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只是悄然无声的黑夜。
满月。
只是圆满无缺的星空。
映入眼帘的星星点点,似乎已然化作我过去数不尽的尘埃,在这遥遥无期的暗涌中,摇摇欲坠。
我不知这是第几个夜晚,这样如此的暴狂,如此的等待,究竟更要持续多久。红色的血瞳出现在我眼眶中,胸中升起一股闷然的心火,烧的我热血沸腾,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活人的鲜血,来喂饱我饥饿的身体。
我,艾伦,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与恶魔做了交易的我,此时此刻,已被恶魔吞噬殆尽。因我没能实现自己当初的誓言。
杀死杰克。
阿尔萨斯,正逐渐因我而步入水深火热。
因我,就是地狱。
蓝斯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合过眼了,阿尔萨斯近来的血腥事件让他疼痛不已,至现在为止也没有找到是何人所为,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但没有证据证明他的假设之前,谁也不敢作出肯定的结论。
他如此,杰克亦是如此。
自圣杰尔斯举行净化之血仪式后,已经过去了三日,夏佐当场毙命,而阿尔则被杰克软禁在了屋子里,像个失了魂魄的尸体一般,动也不动的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在此之前蓝斯和阿尔做过一个交易,自己去把夏佐找回来,而阿尔萨斯血腥案的杀人凶手,则由阿尔亲手找出来。
看现在这个情形,阿尔已经是指望不上了。蓝斯知道这是杰克心中所期望的。杰克和他一样,都在怀疑着一个人,所以他更不能让阿尔插手进来,于是便利用夏佐的净化之血,举行祭祀仪式,进而利用夏佐死亡的事实,将阿尔软禁起来。
所有的手段都是那么的圆润,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这就是金秀珉的殿下,这就是布鲁赫的首领,杰克。
蓝斯让管家准备好了行李,私人飞机正在停机坪等待着,阿尔萨斯的血腥事件已经波及到了附近的城市,从净化之血的仪式结束之后,骚动有增无减,周边城市大多陷入了苦海,人们开始重新惧怕起血族这个世界,重新怀疑起人类与血族所做的契约到底是否还有效,恐慌占据着人们的内心,深夜的街道早已被寂冷的空气所霸占,没有人影,也没有呼吸。
有的只是躲在黑暗房间内,窥视着暗夜中所发生的一切的,胆小如鼠的人类。
蓝斯和其他亲王皆从杰克那里接到了密旨,要求他们立即派兵驻扎自己管辖的城市,而后立刻赶到巴黎来。
因为此次大规模的流血事件,圣教要求和血族十三氏族举行正式会议,对此次事件引发的诸多问题进行进一步的商榷。
圣杰尔斯。
“殿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请殿下过目”
伊莱毕恭毕敬道,杰克背对着他坐在转椅上,全黑系的西装让他从背面看起来,不甚威严。
“不用了,剩下的由我自己亲自来准备。这次会议是秘密举行的,狼族和其他种族都被蒙在鼓里,圣子担心这些愚蠢的种族知道这次会议的内容后,会借此机会找到血腥事件的杀人凶手,然后占为己用,先发制人。”
杰克沉声到,伊莱默默地听着,他感觉到,杰克的语气中,隐约透露出他想将那些愚蠢的族群一脚踩扁的冲动。但是他不知道为何,殿下会对这次流血事件的凶手如此在意,在意到他坐立不安,阴云浮上他俊逸的面庞。
“臣想知道,为什么殿下会对这次流血事件如此在意。血腥事件以往不是没有过,但殿下是头一次……如此在意一件事情。”
伊莱小心翼翼地说到,他不想触怒杰克,他只是想陈述自己心中的疑问。
但是他明显感觉到在圆月光亮的照射下,杰克的背影在暗夜中猛然颤了一下,又在几秒后恢复正常。是啊,殿下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对这件事竟然如此在意,在意到连他本身,都没有注意他那反常的行为。
片刻,就在伊莱准备鞠躬出门的时候,杰克才开了口,与其说是在回答伊莱的话,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许……也许是因为,我害怕在这次事件中,最终见到的那个人,是我最不愿看见的那个人罢。”
我们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走到了结束。
我只是触摸过你的脸庞,却还没有机会向你走进那最后一步。
