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冉的力挽狂澜以及宁自强的推波助澜下,聚会总算是得以按计划进行。但是,该埋的彩蛋,该铺垫的伏笔,被长辈谈天说地的热情冲撞得七零八落,眼看着救不回来了。
齐冉从牌桌上撤下来,猛灌了一瓶水,说:“后面的方案得改,顺着他们改,别试图在家庭聚会里摆布长辈。”
宁慕蓉点头,深刻反思:“确实是策划案的问题。咱们惯性思维,要层层铺垫然后推向高潮,做足仪式感,但是他们能不煽情就不煽情,煽情的事情快速揭过,然后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今天天气哈哈哈。”比如,原本打算在今晚再进行的旧物交换仪式,昨晚就被长辈们抖了个干净。
“现在咋办?”宁慕蓉询问官最大的齐冉,“晚上怎么搞,还煽不?”
“都铺垫到这儿了,该煽还得煽!”齐冉恢复了一点元气,勾了勾手指,三个年轻人凑成一堆,听她细细道来,“换个规则,咱们真心话大冒险。”
太阳从头顶转到天边,伴着晚霞散去,院子里又亮起灯光,晚餐的火锅已近尾声,齐冉再次主持大局:“今天的牌局大家输赢怎么样?咱们今天打牌用的是我们模拟打印的三种车票:97年以前的白色硬板票,07年以前的粉色打印票,和前几年还在用的蓝色磁质票,不知道叔叔阿姨有没有注意到,每一张票都有不同的起止站点。大家吃完饭之后,可以整理一下手里的票,目的地相接能绕一个圈回来的,可以在这个箱子里抽一个球,或者同一颜色凑够十张也可以抽一次。咱们进入下一个游戏环节——真心话大冒险!”
规则说了,长辈们却好像没有听懂,都只看着叶瑾兰,叶瑾兰哎呦一声,哈哈笑起来,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大把的粉色、蓝色、白色的旧车票:“我想着一会儿还要继续玩,就把票子都收回到我这里了,现在手头都没什么纸币,就说这个办法不错,没想到还有别的节目。”
叶瑾兰果然是策划执行的最大BUG,齐冉无语地看了宁慕蓉一眼,宁慕蓉面如死灰,绝望扶额。
没关系,都是小事,齐冉深吸一口气,笑吟吟地对叶瑾兰说:“那,阿姨,就只能从你这儿开始喽。”递上抽奖箱,继续解释规则:“箱子里有两种颜色的球,每个球上都有在座一个人的名字,抽到白球的,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对方必须说实话,抽到黄球的,对方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娃儿们花样真多,那就抽一个嘛。”叶瑾兰倒不扭捏,伸手就抽了一个,一个黄色的乒乓球,上面画了一个星号。“这也不是人名,啥子意思?”
“恭喜阿姨抽中大奖!星号代表所有人,现在,每个人都可以向叶阿姨提一个问题,或者提出一个挑战,真心话大冒险,阿姨必须实话回答问题,或者照做对方提出的要求哦!”齐冉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宁慕蓉身上:“蓉蓉,打个样,你先来!”
宁慕蓉还陷在一团乱麻的流程里,听到这话陡然坐正身子,重启大脑飞快应对。应该问什么问题?你真的相信过我能自己做成某件事吗?你有和我们无关,只属于自己的愿望吗?不,都不对,齐冉好容易拉回来的局,得维护好!
宁慕蓉把带情绪的问题全都咽下去,最终问了个最有节目效果的问题:“我们可都听过盛阿姨和吉克叔叔的爱情故事了,那么请问,叶瑾兰女士,你是怎么看上你现任老公的呢?”
大家不分老少地起着哄,都看着叶瑾兰,叶瑾兰答得很快:“长辈介绍的嘛!”
“不是问你们怎么认识的,是问你怎么看上我爸的。”
叶瑾兰依旧嘻嘻哈哈,不假思索:“因为他有编制嘛,铁路局家大业大,家属也给安排工作,嫁给她就能捧到铁路局的铁饭碗喽。”
真是扫兴的答案啊。宁慕蓉气呼呼地想:叶瑾兰,你没有心!
下一个该提问的是宁自强,宁自强搓搓手又搓搓耳朵,最后才说:“老夫老妻的,哪有什么问题要问的。”
叶瑾兰反客为主说:“那我问你好了,你说说看,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
宁自强下意识地看了宁慕蓉一眼,眼下他瞒着妻子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宁慕蓉自作主张的一系列动作。宁慕蓉也瞬间紧张起来,眼神示意老宁帮帮忙别戳破。
也就是一两秒吧,齐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抢白说:“宁叔不好意思说,我就替宁叔说了哦。宁叔刚到北京的时候,就跟我们俩吐槽,说阿姨你上班忙,下班忙,宁叔想帮忙,阿姨您的要求却太复杂,这个是刷锅的,那个是刷碗的,那个是刷水槽的,那个是刷马桶的。宁叔分不清,只认识刷牙的。所以啊,阿姨你偶尔放松一点要求,宁叔可愿意给你帮忙了。”
齐冉把宁自强当时的语气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大伙都不由地笑起来,叶瑾兰笑得最大声:“好好好,以后你不用躺着的时候,家务都你来做。”又对齐冉说:“他们父女两个还有什么背地里的事,齐冉你多跟我说说。”
“好啊,那就该我喽。”齐冉说,“宁慕蓉和我说,她小的时候特别想吃街边摊的小吃,但是阿姨您不许,她如果自己在外面吃了晚饭,阿姨您还要内疚得哭呢。对于这件事,阿姨有什么想说的?”
