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十月初,原先晦暗不堪的天已然被光明霸占,仅剩的几滴未干的雨无力的落在一层层枝叶之上,整个空气的流动已变得明快而具有色彩。
圣弗尔的学园祭到了。
这场历经380年的学校第一次在圣教的手下度过自己的生日。威尔。伦在打点好了一切之后还是派人给殿下送去了信。两场宴会毫无声息的安排在了一起,自己到现在为止也不清楚那人的用意到底在哪里。
这场宴会是不容有任何瑕疵的,但凡有一点点的疏漏,布鲁赫的声名便会受到折损,但毫无质疑的是,殿下不可能让这类事情发生在自己家族的身上,更何况是自己亲弟弟的生年呢?
为了初次学园祭,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加入了此次的行列。整修,清扫,布置,采购,艾伦已连续两周没有好好的进食了,看上去的脸庞像极了自己身边的物种,透白却又不见一点血光。学园祭的主题是舞会,早已废弃的老旧喷泉池开始重新上漆渲染,各式的绚烂挂灯同夜晚的星一起亮开,刹那间光线冲刷了一切。
看着徐徐上移的吊灯,像是在召唤着某类庄严事情的发生,艾伦的瞳未离开过每一处角落,这是他转来后和自己身边的朋友干的第一件快乐的事情。阿尔杰也好,夏佐也好,阿尔也好,至少自己在这个时刻并不是孤单一个人的。但,有哪个人真正不是孤单一个呢?来也是一个,走也是一个,带不来任何,也带不去所有。
站在自己身边一起看向喷泉顶灯的阿尔杰轻轻地揽了揽自己的肩膀,抚慰般的拍了拍咧了个好看的笑,随即走去碧朗开始晚上不停歇的工作。
“艾伦,晚上结束后回去好好休息,碧朗晚上我替你。”
圣弗尔早已灯火辉煌,三人约好相同时间在相同地点见面。早来的夏佐与艾伦并肩而立着,黑色的西装却挡不住流水般柔嫩的容颜。
棱角双双分明的侧颜倒映在身边的泉水,与月色相辉映着,却带不走自己眉目间那一抹深色的眼线。
二人无话的等着,直到音乐声响起,裙摆翩舞,衣领香氛,一切笼罩在丝丝点点的暧昧下,戳不透也道不明。只有威尔。伦在办公室内看向两人的双眸隐隐泛红。
“为什么还不来,阿尔他。”身侧的人终究抬了抬失落饱满的眸子看向了自己,“约好的说。”
“再等等看吧,说不定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也不一定。”艾伦视线挑向阿尔克拉的西北方,启明星在那里闪着。
“不然你先去吃点东西,我在这里等着,免得等下来了他找不到人。”
虽极不情愿但肚子仍在不停的叫着,夏佐使了个眼色便消失在人海中,瘦小的身板在合身的西装下隐忍着发红发烫的血印,提醒着自己回忆那晚所有的一切。
美妙的旋律垫后,美丽,真实丝丝虚假的世界中,那一晚却尤其深刻。
回忆恰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毫无防备。
“唔……”很不舒服的一声闷哼惊醒了身边的阿尔,夏佐右手搭上了白皙却依然留有汗珠的额头上,“烫,阿尔,好烫……”血液由红肿的右腕直冲心底,引得自己浑身又疼又痒,最终把自己从漆黑一片的混沌中带到了这冰冷的世界。
瞬间寒意侵体,原本懵懂半眯的眼霎时因痛觉而清醒。
他闻到了,闻到了自己身边阿尔的香味。
双手抚向脸颊,又摸向自己的,确认床上的人没有发烧便会心的扬了唇角。
“还好吗?现在还疼吗?”果然是自己期待中的那个声音,依旧沉静略带顽皮的从头顶传来,对上视线的时刻,自己的伤也开始褪去了涌来的疼痛。
“阿尔。”
想用更清楚的话语唤出你的名字。
“嗯,看上去好点了,要吃点什么吗,喝点水吧。”抓起桌旁换了倒倒了换的一杯杯热水递到了面前。
干抿的唇渐渐湿润起来,沾上了朦胧的水汽。夏佐握着剩余的水在手心,视线下移在瓷杯上。
“你救了我,阿尔。”抛出的话伴着雾气重重的双眼向自己投来,镇静,没有丝毫意外,没有丝毫不可置信。
这个瞬间阿尔不知道自己脑海中闪过了些什么,他只知道一点,夏佐知道了一切。
清晰的思路在夏佐的脑中形成,靠在床边却一言不发。他能想起一切,他确定自己没有做相同的噩梦,他确定当时自己身后的人是姐姐出走的原因。
多么戏剧性的巧合,同样是在夜晚,遭遇了和自己家人同样的事情,只是结局不同。
风阵阵吹过隔窗,拉开的幔帘上月影无响无声的摆动着尖锐的手脚,刺开一片片迷惑人心的云层,衬得整座楼房空寥到没有生性。
阿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每一个问题都没给出应有的答案,他只需要时间,只要这几天就好。
回忆的碎片一块块的拼凑完整直到视线移回到自己仍有点发烫的右手腕上。烙印鲜艳的欲滴无血,刺眼却又那么深刻,逼着退下的潮水夺眶而出,伴着最无奈的轻笑。
“阿尔,我能告诉你只属于我的故事吗?”
