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会穿帮吧,万一穿帮了怎么办?”
“那就当面锣对面鼓地干呗。韩工我真的认识,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那几个人一看就没少干这种事,真要抖出来,最轻也是丢工作。诶,你们就这点药吗?”宁慕蓉从某个铁皮柜子里拔出脑袋,一只手是碘伏和云南白药,一只手是纱布和棉签,“这够吗?就算不想去大医院,至少也去社区医院处理一下吧。”
“到哪个医院都有瞎打听的闲人,再给我们打听到局子里。给我吧,我自己来,你弄他去。”邓林说着从宁慕蓉手里挑走了云南白药。
“你们也没少干这种事。”宁慕蓉白了他一眼,奔旁边的大头去了。
还是在筒子楼那间破屋子里,一组上下铺,一排铁皮柜,窗边一张旧桌子。邓林伤了腿,跛着一条腿坐在桌边的折叠椅上,大头捂着头,靠在下铺的栏杆上哼唧。
“尤其是你,伤在脑袋上,不去医院看看,万一明天傻了怎么办?”宁慕蓉把床架上的台灯挪了个位置,对准大头的头顶,“手拿开,我看看要紧不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这是划拉破的,又不是撞的。”大头说着又硬气起来,“只要咱们的东西要回来了就解气。”
邓林说:“要回来搁哪儿?要我说明天还是赶紧卖了,万一他们再上劲非得捅穿帮了,咱们东西都出手了,两手一摊就是不认。”
“诶——”宁慕蓉出声打断,“我还在这儿呢,搭着老东家的人脉才帮你们摆平,能不能尊重一下规章制度?”
“下回一定办!”大头答应得很快,态度很敷衍,“你是不知道,这几个孙子最近几天可把我们耍得够呛,茅坑里的滚刀肉,什么招都不好使。”
宁慕蓉沉默了一下,说:“我看这项目也开工好几天了,这么多天,给你们打过多少次电话,见过多少次面,你们知道这是我老东家的项目,能猜到我可能有人脉,怎么就一丁点口风也不透,还自己画衣服,搞成海绵宝宝和派大星陪我们胡闹。”
“没多大事。再说了我们仓库没了,搬过去正好寄存两天。”邓林含糊地说完,忙又转移话题:“说起来,你散场了不回家,怎么又跑到这边来了?”
宁慕蓉简短地回答:“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优盘没拔。”
邓林扭头问:“优盘没拔吗?”
大头一脸迷茫:“拔了啊。哦,是不是音响上插的那个。”
“那个啊,不重要。”邓林又转了回去。
“我好奇,听了里面的曲子,都很好听。都是你写的吗?”
“就是胡乱弹的。”
“周煜老师他们可以一眼看重你,让你参与电影配乐,肯定是认可你的能力。拒绝加入他们是因为这一摊事吗?”
“没拒绝啊,我可以把现成的曲子卖给他们,但是他们那个班我上不了。我这十几份工要打,要干体力活,要卖保健品给老年人,要当二房东,还要当骗子。”
宁慕蓉向着大头帮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邓林则侧坐在折叠椅上向着另一边,两个人背对着背,自说自话,眼看着话风不对,大头赶忙踹了折叠椅一脚:“怎么说话呢!”
邓林手一抖,云南白药的淡黄粉末撒到了地上。
大头又转而安抚宁慕蓉:“姐,你别理他,他这个人神经过敏,不一定怎么一下就忽然来劲了。”
邓林用鞋底蹭了蹭地上的药粉,折叠椅慢慢转了个方向:“明白啊,明白。宁总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又给了我挣钱的路子,我这么不知道感激,实在是不应该。当然了,如果我再优秀一点,作为合作伙伴的宁总也应该很有面子的吧。”
宁慕蓉听不下去了,霍然转过身:“姓邓的,你阴阳怪气给谁看啊?可能我直接在大群里散播消息确实不太妥当,但是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从头到尾我有没有一丁点想利用你对不起你的地方?”
大头两头拉架,急得额头的伤口又缓缓渗出来一滴血。
邓林深呼吸了一次,扯起嘴角笑了:“抱歉啊,确实是我态度不对。这次机会我真的特别特别感激,不过也确实没办法去上这个班,但也没拒绝,还有别的合作机会。只是——”他停顿了一下,笑得越发虚伪,“以后别对我报这么大期望了,我会让你失望的。”
……
宁慕蓉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打开门,本以为应该黑黢黢的房间却亮着灯,
齐冉的鞋歪在门口,包扔在沙发上。宁慕蓉一愣,齐冉回来了?
“冉冉?”她向二楼喊了一句。
齐冉在二楼栏杆处露头:“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宁慕蓉同时发问。
“翻车了呗。早就回来了。”齐冉说着从楼上走下来,“刚刚大头跟我发消息说等你到家让我和他说一声,什么情况?”
齐冉穿着棉质睡衣,半干的头发用发带扎了一个高高的丸子,脸上敷着面膜,面膜外挂着防蓝光眼镜,这是她看电脑处理工作时特有的装扮,宁慕蓉暂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只问:“有工作要处理吗?”
“倒没什么着急的,只不过百万级的项目已经干完了,野心膨胀想干点更大的。”齐冉说着摘掉眼镜,坐在沙发上,并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吧,先说说你今天晚上经历了什么。”
老实说,她现在看起来轻松愉快,一点也不像约会翻车的样子。
宁慕蓉的鞋子一只横着一只躺着横在门口,她赤着脚拖着步子,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看着头顶的吊灯说:“今天可太精彩了,一开始我以为只是番剧,但是后来出现了悬疑剧、恐怖片以及黑帮剧,最后落脚在扯头花狗血剧。”
“详细说说?”