你的脸是温热的,可我抚摸在掌心,有的只是冰凉透彻的眼。
你的眼睛在我身上久久不肯离去,那之间的冰山,仿佛有着能够将我冻结的魔力,我躲也躲不开,只能任由着你的瞳孔,在你的眼中,观赏着我自己的倒影。
而这是你给与我的,最后的礼物。
艾伦,你没有给过我一次机会,你总是在由着自己的性子,遇见我的是你,最后逃离我身边的还是你。
你就是如此执拗,所有的一切都照着你的计划发展,可你却远远忘记,你在这次的策划中,忘记了你自由的内心。
当你发现你的心已然走进了我的世界,你就猛然收了手,独留我一人,在原处看着你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
寂寞对于一个人是最为致命的,因它让我们变得脆弱。
你给予我的寂寞,不比上千万年少。
它不可用距离估量,能估量的,只有我眉目间因你而多出的沉重。
暗夜,圆月之光与我作证,我杰克,是否又将与你相遇?我只求天神保佑,你不会与死亡为伍,与我相见。
阳台窗外,厚重的帘幔轻微的抖动了一下,投射下来的月光在一秒内被一段阴影遮了去,一个模糊的黑影出现在窗台之上,暗夜在它身后铺张开来,一望无际,却触手可及。
黑影对着杰克深深鞠了一躬,感觉到杰克的应允后缓缓开了口。
“蓝斯亲王今日凌晨便可到达圣杰尔斯,其余亲王皆会在明日陆续到达。一切依殿下的吩咐,按照原计划进行中。”
漆黑的书房内飘来一缕淡淡的咖啡香,随着一声咖啡杯与桌面相碰的声音,书桌前那把转椅转了过来,一双紫红的血瞳出现在黑影眼前,那里面的沉寂如万年冰封,那里面的寂寞又似千年霜雪。
“嗯,知道了。一切按原计划进行,这边伊莱会照应你们,如果没有差错,应该不会出现问题……”
黑影得到了殿下的中肯,内心十分高兴却并未喜形于色,于是低下头尊敬的回到。
“是,殿下。”
接着融入了月色之中,一袭黑影的散去致使本圆满无缺的盈月在一段时间内缺失了一块明亮的光盘。
书房内,唯留一双暗暗发光的瞳,望向天空,夜与杰克的眼相对,一黑一红,似被钉刻在十字架上的黑暗,那么刺眼,却又如此心痛。
艾伦,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一次你会给我机会,让我走出那接近你的,最后一步吗。
暗夜涌动,丝丝浮风吹过你曾迷失的迷宫花园,我在城堡之上,俯视你我过往的一切。
圣教。
古老的气息随着沉风扑面而来,一层层的阶梯,一段段的走廊,数之不尽的书籍依次排列在书架上,厚重的羊皮纸,发黄卷起的兽皮封面,仿佛全世界的智慧都浓缩至此。
圣教是人间智慧的象征,力量,和平,权利和爱,构筑了圣教的基底,令这栋摩天之楼,得以永世长存。
艾维斯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身影,不由回想起上代圣子和他之间的片段,无论如何他到现在为止,也不敢相信上代圣子为了挽救人类而牺牲了自己,他是那么强大,那么独一无二,又那么孤独。除了自己以外,仿佛圣子身边再不会有其他人,他们都惧怕他的力量。惧怕圣子的威严,而在艾维斯眼中,他却是那么弱小,弱小到需要自己去保护,弱小到连孤独和寂寞,都无法完全摆脱。
在我的手中,上代圣子的手是冰冷的,那般冰封的心灰意冷,常常令我的全身冻结,随他一起沉沦。
可是在这沉沦的水中,我却始终无法放开他的手,那冰冷彻骨的手,在水中温柔的像要化开在我的掌心,于是我更不愿离去,离开这个傻瓜,这个在寂冷的世界中,自我游走的傻瓜。
一眼万年。白驹过隙,时光从我们手中消逝,潇洒在无边无际的天边,继而回荡出银铃般的笑声。我在地牢的黑暗中寻找上代圣子的身影,他如暗夜一般无所不在,虽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我无法碰触到暗夜,无法碰触到已经死去的他,我知道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只剩我一人,可我还是心有不甘,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静静等待着阳光洒入的那一刻,直到我再次见到一位老朋友,当他告诉我,圣子之位已经有了新的主人,而他下达了释放我的圣令,让我可以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忠。
身为圣子的护卫,我的责任要求我必须遵守自己入教时的誓言。
唯圣子和圣教而生,唯圣子和圣教而死。
我以为当我再度迈入那扇书房的门内时,我眼中看到的世界,还是一如往前一样,人类的悲哀和落寞被圣教吸收的一干二净,书房内充斥着的不是神圣,而是无奈。
可是当那个人出现在我眼前,我发现我错了。