轻柔的语气中透着排斥过去回忆的企求,可惜他夏佐做不到。
折磨我们的经历,却好似抓迫着心脏般给予我们痛苦,同时把握着我们的心跳。即使不去想不去看回头的路,自己那双眸背底的波澜只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嗯,你讲,我在听。”
可是当所有的一切朝自己袭来时,却在阿尔抚上头顶发丝的手下销声匿迹。
看了眼月色的人张开了微微干涩的薄唇,好听的音色没有改变毫分。
这是一段好长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发生在小镇明亮的夜晚。
“我的姐姐名叫萨拉,我们一家并不是法籍原住民,父亲和母亲在柏林生下了我们,我们在那里长大。”
“那个地方很美,好像闭上眼就能触到它的存在。若不是那场黑死病,或许这一家还会像以前一样的好,现在我想你应该知道有关那场病来源的一切,对吗阿尔。”
被问及到的人在听到黑死病的瞬间收缩了双眸。黑死病是血族圣器腐镯带来的灾害,疾病的来源是他们的圣器。双眸中倒映出的夏佐还是静静的偏着头,仿佛说的故事与自己并无相关。
“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后,姐姐带我逃回了法国。对于他们的记忆,现在的我只记得起父亲临终前对我说的,‘夏佐,你得离开这里,你是不一样的啊……’”
来到巴黎。一切都是从那个新月之夜开始的。
为了给瘦小的男孩找寻吃的东西,萨拉去了波旁大道,那个时候的背景依旧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很暗,没有光,只有男孩自己瑟瑟发抖的在墙角。他本是要和姐姐一起的,可是太暗了,姐姐不允许,那一晚男孩就安静地睡了过来。
那个觉很沉,直到萨拉的声音吵醒了自己。
顿了顿嘴角,看过了阿尔,夏佐的右眼潮红下落出一滴水。
“萨拉捂着脚腕,那个伤疤不是一般地大,即使她满地打滚我也看得清。”
“因为两个烙印一模一样,阿尔,我的和姐姐的这个烙印是一样的。”
空气在一秒内停滞,风停止了带动。床边的人依旧静静的听着,所有的一切因自己的心而骤停,不留丝毫缝隙和摆动,长时间的寂静席卷着不由明说的伤而来,拉着自己掉回想象当晚的空间。阿尔仿佛看到一切,然而只是看着,只是听着。
两人都做不了什么,关于那种依然消逝的事,我们所能给的只有怀缅。
那天晚上萨拉就走了,只有前一夜拿回的面包还在门边,男孩不敢吃,他知道那上面的血是什么,是谁的,当时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清楚。
“是血族,对吗阿尔,是血族。是真实存在的呢,他们……”抖瑟的声音像是支撑不下去的隐匿在夜中,混着滚烫的血腥,混着掌心的月光一起流淌。双手间不断有泪滴下来,可自己却停不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安静地讲完这个故事,但自己仍是高估了自己。
他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强大,过多的脆弱堆积的这些年,记忆的沙丘终究开始崩坍重塑。
阿尔第一次见到别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墨色的瞳只是紧紧的盯着眼前的人,也许哭出来会好点,这是此时自己脑中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新月走到东北方,斜斜的光亮照在墙边的一角,不去打扰安静的人,也不去恼哭泣的人。整间屋子唯一传送声波的除却风,只剩下那抹失色的音效。