宁慕蓉皱眉想了想,侧头问:“你觉得邓柏松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冉略一思索,回答说:“挺好的人,又有趣,又热心,哪怕不是咱们圈子里的人,你看今天也很玩得起。”
“对吧,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其实,这个人,深不见底。”宁慕蓉说,“之前我想让他在招商会上弹弹琴,他推三阻四,不是作妖就是整花活,我就应该意识到了。当时我也没有多想,结果今天——”
宁慕蓉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有多可怕,要不是有大头在,我真的——我当时脑子里都有恐怖片的BGM在响了。”
“不至于吧。”
“我也觉得不至于,但是我回来这一路一直在琢磨,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他在阻止我、或者说其他人靠近他。”宁慕蓉说,“就像是他建了一个童话一样彩色的房子,我从门口路过,只不过稍微往窗口看了一眼,他不但关上了窗户,拉上窗帘,甚至还反锁了门。”
“那你多看了一眼,看到他窗户里是什么了吗?”
“是鬼屋,是坟墓,是和他外表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冉冉你说,他不会也觉得我看上他了吧?然后他就这么讨厌我,要这么吓唬我?什么事啊。”宁慕蓉翻了个白眼,停了片刻,又愤愤不平地从头开始复盘,“前因后果你都知道了,一开始是个误会,然后我觉得欠了他一个人情,巴拉巴拉那些事,我真的,在那天之前一丁点一丁点都没有多想,但是你们既然那么说,我就想,这个人人挺好,和他相处也很愉快,那群里一点小误会私下说一下不就行了。我还没往下一步想呢,他就给我整这出。”
“有没有可能他真的是怕你失望。”
“我也没有多大期望吧。”
“是他对自己的期望太大。”
“……”宁慕蓉无言以对,也许齐冉说得是对的。越想越烦心,宁慕蓉顶着一个抱枕盖住脸,呼吸了两口羽丝棉里的混浊空气:“算了,管他是什么呢,我又不是不切实际恋爱脑的大学生,我没兴趣去救赎别人,何况别人还不领情。”
齐冉把她的抱枕掀下来,问:“那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
宁慕蓉支起脑袋,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防蓝光眼镜:“工作着急吗?”
“不急。”
“我想回成都看看我爸。”
“我可以一起去吗?”齐冉问,大半夜的,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宁慕蓉警觉:“你是去看老宁,还是——老实交代,今天怎么提前回来了?”
“翻车了。”
“细说翻车。”
“下不去嘴。”
“嘶——”宁慕蓉抽了一口气,“我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能到需要下嘴的进度。明明前两天还在医院修罗场。”
“好吧,让我们再回到病房的修罗场。那天他们两个人,一个一直在以退为进,而另一个站在原地,一分一毫都没有打算侵入我的领地。”
宁慕蓉似乎懂了:“如果他们两个换一个方向,你是不是就不纠结了?”
“嗯。”齐冉给了肯定的回答,又问:“对了,你怎么评价那几个大学生?”
宁慕蓉看了一眼堆在飘窗上的可达鸭,叹气:“大号熊孩子,无法无天,仗着一副好皮囊为所欲为,还跟我wink,我是吃这一套的人吗?”
齐冉继续问:“知道coser的黄金年龄是几岁吗?”
虽然不知道齐冉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宁慕蓉还是认真回答:“二十五岁之前?”依稀记得齐冉提起过。
齐冉摇摇头:“是十九岁。早一年,还没有成年,晚一年就已经老了,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了,二十几岁还留在圈子里的,十九岁一定是最风光的时候。你想,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孩,刚刚高中毕业,忽然之间,一天可以挣到他的父母一个月的工资,他会怎么想?他不会想一年以后就会过气,不会想怎么读大学找工作,他只会觉得,漂亮,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齐冉嗤地一笑:“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我那时候肯定不会和你做朋友。”
“所以说啊,人和人遇见的时机真的很重要。”齐冉说,“我认识毛欢的时候十七岁,混熟的时候十九岁,好像对着以前的人,难免就会留着以前的习惯。那时候我们总说,亲一下又不会怀孕,动心了才会受伤,总得先试试,不行就分,新的更好,换对象比换内衣都勤。”
“但是现在我二十七岁了。我总忍不住去想,以后要不要一起生活,他睡觉是打呼噜还是磨牙,袜子是每天洗还是攒一周再洗这种琐碎的问题,我发现我没有耐心去和一个新的人再去磨合这些生活习惯了,哪怕是一个认识十年的老朋友。”
“那他怎么说?”
“他说他也是。归根结底,友达以上也是没有爱的。”齐冉释然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所以,这次真的想明白了,我得向真爱多走一步。”
“好,可喜可贺,希望我上一次乱出的主意有情人不要介怀。”宁慕蓉说着又向齐冉的方向凑了凑:“再给我讲讲你俩的事呗。上次才说了个开头,你因为一块生姜对他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齐冉的脸皱成一团,对措辞不太满意,“好古早的词啊。这样显得我很容易一见钟情诶。我觉得最多就是没谈过这个类型的,有点好奇罢了。”
“见色起意!”宁慕蓉换了个措辞。
齐冉嘶了一声,还是觉得不太准确:“也不是见色起意,他的姿色离我身边这些莺莺燕燕可差远了。”齐冉想了想,妥协了,“好吧,是一见钟情。”
“嗯嗯。”宁慕蓉满意地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就精心打扮,上门道谢呀。”齐冉说,“你知道,最斩男的穿搭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