从头到尾,我都错的很离谱。
他身上有死去的上代圣子的魂魄。
这是我的第一判断,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但我能感受得到,那魂魄在他体内呆的很舒适很惬意。新圣子的灵魂与死去圣子的魂魄融合的毫无瑕疵,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但是当我再次读他的眼,我发现他并不是上代圣子的附和体,他只是他而已,他不是任何人。即使他的体内拥有上代圣子的魂魄,可他的内心,却强过任何一代圣子。
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从他眼中流入我的内心,我读不懂他的心,看不见他真实的想法。这对于我这个有读心术的人来说,是一次致命的打击。我在他那里,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从此之后,我的好奇心驱使着我一步又一步的走近他。
从此之后,一切就一发不可收拾。
因我知道,在他那里,我再一次输掉了我的心。
密会。 黑夜。 星辰。 圆月。
又是一个无风的夜晚。不,与其说是无风,不如说是故意有人收走了一切带有声音的事物,留下来的,只剩空凉和悲冷。
为应对阿尔萨斯残暴的流血事件,圣教与十三氏族在此处进行秘密会议,地点无人可知,除圣教与血族外,无第三物种知晓此次会议。
一切皆在秘密中进行,能看透的只剩暗夜,能听到的只剩车胎停驶在地面的声音。
最后到来的是杰克的车,仍旧的黑色,仍旧的西装,仍旧的一如既往,淡漠如水的表情。杰克下车,伸手整了下衣前的一颗纽扣,漆墨如夜的黑曜石戒指在小拇指上,隐隐闪光,顺着那道光而去,你会惊奇的发现,折射着这颗黑曜石之光的不是圆月,而是杰克黑发下那一双冷冷泛波纹的血色之瞳。
“殿下,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殿下的命令”
伊莱颔首沉声到。
杰克紫红色的双瞳向四周瞧了瞧,继而唇角边浮起一丝浅浅地笑“这地方选的太不好,连空气都停滞了。”说罢抬脚朝早已打开迎接他们的大门走去。
只是在杰克话音方落之时,地面已然卷起了几缕风,打着旋的从公路那头扑向这边,像是带着一股怪异的力量,蕴藏着活动的灵魂,一团团隐藏在每一棵树后。
圆月溢下满柔的光,从山头照下山崖,每一寸土地都被掩入其中,而那一棵棵树后,本打着旋而来的风,此刻在月光下,早已不再是流动的气流,而是一个个,怒目圆睁的血瞳魔鬼。
从大门关上的此刻起,我杰克,就注定是赢家了,圣子雅各。
一样古朴的阶梯,老旧的扶手,通向幽暗过道的大厅,一声一响都被淹没在厚重的地毯中。杰克黑色的身影在前方走着,阿尔已经被牢牢的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夏佐的尸体也已处理妥当,如今一切都进入后续,只等这次的秘密会议,来敲定最后一件需要他担心的事情。
艾伦,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放下。
随着一声闷响,会议大厅的门被缓慢打开,由于杰克身份的原因,他仍旧是最后一个到场,会场里的人都已到齐,包括圣子,也坐在长桌对面的位置,和杰克对立着。
“终于来了,希望能通过今日的洽谈,能针对阿尔萨斯流血事件,给我们圣教一个合理的说法和解释,杰克。”
雅各勾唇淡淡笑道,杰克的脸庞被遮在阴影里,从雅各的角度并不能看见他脸上的神态,可是自从杰克进屋以来,会场内的气氛,确实紧张压抑了不少。
“圣子说的恰是布鲁赫想阐明的观点,基于圣教之前给出的猜测,是说怀疑为暴走发狂的血族成员所导致的此次流血事件,可事情也许并非如此,我们也调查了许多证据,也许能推翻圣教怀疑的这个观点呢?”
长桌的阴影内一人发言道:“我们圣教做事从不会不讲究证据,在根据多方面调查之后,圣教才有义务公布,此次事件的确为暴走血族成员所导致,狼族和兽人已通过多种原因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只有血族了,你们布鲁赫也许不会出现这种人渣,但也许是你杰克手下管理的其他几个氏族,出了这么一个人渣,也说不准啊。”
这一番话刚落下,只听见杰克手中的咖啡杯挨在桌面上的声音,发言的人心脏骤停一拍,斗胆回过头去看杰克一眼,只见杰克抽出丝绢来轻轻擦拭着唇角,无意间轻轻投过来目光,而仅是这一刹那,发言的倒霉货已被全身石化,和屁股下的凳子连在一起,被一股旋风冲出窗外,随着一声巨响,打破了偌大的玻璃窗子,摔死在了古堡之下。
“下一个,还有谁想打破我和圣子之间和平的交流呢?”