这段时间的漫长是想象不到的遥远,近在咫尺而无法分担波澜的潮涌。
在夏佐睡着后,自己轻轻地掖了掖丝被,拨去了染上湿泪的发丝,看着哭累的人便注去了一点点沉唤,好让夏佐能够安逸的睡下。清凉流入体内吓拭了手上伤疤的滚烫。阿尔细腻的手久久不曾离开夏佐薄汗轻透的额头。
直到脑中再次回播着最后留给自己的话。
拂去散落的帘,消失在只剩下一人的房间里,回音却不散,去往圣吉尔斯的路上,耳畔依旧清晰:
“阿尔,我等你给我真的答案。”
在阿尔对杰克提出带两个人来宴会时,杰克竟然毫无条件的答应了,唯一的要求是要他呆在会场,自己去接两个人过来。虽然兄弟之间的想法和原因各自不同,但达成了一致后,结果到了那个时刻再去考虑也不迟。
和奥斯顿与阿尔杰交代了一番,艾伦回头对倚在门前的杰克使了个眼色准备下楼。第二次回到碧朗,奥斯顿一眼就认出了当时孤身来喝咖啡的人。看见等艾伦的自己,眼睛一转不禁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口里还说了些什么“good luck”之类的单词,让人忍不住笑起来。
坐在车上,伊莱断断续续的解释了些关于阿尔生日的事情。让夏佐惊讶的不知所措,早知今天是阿尔的生日,就会很早准备好礼物的。
而现下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自己。
“阿尔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让我们好带礼物去?”轻轻摇下了窗户,艾伦感到夏佐这一周内起就低闷的语气。毫无隐藏的曝光他内心仍未褪去的黑色心绪。
为了不惊扰其他人,杰克让伊莱驾驶了自己的车来。
四人一车。
“他不想让你们客气吧,好歹也认识的那么熟了,而且这两周你俩又那么忙,看就可以看出来。”说完杰克不忘透过前车镜瞥了眼后坐的人。太瘦了。
夜色在车后铺张开来,一路上与车为伍的只有阿尔克拉的点点树影,摇摇欲坠的晃动着月色,泼洒在车顶,甩下一片银光驱驰向北方而去,独留挪茵河环绕着山前山后欣赏圣弗尔余后的灯光。
好戏即将上演。
即使艾伦第二次来到圣杰尔斯,还是不得不从心底里感叹这幢建筑物的伟大。它太大了,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房子,更像是一个等待伺机的野兽,在主人的驯养下安静地沉睡。
里面不知藏了多少未知的秘密。
看见夏佐从车上下来的第一个表情,三人还是默默地背过身掩住了笑。留了一点时间驻足欣赏过后,伊莱带着往门口走去。一路上整齐划一的黑色轿车排列两旁,从城堡的高窗外望去里堂似乎人声鼎沸,酒杯相撞的轻妙声从石隙中滑出,拍打着坚固的大理石。
料理的香味和红酒的甘醇在打开漆金门的一刹那冲晕了夏佐和艾伦的头脑。
这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场面。浩浩荡荡的几千人有条絮稳的来回穿梭在里堂内,三十九层玛瑙石阶梯被镂金红毯从中间占据了一半,左右通过空中花园的廊子里人群涌动,觥筹交错,华服礼衣擦肩接踵,面具下遮挡不住的绝颜来回滚动,香氛伴着女人特有的体香顺着头顶金光流泻。
巴黎歌剧院的提琴演奏在楼梯旁的舞台上持续了将近半日,却不敢有丝毫停歇。若是说从城堡外看去圣吉尔斯像一只野兽,那么门内的圣杰尔斯就是被野兽禁锢的美人。优雅的斜躺而下,金银闪色从她宝石的口中倾流直下,生怕其中一根链条的折断会滑落整座灯顶。幅幅中外名画,悬挂在描漆墙边,唯独不见了布鲁赫家族的代代祖先。瓷器一如既往的摆着,晃动摇摆的保加利亚之玫轻拂而去,尖利的刺早已被修建整齐,艳丽的金刺着艾伦与夏佐的眼。
这场宴会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