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花月、山河和嫁衣
虞个秋2025-04-22 10:075,289

“那个,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宁慕蓉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明知道不太礼貌,还是想问,“你是哪年出生的?”

她问的不是年龄,盛思超了然:“你是不是想问,他们是结婚之前还是结婚之后生的我?”

宁慕蓉被看破,抱歉地向后缩了缩:“不好意思,地摊文学看多了。”

“我是在他们结婚一年多之后才出生的。”盛思超回答,“外公一直看我妈横竖不顺眼,阿达觉得如果出了那样的邪招,就算可以速战速决,我妈后半辈子都会被外公厌恶,被旁人指摘,对我——如果那个提前出生的小孩也是我的话——也不公平。”

所以他们宁可三年“上书”,也要换一个堂堂正正的结局。宁慕容感叹不已,又想起另一件事:“不过,你外公后来怎么样了?”

盛思超沉默了一下,才说:“我这样说的话,你别多心——外公去世了,就在我妈去铁路局配合调查的那几天。”看宁慕蓉果然表情一动,他忙摆摆手,继续说下去:“宁叔也是因为这件事内疚,但是你们真的别多想。外公回上海之前,就经常不认得我妈,就算是清醒的时候,也只记挂上海,看不惯我妈,最后由上海的亲戚送终,不肖女不在身边,没什么不好。对我妈而言,她尽了所有能尽的义务,没什么可遗憾的,如果因为外公的事耽误了宁叔,落下什么更严重的后果,她的遗憾只会更多。”

宁慕蓉看盛思超的表情不像是说客气话,也稍稍心安,接受了他说的话。

盛思超继续说:“就我而言,虽然这么说过世的长辈不太好,但是我确实觉得外公很多时候没有道理,我妈现在的敏感多虑,全都是因为他,他过世之后,我家的日子好过多了。”

齐冉想起来他提过外祖总是无缘无故骂他父亲的事情,那时他还说,每当那时,他妈妈总是躲开,所以当齐冉敢为了他站在父母对面时,他就从心底认定了她。今天见到了他的父母,齐冉才对这段往事有了更深的理解:“所以,其实阿姨也是被叔叔治愈了吧。”

宁慕蓉也附和说:“这是什么九十年代救赎文,这不比地摊文学好看得多。”

盛思超笑笑,默认了这样评价,看向另一边的齐冉,心里想的却是,她源自原生家庭的恐惧,自己也可以治愈她。而齐冉已经转回了目光,只看着火塘里跳跃的星火。

木柴哔哔啵啵地烧着,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宁慕蓉抱着那个有点旧的洋娃娃,想想自己的父母又想想盛志英夫妻的往事,提议说:“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这点小事早该揭过了。我们买耳环的时候听到叔叔阿姨说想去成都看看我爸,这样的盛况咱们做晚辈的怎么能错过,要不一起去吧!”

盛思超考虑了一下,点头说可以,于是围着火塘,一边整理要带回去的旧物,一边商量着会面的细节。只是——盛思超的手机在手心转来转去,没考虑好该怎么跟父母商量这件事。

“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齐冉问他,盛思超抬起头,齐冉向他伸手,“要不我来?”

盛思超连连点头,把手机递过去。齐冉考虑了一下,直接发了语音:“阿姨,我是齐冉,我和宁慕蓉这一次本来是看宁叔的,宁叔不是住院了吗,可是他不要我们管,把我们赶到这儿来玩了,我们正愁想个什么法子去陪他两天,这才听说你们是老朋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有长辈在,宁叔就不会赶我们走啦。”

火塘里的暖光照在齐冉脸上,勾勒一圈毛茸茸的辉光,已经很久没能这么安安静静看着她,盛思超看得痴了,直到齐冉发完语音,扭头把手机递换给他,邀功似的挑一下眉毛,他才回过神来,接过手机,道了声谢。

“冉冉,你看这是什么?”宁慕蓉忽然出声,打断了短暂的对视。向那边看过去,是宁慕蓉又在木箱子里找到了新的宝贝,是裹在包袱皮里的一整套刺绣精美的彝族服饰。

女孩子总是对漂亮衣服没有抵抗力,从决定来凉山,她们就馋着这儿的漂亮衣服,在西昌刚下车就想买一套来穿,但盛思超说那些都是机绣流水线生产的,不如找绣娘订做,现在绣娘还没见到,就在这儿见到了成衣,宁慕蓉兴奋之下,第一时间召唤齐冉,然后才想起来询问此间的主人:“呃,这个是谁的?可以打开看看吗?”