杰克紫红的血瞳直勾勾看向雅各,若有若无说到。雅各唇角勾得更深几分,手在黑暗中轻轻挥了几下,会议厅的门便再次打开。
“都出去吧,我一个人和杰克殿下好好谈一谈。”
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杰克和雅各互相看着对方,嘴角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密会中的人物大多是圣教的顶头领导者,除雅各外,剩下的人一半是血族贵族,一半是圣教的高级教徒。
雅各知道杰克是故意的,他一贯作风如此,讨厌自己看重的事情有旁人插手,讨厌自己看不上的人前来参加在他眼里如此重要的会议。
杰克和他都是一样的,讨厌只会耍嘴皮的人,如果你的真实能力远不及你的嘴上功夫好的话,那你的存在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当杰克将那个不怎么会看眼色说话的人扔出窗外时,雅各并没有感到有多诧异,而恰恰相反,他很希望杰克能这样做。
因为他知道今天,他要说的很多话,只能当着杰克一个人的面,全部摊开了说清楚。
当大门关上,整个会议室内仅剩了他们两人,凝滞的空气渐渐开始旋转,带动了可以呼吸的氧气,黑暗中,雅各白皙的脸庞映衬在烛火下,一闪一闪跳动的烛上火焰,照射在他的眼睛中,倒映出杰克紫红色的血瞳。
“开个条件吧,你要怎么肯把处理这次阿尔萨斯流血事件的权利全权交由我。”
杰克低沉的声音从对面长长的桌子边传来,那么的有威慑力,同时却又带着一份怒不可遏,他正在强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冲动。
“噗嗤”雅各过了半晌笑出了声,但什么也没说,转头看了看杰克,“殿下,你今日是带着多少人马来包围了这里,只为了逼我交出处理这个事件的权利?不,亦或是说,逼我交出这次流血事件背后的真正主谋?”雅各挑眉补加了最后一句话。
杰克被雅各最后一句话刺痛了伤口,血瞳瞬间扩张了般,周围气氛又在霎时凝结起来,直到好久之后才开始缓慢流动着。
“雅各,阿尔萨斯是蓝斯的领地,按条约来讲,在这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应该全权交由布鲁赫处理,今日召开这次密会,只是不好驳回你们圣教的面子,前来出席告诉你们这个道理,至于处理事件的权利和处理凶手的权利……理应就在我们血族这里。”
“殿下,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雅各打断了杰克的话,这样做的人他是第一个,“你方才说的领地权,发生在你们领地上的事当然应该由你们自己处理,和我们无关,但如今的状况,是对你们最不利的一种……”雅各兴致盎然的看着杰克,故意拖长了声调。
“现在的状况是,你们领地的流血事件,其牺牲者全是人类,这对人类社会已经造成了恐慌,而圣教是为守护人类的利益而存在。几百年来,圣教和血族十三氏族的争斗不断,都是因为人类这个中间者,我们是他们的守护者,而你们的世界却对他们时而造成了巨大伤害,就像这次一样。你我都知道阿尔萨斯流血事件的幕后凶手是谁,只是摊开了牌面,就更加不好谈判了。”
雅各走到窗前,“艾伦是你们的人,可我们谁也无法确定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不止一次调查过他的身份,可我还是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人类还是血族……事到如今,说他是个怪物都在情理之中,因为他的杀人手法和吸食血液的贪婪,已经远远超过了身为一个血族的节制。”
“而你,杰克。”雅各转过身,“你爱他,你不惜一切代价想把他从我的手中带回你的身边,所以今日才会在四周的山林里布置如此众多的兵马,以备时刻威胁我交出艾伦,可你知不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你认识的艾伦了,他是个怪物,你见了他就会明白,他的心早已被和他做契约的恶魔给吞噬殆尽了。”
黑暗掩住了杰克半边身子,漆黑如墨的头发遮挡在他眼前,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站在他身后的伊莱却感知到一清二楚,再这样下去,惹火杰克,对于谁都没有好处。
“除非是我亲自审问,否则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他再怎样,也不会在阿尔萨斯做出如此残暴的事,就算全部出自他手,那我也相信,他定是被某种情势所逼,否则,他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雅各看着黑暗中那双坚定如此的眸子,一时间竟说不上话来,他知道,对于杰克如此倔强的人,只会相信自己,从不会相信任何人。
“雅各,今日我来,就只有一个目的,”杰克站起身,周边腾起一团淡黑色的火焰,“我要带艾伦回家,谁,都阻挡不了我。”
雅各站在月光下,风吹乱他墨发,隐隐约约,在他身后,映衬出一匹巨型独角白马,正打着响鼻,看向杰克燃起的火焰这边。
“那就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能力,把一个杀人凶手,从我手中劫走吧。”
刹那间,整间房子瞬间扩大至几百倍,长度和宽度在不断延伸中,直到变成一个大型空旷的空间,独角白马仰天长啸,左蹄摩擦在地上,发出隆隆震响。
杰克伸手挡住身后想要出手的伊莱,“这是我和他的交战,不用你插手。”说罢周身淡黑色火焰腾空而起,从杰克背部活生生劈开西装,长出两双漆黑发亮的巨大翅膀,纹理清晰,羽毛齐整凌厉,扑扇在房间中,传来深深巨响。
“从出生到现在,只要我亲自出手,就不会有人存活,所以父王并不会轻易让我参战,上一次我亲自上阵是第一次人兽大战,而第二次,就是今晚。”
“殿下,为了将我手中的凶手绳之以法,我可以陪你打这一段时间,白角从不会在别人面前现身,连圣教的长老们,都不知道我的守护兽是早已灭绝的独角白马,所以今日……就让我看看,十三氏族首领殿下你,能有多大的实力,可以将杀人怪物,带离我这圣教的地牢!”
