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学生,请不要挡路----”路字还没说完,我下车挥了挥手,侍从便立马住了嘴,我向前走了一两步,停在一米开外的地方。
“你是学生。”这不是问句,而是一句清清楚楚的陈述句,然而他却愣在原地。
曾有一瞬间,我看见他被水打湿的手掌开始慢慢死抠着头上的衣服,似乎有什么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可我仿佛感觉得到,他不敢再想下去,或者说他不想再想下去。
见站在自己身前的人许久没有回应,我稍稍有怒意上心,可奇怪的是,这怒火不过很快便消失殆尽,毕竟,发火不是我今日冒雨还来这里的目的。
而正当我要开口时,他却突然抬起了手,展露无遗的面庞在雨水中浮现。
我并没有在雨中看的十分清楚,但身前的人的反应却让我已经感到很疑惑。
“是,我是这学校的学生,艾,伦”
像是故意要让人记住似得,他强有力的吐出了自己的名字的两个个字,我承认,那一时,倒恰到其好处的引起了我的一丁点兴趣。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有点意思但又不傻的人类。
“我是圣弗尔高中的特招生,平时就在那个咖啡馆里打工的,今天是被罚到操场的,不知这位先生这么晚了来学校干什么呀,嘻嘻~”人类露出了自己洁白而又齐整的小齿,不时有小雨滴打在他的脸颊。
我却终于噗嗤一声的小声的笑了出来,部下们应该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我,所以一时间都愣住了,为了打破这种僵局,我便转身进车,给一个人嘱咐了一番。在我上车后那新来的侍从就急忙走来朝着那好玩的人类轻轻地弯了弯腰,这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曾有一段时间,这个小小蹙眉的举动,在我的记忆里停留了很久很久。
“我家少爷今日本来是来拜访圣弗尔高中的校长,但看样子今天是见不了了,还耽误了您的一点时间,这是一点补偿,请您收下,天还在下雨,少爷交代我多送一把雨伞给您,请您收好,告辞。”
再次行了个礼,侍从便也上了车,留下那人类小孩一人拿着黑色的尖顶雨伞立在原地。
车子开后,我用余光看见他唇齿轻轻地相咬着,而后撑起了雨伞向车开走的地方深望了一眼便转身向值班室走去。
只是唇角的笑,却早已没有了刚才那般明净。
可从那时起,仿若预言般,我清晰预见未来,将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暴风雨,朝我袭来。
只不过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暴风雨中夹杂着如何的过往尘土,和恩怨情仇。
“我就在学校旁边的咖啡馆里打工呢。”那小孩的声音忽然在我离开圣弗尔校长办公室后响起在耳边。
鬼使神差的,我转了个弯,来到那座咖啡馆楼下。
这是一家比较旧的咖啡馆,我光用鼻子闻甚至还能闻到血族在上世纪留下的圣血气息。推着木门而进,馆内只剩下老板一人在擦拭着玻璃杯,木门的铃声惊破了正在哼着小曲的他。
“嘿,这位先生下午好,要来杯咖啡吗?”老板一看便知是个心直口快,块头也大,性格十分朴实的人。
我眼睛稍稍环视一周,挑好了位置,同时交代随侍让他在门口等我。
阿尔克拉山从这里望去,被水蒸气包围了一半,悠悠的绿漂浮在空中,太阳被乌云逼退,暗无日线,却又透着弱弱的光。
“黑咖啡。”我的目光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并没有回头的丢出了一句让人无法反抗的话语,老板愣了一眼随即眉开眼笑,开始着手准备原料。
“恕我直言,这位少爷,您的心情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好,也许你该出去散散心了。”
散散心?