“可能是阿嫫的,或者阿沃的。可以看,打开看吧。”盛思超挠着后脑勺,“这边的习俗是嫁衣传三代,但是我分不清这是谁的。”

“是嫁衣吗?是长辈的吗?”宁慕蓉从他的话里捕捉到要紧的信息,吐了吐舌头,忙和齐冉一起把嫁衣重新包好,“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收好吧。”

“没关系,传下来就是为了给后辈看的。”盛思超说着站起来,不一会儿又从屋里取出一个袋子,“这儿还有一套,你们喜欢的话就穿上试试。”

“真的?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我去外面。”盛思超放下袋子,就转身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慌慌张张的。

宁慕蓉把包袱放在箱子上面,小心地、又满怀期待地把衣服一件一件提起来看,大片的纹样全都是手工刺绣而成,针脚细密,纹样精美,沉甸甸地捧在手里,有一种触及大山深处神明的不真实感。

可惜,旧时女子瘦小,这衣裳只要提起来看一眼,就知道尺码太小,肯定穿不上身,只能捧在手里看看。箱子里还有一套,打开看看,纹样不同,尺寸依然不够。“这还露着脚脖子呢,人家穿着是漂亮的鱼尾裙,咱穿上是鱼尾下面长脚,除非半蹲着走路,看起来五五分。”宁慕蓉越想越好笑,爱不释手地摸了摸裙摆细密的褶皱,遗憾地叠好放回原位。

不甘心地打开最后一套,却意外地合适,宁慕蓉提起裙腰在齐冉身上比划:“这个长度你穿合适诶,要不要试试?”

齐冉又提起窄袖的长袄,放在肩膀比了一下,宽窄长度也刚好。

“确实合适,但会不会有点……”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同感:会不会有点太合适了?

……

身后门响,盛思超回过头,看到齐冉穿着来时的衣服,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

“怎么,不合身吗?”

“不,非常合身,所以不敢穿。”齐冉走近,“就是我的尺码,是吗?”

盛思超点头,默认。

“也是嫁衣,对吗?”

盛思超依然点头。

“这件事我也一丁点都不知道。”

“打了个时间差,没来得及告诉你。”

齐冉又走近两步,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温柔:“以前的事情很多,以后的时间也很长,我们不用和时间赛跑,你能不能慢一点,详细点告诉我?”

这便是她来之前信誓旦旦下过的决心,人和人之间总得磨合,不止盛思超有错题本,她也要改一改,明明是来求复合的,总不能每次开口都僵持不下。

盛思超被她少见的温柔语气唬得手足无措,搓着裤缝,又转着目光不知道该看哪里,一连串小动作之后,才看着外面说:“想去外面走走吗?”

外面是马路、房舍、大山和深谷,开满索玛花的山坡离得很远,牧羊人走过的小路也离得很远,齐冉说:“以前的村子离得远吗?想去你长大的地方。”

盛思超点头说可以,又向自家窗口看了一眼,宁慕蓉还在屋里。

“她说她自己待一会儿,让我们聊。”齐冉说着拉起盛思超的手,“走吧。”

盛思超被她拽了一步,才回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地扬起嘴角。有些话是牵着手才能说的:“要不你还是像以前那么说话吧,这样我不习惯。”

“少废话,我还等着听嫁衣的故事呢。”

盛思超连声说好,这就从头慢慢讲起来。

嫁衣的事还是要从盛志英说起,盛志英在凉山长大,却没有机会学习彝族传统的刺绣,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有专业订制的绣娘,姑娘们的嫁衣都是从出生起一丝一缕一针一线攒起来的。没有穿上精美嫁衣,是盛志英半生的遗憾。

进入新时代,传统服饰成了非遗,有手艺的姑娘们做起绣娘的生意,从节庆的礼服到嫁衣婚服都可以订制,也不再拘泥于是不是本族人,所以他们一家人都觉得,盛思超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给新媳妇订制最好的嫁衣,只要对方愿意。

那时候盛思超和齐冉相处了一年多,满心以为会走入婚姻。他知道她喜欢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也聊起过对彝族服饰的向往,就想给她一个惊喜。去年火把节,盛思超带着她的身材尺码回来,和父母一起,找本地最好的绣娘订制了未来的嫁衣。手工订制的周期长逾半年,等到嫁衣做成的时候,他们却分手了。

崎岖的小路沿着山坡向下,比上坡更难走,盛思超走在前面,走几步再伸手接齐冉。说到分手,齐冉本能地抓紧他,飞快地抬起头看他,幸好,分手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盛思超只低头看着她脚下,托着她的手肘,感觉到胳膊上抓力变大,还以为是她脚下不稳,忙上前一步抱住,越过这段陡峭的小路,放在前方的平缓些的路上。

幸好,分手不是终点,牵挂的人还在眼前。

小路继续向下,齐冉问:“阿姨都没见过我,就愿意帮我订嫁衣吗?”

“嗯。他们对抗长辈的意愿在一起,日子过得还不错,所以他们不会干涉我的选择,只要我决定了,他们就同意。”

“你爸妈真好。我也挺喜欢他们的,你们家,我羡慕不来。”

盛思超牵着她,十指相扣:“今天谢谢你陪他们聊天。”

“你谢了好几次了。”

“这次不一样。”盛思超说。路变得平缓,他指着前面山坡的一段平台,说:“就是前面了。”

齐冉踮脚向前看:“到村子了吗?怎么没看见有房子?”