说罢,伊莱只看见房间内白光猛烈一闪,继而传来一声兵刃相接的通天巨响。
万里无云。
黑夜覆盖大地,沉寂一片。无声响的人间,存在着万事万物,此刻一应睡去,沉沉稳稳,消匿在梦境中,无法自拔。
像只无法安稳睡去的猛兽,我游荡在这整条街上,寻寻觅觅,不知所措,只是想望着你远去的影子,跟随上你的脚步。
我一步一步踏上寻找你的旅程,黑夜披在我肩,为我穿上一层薄雾。灰尘落下来,淡淡泥土的气味,掩盖了我对你独有气味的追寻。
你在哪里,为何我迷失了你的影子,我日夜兼程,只为山川天地,雨露雾雪,陪我找到那个属于我的你。
亦步亦趋,你的远方在我眼前,逐渐延伸,直至天涯海角,海角天涯,我已迷失你,已无法追赶上你,只剩迷雾与夜,远远甩在身后。
艾伦,我因你负伤,因你和圣教圣子交换了一次谈判的条件,可我为此将可能失去新月条约,带领布鲁赫走上灭顶之灾。
可我依旧死性不改,只是想接你回家,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在伊莱的眼里,杰克和雅各之间的战斗实际持续时间比看上去要长很多,三天三夜,两人整整持续三天三夜的战斗,让他相信殿下想要带回艾伦的决心,其实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殿下要的,是完整无缺的艾伦,是毫发无伤的艾伦。
战斗的最终谁也没有分出胜负,杰克和雅各两败俱伤,双方同样受了重伤,也同样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甘愿付出一切。
所以双方才会以谈判结束此次战斗,杰克在雅各的咄咄逼人下强行退却一步,雅各也在杰克的坚决下,忍让一步,双方约定,艾伦交由布鲁赫自己单方处理,而此次阿尔萨斯流血事件所造成的死亡人数,由布鲁赫以物资金钱援助的方式进行社会补偿,最后,除此之外,二人还秘而不宣的约定了一个共同的契约。
伊莱走在杰克身后,刚刚被包扎好的手臂透过杰克的西装又隐隐泛出血痕,伊莱担心伤口会恶化,转身吩咐人叫医生来圣杰尔斯一趟。
他第一次看见杰克如此释怀的样子,就仿佛世界上已经再也没有需要他担心的事情了一样,那么无奈,却又那么凄凉。
“那边说,今晚才可以放人过来。”
杰克许久没有回话,只是半天缓缓嗯了一声,伊莱也再未多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站在书房的角落中,随时等候吩咐。
“亚瑟那边……怎么处理了,听说他想要带你回狼族,你要跟去吗。”
伊莱听后立马低头俯下了身子,“臣不敢,臣只想陪在殿下身边,哪里也不会去的。”双眼放大的惶恐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安,原来杰克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明白,亚瑟对他伊莱的心,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可如今亚瑟在圣杰尔斯养伤结束,要回到自己的狼族领地中去,临行时对伊莱吐露真心,想要带他一同离开,可是身为臣子他又怎会不知,即使殿下允许他走他也不能走,如果走了,那么自己会连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杰克之所以从艾伦救了亚瑟那次以后,一直让他呆在圣杰尔斯养病,不是没有缘由的。狼族的势力日益强大,力量也敌过从前,当布鲁赫和圣教开战的那一天,狼族将会是得力的强大同盟之一,而将亚瑟扣在城堡如此之久,也是为了慢慢转移亚瑟的想法,最终肯与杰克签订同盟协议,并以此对狼族施加压力,令狼族各部落对布鲁赫产生信服和畏惧。
杰克从一开始作好了一切的准备,所有的所有,从遇见艾伦之后全部改变了轨道,杰克有时也会想,如果不遇见他,布鲁赫在近百年内,也不会有对圣教开战的想法,更不会拉拢狼族成为自己的同盟之一,也不会与雷伏诺的西德尼和巫师西瑞尔为敌,更不会因为夏佐的事和阿尔变成现在这般如此冷漠的关系。
应该说,正是因为艾伦的到来,他杰克的人生从此多了数不清的障碍,一道道关卡横在他的眼前,他不得不一步步解决,却同时也一步步失去,从失去亲人的最后一点信任,到失去艾伦这个人本身。
那么,你的出现对我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艾伦……
“殿下,臣还是不得不问一个问题,希望恳请殿下的原谅。”
“说。”杰克的视线一直落在窗户外的新月上,未曾离开。
“您和圣子达成共识,在布鲁赫和圣教不久开战的那天,如果布鲁赫战败,那么新月条约会当即无效被撕毁,从此以后,血族十三氏族在人类的世界将永无立足之地,而且会被圣教驱逐出境,血族从此只能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
杰克的红瞳稍稍移了过来,看着他,“是的,怎么了。”
“臣想知道,殿下为了交换艾伦回来,而做到如此地步,退让这么多步,真的值得吗,亦或是……殿下今后是否会后悔今日的决定。恕臣直言,这个结局关系着全血族的命运,如果布鲁赫不幸战败,那么所有长老和贵族的矛头都会指向殿下您,人们会对议院发起攻击,甚至会从王位上赶走殿下,而这么多障碍之后,殿下已经很难好好保护他了,因为牵带着艾伦,也会被指责和惩罚。”
“如果这些事情发生,殿下您,真的也还不会后悔今日所作的决定吗?这个带着万人苦难和命运的决定……只为了,换回艾伦一命。”