这样的事宁自强也是不知道的,关注地看着叶瑾兰。她仍是笑着,理所当然地说:“幺儿子讲话不讲全,她在外面乱吃吃坏了肚子,我又带她看病,又要扣奖金,心疼钱心疼哭了呀!”
宁自强点点头,说:“明白了,以后我做饭只给老叶吃,宁慕蓉自己去吃路边摊。”
大伙儿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好吧,宁慕蓉认命了,母上大人虽然没有心,但至少很有娱乐精神,长辈们浪漫过敏,拒绝煽情,煽情计划虽然最终还是落空了,但至少说了很多不疼不痒的真心话,好像也不错。
……
晚上,客人们住在民宿二楼的客房,宁家三口回到分局家属区的家,一段时间以来宾客往来,倒是第一次只有原生的三口人待在一起。叶瑾兰意犹未尽,兴致高涨,一路上夸他们花样多,节目好。
趁着母上大人心情不错,宁慕蓉小心提醒:“你把我们计划都打乱了,不然节目花样更多。”
“你们不考虑实际情况,搞得不合理,还怪我咯?你爸还说你像对待工作一样对待我,你对待工作甩个文件,都不用到办公室口头汇报的呀?我说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上班了,现在怎么还搞得很喜欢工作一样,花里胡哨的这一套,你换领导啦?”
叶瑾兰说话不用捧哏,自己就可以把话题拐到三里地之外,宁慕蓉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在路上做一只安静的鸵鸟,回到家就赶紧躲进自己的房间,看到床头整整齐齐摆着的洋娃娃,又想起消失不见的旧物交换环节,深深叹了口气,扑倒在被褥上。
安静不过两分钟,叶瑾兰又一次推门而入,无视宁慕蓉让她记得敲门的抗议,催她出来帮忙做家务。其实也没什么家务好忙,无非就是归置东西、倒垃圾,以及给吊着腿休息的宁自强送药。
大大小小的药瓶整整齐齐摆在茶水柜上,叶瑾兰熟练地挑出几个瓶子依次打开,倒出数量不同的药丸,有术后保养的药物,也有各种各样的维生素和保健品,白的黄的绿的倒了一小瓶盖递给宁慕蓉,就又去厨房忙别的事了。
宁慕蓉端了药和温水进屋,站在旁边看宁自强喝药。宁自强察言观色,小声问:“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宁慕蓉闷闷嗯了一声。
宁自强喝着药,慢条斯理地故意说:“我看你妈也挺高兴,我心情也不错。”
宁慕蓉不满地嘟着嘴。
宁自强继续说:“因为你以前什么事情都只和你妈说,见到我就是,‘爸,我妈呢?’现在不一样了,咱爷俩也有你妈不知道的事了。”
“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和我妈争风吃醋呢。”宁慕蓉心情立刻转好,蹲下来和宁自强碰了一下拳头:“老宁仗义,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支撑太久的。”
“打算什么时候跟你妈坦白?”
宁慕蓉神秘地笑笑:“等我们有办公室之后。地方已经差不多看好了,等我们回北京,就要签合同付租金了。到时候等装修好了,找一个我妈不忙的时候,接你们去看。”
宁自强听了这话,惊喜溢于言表:“要有办公室了?我闺女真厉害。”
“那可不,我能力很强的。”宁慕蓉不掩得意。
最近几天人在家乡,宁慕蓉和齐冉也没敢彻底放松工作。现在他们有了百万级活动的经验,下一步就该摆脱现在依赖人脉的模式,去参加更大项目的招标,与此同时,上一次招商会之后,有一家配音工作室找到他们做品牌策划,这些都需要有一个稳定的团队完成长线的工作,所以找办公室,招聘员工的事都被提上了日程。
叶瑾兰在外面喊了两声,见没人答应,擦着手上的水走进来: “这爷两个蹲角角儿说啥子悄悄话?连个帮忙的都没有。”
宁慕蓉听到母上召唤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立刻回答:“今天真心话大冒险没机会问我爸,我正问他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宁自强附和打掩护:“这孩子怕不是去了一趟凉山,听人说了拉且两口子给政府写信给他们主婚,嫌咱们没人家那些轰轰烈烈的事,自卑起来了。今天不问出个结果,晚上都睡不着。”
叶瑾兰斜了宁慕蓉一眼,又看宁自强:“那你是咋个说的?”
“我当然是说,看上你女大学生,人聪明,性格好。”宁自强说一半,又转向宁慕蓉,“而且你爷爷奶奶说了,你妈能干,有冲劲,可以让我收一收心,别整天想着不着调的事。”
“好了,晓得答案了,放心了?过来帮忙!”叶瑾兰只管扯着宁慕蓉去帮忙,对宁自强刚刚的话不予评价。但是宁慕蓉分明看到,叶瑾兰眼角的鱼尾纹都带着笑,压都压不住。
灶台上摆满腊肠腊肉麻辣兔头,叶瑾兰让宁慕蓉帮忙装袋装盒,准备明天带给盛志英夫妻。宁慕蓉乖乖帮忙,一面又不甘心地问:“今天都没来得及问你,如果不考虑我,不考虑我爸,不考虑外公外婆,不考虑其他任何人,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叶瑾兰手上忙个不停,像是忙忘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我想看你爸跳舞,你爸年轻的时候,会耍得花样特别多,尤其跳舞跳得好。”叶瑾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也没有抬头看着宁慕蓉正面回答,但是宁慕蓉知道,这一次她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生活中总会有遗憾,就像路过的每一个岔路口都会带走一片看不到的风景,比如失之交臂的年少理想,比如被粉碎性毁灭的聚会计划,但总有些风景兜兜转转还会回来,比如彼此牵挂的恋人,比如终会重逢的老友,比如童年遗失的洋娃娃,或者一个从未说出口的小小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