我忽而笑出了洁白的牙齿,转过了脸庞,自小便常听人说,我的脸是一张极其白皙的脸,好像白到让人感觉不到它面庞下血管的跳动,而且冷气由内向外的扩着。
“哈哈,这不是笑了吗?告诉你吧,我店里的咖啡和人都是有魔法的,来这里的人不会伤心而去的。”
“是吗?”我带着咖啡在笑容下品尽,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老板对他的客人说的话。
“你不信,我这里有个服务员,叫艾伦,那小子无父无母的,可他现在却在我店里打工,天天逗大家,是我们的开心果呢!哎,你下次可以来认识下他,你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艾伦。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来是从你老板的嘴里听到。我的注意力略微有些不太集中,仿佛是被老板的谈天所吸引,而后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许久之后,我饮尽杯中的咖啡,再次将目光移回了阿尔克拉山。
“是啊,也许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是静静说出了这几个字,但分量却很重。毕竟从来没有一个人类,能够即使短暂也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打破我的注意力。
圣杰尔斯被曝光在没有云片遮挡的太阳下,这是即将进入“露日”的标志。窗外打扫林园,玫瑰花园,喷泉池和迷宫森林的人安静地像是失去了久不重逢肉体的魂灵。一阵阵花香由开着缝隙的天台吹来,让自己烦乱的心绪平静了许多。
我不喜欢白昼,不喜欢光亮喜欢太阳,却唯独深爱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黑夜。
直至那时我还清晰记得,在听见他于阿尔克拉山受伤时,内心忽而涌现的冲动。
我曾将那股莫名的冲动解释为超越理性范畴的对人类的好奇心,可最后我才发现,一切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喀--------”当他赤脚在天台上站定,他并未听见身后的门响起了声。可光脚的人像是并没有听到一样,还是伸出手去试探着柔和的太阳光,在触碰的一刹那仿若得到了治愈般的欢喜。
而那久不经见的初遇的笑也终漾起在我眼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反讽的自笑着,迈起步子的同时视线移向仍在燃着热度的炭火上,趁对方不注意便挥手散去开来。此时屋内的寂静被清洗的一丝不剩。
在看了他的背影十几分钟后,我用一贯低沉而无丝毫暖意的声开口,声音回荡响起在房间里。
“看够没。”站在他正后方,我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语调与冰冷的面庞,可谁都明白,这逃不过人类的眼,他就那样转过身抬起低头忍笑的脸站在光明之下。
屋内的暗与明霎时界限分明,让人想越过却都无法摆脱这无奈的事实。
二人相视而笑了一会儿,感觉到我的气场稍微友善了一些,受伤的人类便先开口出了声。
“刚才的人是你的属下吗,是他救了我,对吧。”抛出自己肯定的答案,他俏皮的眼渐渐恢复了生色。太阳给予的能量从他的眼中涌进了心。
“你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你本来就是这么聪明的人吗,我想,到不一定啊艾伦。”我嘴角的笑又加深了几分,有趣的看向站在身前的小人,一束束光让他的皮肤显得更加白皙。
当我墨色的瞳看向他时,他望不清也看不明,这眼瞳中的深是他根本无法企及的,就像此时此刻,他只会看到墨色之后的那一缕惊喜,却摸不透那其背后深隐的第二次出现在我心中的,深深的不安与疑虑。
艾伦他太像了,简直像极了,伊莱见他的第一面便也有隐约的感觉,也曾暗示过自己一两次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是让我始终拿不定主意的,便是他们的气味一点都不一样。
气味没有一丝相同的地方,反倒可以说,每一点都像是背道而驰着。
在血族的世界,这是天壤之别的证据。
双眼的情绪在漫开的同时却及时地收回了深渊之中,艾伦从微皱的双眉中清醒过来,笑开了齿。
“你的属下连衣服都替我换了,我刚检查了下包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从山上滚下后还完好无损,只是不见了一样东西呢。”故意看了眼正疑惑的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我顺势望了下放在桌柜上的包,除了些标本和必需品并没有什么,这家伙这几天在山上就是这么过的?想到这里自己不禁有点愠气上心,可转眼一想却又消了下去。
“什么东西?还很重要,我看你根本就拿不出什么重要的东西吧,连这几天在山里都这么简陋,可想而知你是怎么凑活着在值班室生活的……”我听得出来,我此刻的声音中明显有一种不悦在里面,可是艾伦故意不去管它。
“如果我说那个重要的东西是给你的呢?这位先生,不对,这位殿下?”
说到这里,我不禁顿了下身,并及时的望向眼前的人,“你刚叫我什么?殿下?你不会觉得这个称呼根本不该存在吗?”