“伊莱啊,我很自私对吧。”
“不,臣没有这个意思。”
杰克摆摆手,“无妨,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你说的那些我又何尝不知道,所以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可以自私到如此地步。为了一个人,拿万人的命运作赌,赌输了,就失去了一切,什么都不剩下。所以我很怕,这是我第一次惧怕战争,从前父王还在的时候,没有战争的日子令我痛苦难安,因为我没有展示的机会,而如今,我竟然为了一个暴狂的血族,而想要放弃一切,放弃这王位,放弃权利放弃荣誉放弃血统和身家!带他远走高飞,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所有人的人……可是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就会回荡着父王的声音,我还有布鲁赫,我承担着这个最伟大的血族的命运和历史!我无法离开,更无法放弃一切,不,是我不能,我无法走出这座城堡,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可去,我的族人会遭到其他联盟的攻击,我的权利会受到斜视,我的家族,会受到诟病……我还有一个唯一的弟弟,我知道我今天作的这个决定,也许会对他的将来产生不利,可是我还是无法放弃对艾伦的拯救,我不仅是想带他回家,还想弄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走火入魔,变为暴狂,在阿尔萨斯做出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是布鲁赫的首领,也是十三氏族的领袖,我不会为了一个人而舍弃剩下的人,但是就这一次,让我和自己赌一把,如果战争赢了,那么我和艾伦都会安然无恙的生活下去,圣教将会对我们无可奈何,而如果我们输了……那时我也不会让我的族人白白走上牺牲的道路,他雅各,必须也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仅那一瞬间,伊莱浑身发凉,出了一背的冷汗,这是第一次殿下让他这么直接的感受到,王者的冷漠有多么可怕,而王者的工于心计,又是多么令人感慨,他无法想象杰克在开战的那一日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谁也不会猜透杰克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任何人都不可能,甚至包括艾伦。
因为杰克已经不只是王,而是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与此同时,门外敲响,传来一声轻轻的汇报,“殿下,人已经到地牢了。”
这一声中带着的苍凉,究竟是时隔了多少代轮回,才再次得以在你我之间旋转。
当我听见你再度重新归来的脚步,当我再度从旁人的口中得知,原来你已又重新回归了我身边,我究竟该抱着怎样的眼与心,去看你那张在我这里曾被思覆了千遍万遍的脸。
而在你不在的这段时日,布鲁赫究竟经历了些什么。阿尔萨斯的流血冲突,似乎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是出自你手,可我的心始终无法说服我的脑,去相信任何与你有关的证据与资料。
我想,这大概就是上苍留给我最后一次的考验,我从父皇那里得到了布鲁赫,却总有一天,或许我会因另外一个不被任何人所信任的人,丢掉正位于我头顶上的冠冕。
我曾试图寻找答案,母后与父皇之间所发生的那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我找不到答案,惶惶不可终日,父皇所处决的那些议院贵族的脸,似乎偶尔会经由梦中,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用手挥散,却永远挥之不去,我知道,那是父皇那是沾满鲜血的手,也通过王位,一度传达到了我这里。
我坐在父皇曾经独自一人坐过的椅子上,俯视这片苍凉荒蛮的大地,人类在这片土地上世代生存,可我们血族的年代与历史,却只会比之更为久远,我想,这或许就是人类注定要被我们所同统治的运命。无人可以更改自己的运命,就像你我,永远也无法逆流改变,我们曾相遇并且相爱过的事实。
圣吉尔斯堡的长廊正在我眼中渐渐消退,我仿佛只能越来越清晰的看见变得更加明亮,却恍惚间又转为更为荒唐暗淡的烛火光芒。光芒蹭过我脸颊,在我的黑色暗纹西装下,印上谁也捉不去的影子。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不想要接近那个深渊中的暗牢。明明曾几何时,我也无数次到过那里,去看望任何一位即将不用我动手也将送上刑场的囚犯。
我终究变成了我父亲的模样,孤独的盯着头顶的王冠,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步着父皇前尘,将这座冠冕带的更加稳当,于是一路走来,铺满在我脚下的血流成河水,我置身其中,却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外人,看着周遭不断变化的一切,脑袋里却只是想着你。