“还没到,是我想带你来的地方。”盛思超说着,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小跑起来。

前面是一块凸出的山石,顶端是一小块平台,三面是陡峭的石壁,峭壁不算太高,也足够把这一方山石托到天地山川的中央。向上看,天色青灰,太阳到了山的后面,距离彻底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半透明月亮已经升起,斜斜挂在东方的天空;向下看,一条大河从谷底蜿蜒流过,只有在这块凸起的山石上才能恰巧看见;索玛花漫山遍野,在贫瘠的山崖上翻涌成海。

“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在这个季节带你来看看,就当是——把这片风景送给你。”盛思超说,“送你花月和山河。”

齐冉从美景中收回目光:“什么山河?”

“未来的商业版图……或者,祖国的大好山河……”盛思超有些心虚地说。

齐冉已经看透:“我就说你个理科生哪来的这么多浪漫,该不会是权谋小说看多了吧,这得是一位女军师送给她的反王情人的。”

“反了,是一个军师送给他的女反王的。”盛思超耷拉着眉毛,因为被看破有些懊恼,“我在看书的时候就想,我家乡也有一样的风景,我也要带你来看。”

“我很喜欢,谢谢。”齐冉说着,手臂攀上他的肩膀,绕过他颈后,踮脚,靠近……

“等一下。”盛思超却抓住她的手腕,拉下来攥住。

索吻被打断,齐冉惶惑地看着他,生怕这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但又存着一点希望,毕竟,这种不解风情的事,他以前也常做。

盛思超拉着她的手,郑重开口:“上一次你留给我的问题,我仔细想过了。”

齐冉眨眨眼,心如擂鼓。

“首先,关于你提的问题本身,我会从五个方面展开。第一,你提出的关于我的问题我觉得很对,已经深刻领会并积极改正;第二,你妈总是说伪装成疑问句的反问句以及伪装成反问句的祈使句,但是你的问句是真的问句,说明你在本质上和她不一样;第三,我们观察自己,记录情绪,我们更理性也更稳定,当意识到自己不想这样,迟早都会改的,改掉一半也是改,全改掉也是改;第四,以后你的事业越做越大,一定会遇到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你的试炼越多,越容易重新构建自己的体系,覆盖掉印随留下的痕迹;第五,以后我们也可以互相监督,及时沟通,我相信这可以是一个良性循环。总之,从各方面分析计算的结果看,你担心的事情,发生的概率低至1%。

“然后,就上上次我们产生分歧的问题我也有复盘。必须坦白,在认识你之前,以及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也试着相过几次亲。但是,想到要在吃甜还是吃辣,看商业片还是文艺片这种小事上还要不断沟通磨合,就觉得很没有耐心。之前就有隐隐的感觉,认识你之后有更深刻的体会。和没感觉的人没有磨合的耐心,就还不如自己生活。既然不恋爱不结婚可以,那只恋爱不结婚是不是也不是问题。”

和不爱的人没有磨合的耐心,类似的话就在几天前,齐冉自己也说过。这时心意相通,才察觉自己后怕到手心冒汗,手腕禁不住地发抖。一等到盛思超全部说完,她就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盛思超也抱着她,抚着她的肩膀问:“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你吓死我了。”齐冉一开口就带了哭腔,“我还以为你要一本正经跟我说我们不合适。你不知道,那会儿来的路上说两句就呛起来,我都怕死了,生怕哪句话没说对就又没戏了。”

“所以后来还夹起来了?”

齐冉埋着头嗯了一声。

“夹挺好,以后别夹了。”盛思超故意逗她,齐冉果然推了他一把退开,盛思超又把她拉回来,擦了擦她脸颊,果然湿漉漉的。

齐冉抬头看他:“如果我暂时不能答应和你结婚,还可以试穿那身嫁衣吗?”

盛思超点头:“可以。”

“我看别人都有十几斤的银饰,我也有吗?”

“都有。”

“我今天还多买了一副耳环。”齐冉从口袋里掏出首饰盒,“你先帮我戴上。”

“好。”盛思超答应,从盒子里拿起一只耳坠,侧到一边,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沿着耳廓摸到耳垂,找到耳洞,把耳坠的挂钩小心穿进去。

“盛思超,你有求必应的模样,真的和你爸——你们叫阿达是吧,和他一模一样。”

“是吧,从小就耳濡目染。”盛思超扶正一只长至肩膀的耳坠,热气若有若无地呵在她耳边,又拿起另一只,转向另一边耳垂,“所以,以我爸妈为模板,是不是对未来没有那么担心了?”

齐冉嗯了一声,又说:“其实你们离京前一天晚上,我去看过宁叔,告诉他第二天我不能送他,宁叔说,他可以理解我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而畏惧婚姻,但是只有走出自己的人生,才能打破原生家庭留在我身上的烙印,否则永远只能画地为牢。”

两只耳坠已经戴好,盛思超理好耳坠,握着她的肩膀:“所以,这是你的答案?”

“是我来找你唯一的理由。”齐冉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也许我还需要一些时间,你可以和我一起,对吧?”

“当然。”指尖划过脸颊,他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下去。

发丝拂过耳坠,像是遥远的风铃。当此时,天朗风轻,花满山谷,月映长河。

继续阅读:第46章 倒反天罡,是他们需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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