的礼仪,收回手来搓了搓自己的裤子,忙不迭地开始了自我介绍:“面姐你好,我叫刘川,流川枫没有枫的那个刘川。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你了,最开始是看到你出的贝优妮塔和尤玛,都是我特别喜欢的角色,后来还看到你出过亚丝娜,亚丝娜简直可以算是我的二次元初恋……”
“那个,刘川是吧。”齐冉淡淡地打断他,“今天是来谈工作的,你还是称呼我三次元的名字吧,齐冉。”
刘川领悟,热情的火焰顿时熄灭下来,老老实实叫了一声“齐总”。
“还有你,穆玲玲。”齐冉的目光转向站得远远的穆玲玲,和刘川相反,穆玲玲似乎对见到无面人并不感冒。“我不知道你以前了解的无面人是什么样的人,但现在我们是三次元的工作关系——”
“知道了。”穆玲玲懒懒散散地应着,向前挪了两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搞原创的人,对于所谓神还原天然有壁罢了。说工作吧齐总。”
那边刘川已经默默打开了电脑,像对待三次元的老板一样毕恭毕敬:“这是目前的方案,齐总您先看一下,目前甲方不太满意需要讨论的地方我已经标黄了,另外下次开会的时候活动的slogan就必须确定,我们讨论了几次都没有特别满意的,觉得还凑合的都列在这个文档里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建议。”
宁慕蓉这会儿已经被挤到了后排,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按下葫芦起了瓢的糟糕体验,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冉总的强大气场,一个称呼的小小变化,竟然就把这两个人都拿捏了?宁慕蓉耷拉着眉毛,心想在当老板这一点上,自己果然还是差点火候。
最近几天晚上她都在和齐冉视频联系,知道齐冉已经好多了,盛思超给她快递了不少物资,宁自强和彝族的姑娘们都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向齐冉炫耀了消夏活动得到了区领导的表扬,也诉苦了在招商会的策划上的种种力不从心,只等齐冉说一句“你需要我的话我肯定得出力”,然后就立刻带人来了。
直到这一刻,舵手的工作顺利交接,宁慕蓉才终于觉得可以松口气,不用脑子里同时想着三亿零八件事,她打着哈欠和同事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开门出去,打算去老宁屋里休息一会儿。
走廊里全是人,彝族姑娘们有的聚在走廊上,有的从自己的房间探出头来,用听不懂的彝语议论着什么。宁慕蓉知道她们彼此熟悉,打开门聊天实属正常,但是她还是感到了一丝诡异,尤其是当她开门出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议论,默默看着她的时候。
明明今天刚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那时候,她们围着她,用流利的汉语和她说话,夸她的朋友聪明又懂事,还知道很多关于凉山的事情,和她们相处很愉快。
宁慕蓉磕磕巴巴地走在姑娘们的注视中,尴尬地打了两次招呼,然后没话找话:“那个,我爸是住在那边202是吧?”
得到了肯定,宁慕蓉道了谢,继续向前走。姑娘们又用加密的民族语音议论起来,宁慕蓉越发觉得不对劲。终于,路过前面一个房间的时候,一个姑娘向她招招手,把她拉进了房间,用普通话小声说:“我们知道宁车长是好人,你肯定也是好姑娘。那个屋里的姑娘真的是你的好朋友?”
“是啊。”宁慕蓉笃定地说,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问。
几个彝族姑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问:“那你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