我曾梦想过,能接你回家,在你回家之后,便试图清洗掉自己身上与手心中央紧握的罪恶,可此刻我离你越来越近,你离我越来越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将在不久之后到达最短,可我却怯懦了。
布鲁赫族的首领,杰克国王怯步了。这句话说出去,会有几个人相信呢。
想象着,我想象着见到你后的模样,那该是我脸上才会有的模样,还是该由你做出来的表情。你定是瘦了罢,亦或是不仅没有瘦,反而比之前要匀称了许多,可我还是宁愿相信你是瘦的。
只因吸食进胃中的那些人类的血,其实并不合你的胃口。
艾伦,你是吃不惯人血的,这我知道。
尽管你生来就是血族的一员。
尽管你生来,也曾是布鲁赫中的一员。
我在走下暗牢台阶的前一秒,最终停下了脚步,近在咫尺,你的呼吸,我不能再继续装作听不见,你的痛苦的挣扎,我无法再继续视而不见,我从雅各那里要回了你,并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可伤口也终会有重归于好的那天,即使会留下疤痕,可你还是回到了这座古堡,圣吉尔斯是你最后的归宿。
从一开始那晚的额吻,我相信你便知晓,当你暴狂的那日降临,唯一在生命之光融息的那刻会来救赎你于黑暗的,只会是我。
暗夜无风,像极了我们曾相识的那日傍晚。你孤身一人立在圣弗尔前的喷泉广场,仰起的面庞上隐约扬起的,带着阴郁的笑容,也一并接踵而来。我在车上远远望着你,你望着天,如此许久,我们谁都不曾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可命运究竟是什么,能在接下来的一秒后,便能改变你所有人生。这伟大的令人畏惧的力量,让我从伞下第一次如此之近的得以看清你的脸,就像接下来这几步之后,我们便再如初见,彼此相望。
只不过那一次阻挡我们离对方更近一些的,是从天而降的茫茫雨水。
而这一次,是四目间,根根分明的铁柱阴冷。
“艾伦,我们果然还是再一次见面了。”
我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对你说出了这句不经推敲的话。
圣吉尔斯堡的长廊正在我眼中渐渐消退,我仿佛只能越来越清晰的看见变得更加明亮,却恍惚间又转为更为荒唐暗淡的烛火光芒。光芒蹭过我脸颊,在我的黑色暗纹西装下,印上谁也捉不去的影子。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不想要接近那个深渊中的暗牢。明明曾几何时,我也无数次到过那里,去看望任何一位即将不用我动手也将送上刑场的囚犯。
我终究变成了我父亲的模样,孤独的盯着头顶的王冠,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步着父皇前尘,将这座冠冕带的更加稳当,于是一路走来,铺满在我脚下的血流成河水,我置身其中,却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外人,看着周遭不断变化的一切,脑袋里却只是想着你。
我曾梦想过,能接你回家,在你回家之后,便试图清洗掉自己身上与手心中央紧握的罪恶,可此刻我离你越来越近,你离我越来越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将在不久之后到达最短,可我却怯懦了。
布鲁赫族的首领,杰克国王怯步了。这句话说出去,会有几个人相信呢。
想象着,我想象着见到你后的模样,那该是我脸上才会有的模样,还是该由你做出来的表情。你定是瘦了罢,亦或是不仅没有瘦,反而比之前要匀称了许多,可我还是宁愿相信你是瘦的。
只因吸食进胃中的那些人类的血,其实并不合你的胃口。
艾伦,你是吃不惯人血的,这我知道。
尽管你生来就是血族的一员。
尽管你生来,也曾是布鲁赫中的一员。
我在走下暗牢台阶的前一秒,最终停下了脚步,近在咫尺,你的呼吸,我不能再继续装作听不见,你的痛苦的挣扎,我无法再继续视而不见,我从雅各那里要回了你,并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可伤口也终会有重归于好的那天,即使会留下疤痕,可你还是回到了这座古堡,圣吉尔斯是你最后的归宿。
从一开始那晚的额吻,我相信你便知晓,当你暴狂的那日降临,唯一在生命之光融息的那刻会来救赎你于黑暗的,只会是我。
暗夜无风,像极了我们曾相识的那日傍晚。你孤身一人立在圣弗尔前的喷泉广场,仰起的面庞上隐约扬起的,带着阴郁的笑容,也一并接踵而来。我在车上远远望着你,你望着天,如此许久,我们谁都不曾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可命运究竟是什么,能在接下来的一秒后,便能改变你所有人生。这伟大的令人畏惧的力量,让我从伞下第一次如此之近的得以看清你的脸,就像接下来这几步之后,我们便再如初见,彼此相望。
只不过那一次阻挡我们离对方更近一些的,是从天而降的茫茫雨水。
而这一次,是四目间,根根分明的铁柱阴冷。
“艾伦,我们果然还是再一次见面了。”
我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对你说出了这句不经推敲的话。
黑夜在头顶盘旋,巡视着存在于大地上的一切。曾被涂炭与奴役过的生灵,此刻正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他望着他们,仿佛在望着自己,一个本与自己生为天敌的种族,为何此刻在那双酒红色的瞳中,那双与另一对吃过血的眸子一模一样的瞳孔中,却生出了别样的悲凉。