惊讶于这个不容小觑的人类的思维的同时,我不得不开始重新怀疑,因为当艾伦第一次从伊莱口中听到殿下二字并无任何常人该有的反应。
这是伊莱故意留下的细节,再一次的暗示让我忽然心绪烦乱。
看到眼前的瞳底开始翻腾着千思万绪,不禁在心中反笑起来,“那么就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这位先生,这样以后我就可以不用称呼你为殿下了,你说对吧?”
艾伦走上前了一些,看清了一些黑暗下的美丽的脸庞,发抖的双手抬起一支,缓缓抚上我的心口,每一秒在二人之间像是隔越了千回百转,才到达那个地方。
伤口还存在。看着抚上伤口的右手,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骤停了一秒,紧接着继续工作,恢复了理性后,我触电般的拿开了在自己心口上的秀手。
见我移开了他的手臂,艾伦耸了耸肩表示无奈,“好吧,要给你的东西是艾雅草,艾雅草知道吧,治这里的。”说着不忘指了一下伤口所在之处。
欲要转身重回天台的一瞬下一刻便被深攥了手腕。
“艾伦,你是为了给我摘艾雅草才回去的那么晚以至于碰上!……你怎么知道我有伤?”
“艾伦,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咬牙的声音贴紧了他的耳廓,这时的空气已经在我自小便有的空气压制下不给予眼前这个弱小的人类一丝呼吸的余地。
然而心脏却在剧烈的紧颤着,他怕。
深呼吸一口,一把推开眼前的人后,他终于深深的松了口气,他心里知道,我很危险。
“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受伤的话就不要伤在胸脯那么明显的地方嘛!我个子又没你高,那天你站在我身前我就已经看到隐隐泛红的衬衣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闭上了嘴,如抱怨版嘟起了此时恢复血色的唇。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塞了这么多理由,我还是头一次在除那个混账弟弟阿尔以外的人身上遇到,好不容易才反应清醒了过来。
“那天我的伤有那么明显……”自言自语着,同时瞥了一眼已经攥红的手腕,心有不忍的放了开来,抿了抿唇后不好意思的看了身前的人一眼。
每个人的童性还是需要被激发的,我此刻已经完全褪去了常有的冷与漠,像黑夜褪去外衣一样,此刻的我谁也没有好好见过。
那个从小便爱耍小性子的血族殿下。
“好吧,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会走那么远去采艾雅,好像误会你了……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哈……”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时不时还看一眼本来严肃正经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害羞。
而我在经由许久之后终于闪现了一丝丝愠怒,这马上便让艾伦自然的止住了笑,“还有一个问题,我倒想问问你,艾伦。”
“好,问吧。”擦拭了眼角笑出的泪水,他重新站定。
“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去拿艾雅给我。”一句陈述毫无征兆的摆在他眼前,瞬间便愣在了原地。
他忘了,不,不是忘了,而是搞不清了,原先是一个原因,而现在,他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以后回想起那一天也不会知道。
许久的沉默,房屋内的金黄由斜角逐渐上移,我墨色的瞳始终盯着他,而他仿若连抬头的勇气也已消失不在,这是第一次,我让他混乱起来。
“秘密。”
又是良久的沉默,在听到这句答复后,像是预料到般的自嘲了一下,我重新转头看向艾伦。
“艾伦,你的确是一个聪明的人,不过我们要你一点用也没有,当然也不想和你们染上一点点关系。”冷气重卷而来,炭火从最顶方滚落了下来。
“不过我奉劝你一句,那座山的深处最好少去,下次我不会再替你收尸了。”
好看的唇在勾起一丝邪魅后转身离开,扣响金属的一刹那伊莱轻轻地立在门外侧弯下了腰。
“啊,对了,谢谢你的药草。”与之前的语气分明不一样的我看了一眼伊莱,那眼中藏着愠气,是责怪他私自做主的愠气。可艾伦应该可以听出一丝柔暖的谢意。
余光下,他转身再次站定于阳台之上看着天色的光,今天的一切,是否已经按照他的预想而走了,除了那个时候。
那个他也开始混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