多么想,多么想也和他们一样,能够肆无忌惮的与所爱在一起,哪怕遍体鳞伤,也在所不辞。
在阿尔的瞳仁中,行走在街道上纷繁而飞的人类,恰像一个个预备待火而去的飞蛾。飞蛾本该是渺小的不是吗,但他却连此时此刻那些准备赴死的飞蛾,都比不上千分之一。
借蓝斯之口,杰克才肯放他重回黑白酒店,夏佐死了,同时也死了他的心脏,那颗本该为布鲁赫所跳动的心脏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一并与夏佐消失的影子一起,消失的干干净净。
杰克连夏佐被埋葬起来的尸体都没有让他瞧最后一眼,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那一天,夏佐发誓为布鲁赫的先祖们,祭典出自己的纯净之血,可是不该被饶恕的,则应该是永远也不会被上苍所饶恕吧,就像自己没有放过逃到海滨的夏佐一样,其他人,也没有任何一个饶过他。
日子似流水一般从掌心滑过,对于血族来说,一天的时间,在他们洪荒河流的生命中,究竟才能得到几分的重量,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唯有他知道,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想到了死亡。
他想要死亡。
“在想什么?”一股熟悉好听的声音传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舒服温柔,阿尔转过头向蓝斯看去,果然看见蓝斯靠在墙边,他的进出无丝毫声响,只是那股和哥哥差不多的血族身上的气息压制,能够让所有血族在半秒内,便认出这位亲王的存在。
蓝斯耳畔边上的蓝斯锆石闪了一下,阿尔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抿起嘴唇淡淡笑了下,却没有说话。
“没什么,哥怎么来了,阿尔萨斯应该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吧。”
蓝斯闻声走到窗边,阿尔的身高就快跟自己一样高了,这些日子,自己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爱上一人,再看着他再度枯萎,蓝斯望着阿尔的侧脸,眼前忽而浮现出曾有一次去他被寄养的那个学校看他时,他的那副模样。
那是一张何等倔强的脸庞。
这是蓝斯第一次在英格兰见到阿尔时的印象。那两瓣紧抿的薄唇,似乎就像是永远都不肯开口说话,而那一对和杰克相似的眼睛,杏仁眼的眼眶中,竟也带着万分的傲气与邪恶,难道这就是布鲁赫王族独有的血统吗,天生融于血液中,能够让人望而生畏的,王族血族的气息。
阿尔的瞳中,永远都带着他哥哥所没有的倔强与逆反,这点从第一次见过他后,蓝斯便清楚,他望着和杰克略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心里那面平静的大海,却早已掀起了汹涌波涛。
或许已经陷入沉睡的老国王,会有那么一天,后悔生下了他第二个儿子。
因为这双子的运命,已经不是他们自己能够掌控的了,当他们的仇恨进一步浓于亲情,没有任何人,能逃得过一场布鲁赫家族内部的变异。
蓝斯看着阿尔的侧脸,垂下了眼眸,咽了咽喉咙,用理智克制住了自己越想越多,越飘越远的思绪,他只是慌忙的也把视线投向窗外,看着过往云烟下人类的一切。
“节哀顺变,我知道他死了,你很难过。”
“哥,你有失去过一个你最不愿失去的东西吗?”
蓝斯的话语中带着落寞,阿尔听在耳中,他知道,他一直知道,蓝斯是站在他这边的。或者说,他只能这样有所慰藉的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因为起码如此,他才会不再感到孤身一人挺过死亡后的消寂。
一人扛起所有,真的很累很累。
他知道按照辈分,这样直接问蓝斯这样的问题,是有失规矩的,但他却还是那么自然的问了,问的理所应当。
蓝斯没有回答。
“他只是个人类,阿尔,即使他那日不死,总有一天,你会亲眼看着他离开,这就是人类,他们不曾得到上天的祝福,短暂的生命只能如昙花一现,继而被历史洪流淹没,谁也改变不了这一切,即使你是布鲁赫之子。”
阿尔却并没有看到,在说这番话之前,蓝斯听到他那个问题后,微微僵硬的侧脸。
或许连阿尔也不会想到,蓝斯对于这个问题,究竟会有如何的反应。唯有蓝斯耳畔上那枚在暗夜中闪耀的锆石,轻微抖动了一下,证明了黑夜中它不可小觑的存在。
“蓝斯哥,”阿尔转过头来,却沉默了一番,“喝啤酒吗?”
弯弯的唇角上扬,歪着头,挺拔的身形,好看的眼角。
一如既往,和小时候一般倔强不肯服输的模样。
蓝斯点点头,待阿尔刚迈出几步走到冰箱前,却从那孤独的背影上,接到了他最不想接到的话。
“蓝斯哥,我相信夏佐没有死,你呢?”
“艾伦,我们果然还是再一次见面了。”
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敲打在石灰的岩壁上,是否也会一如曾经,如同迷失在花园中的你,最终也找不到出口。
伊莱早已悄声退下,只留下杰克一人站在牢房前。
位于圣杰尔斯堡最底层的暗牢,是由布鲁赫的先祖下命制造,费时十五日日夜夜,只为了困住本该被锁在其中的那些不自由。
暗牢总计一千八百三十一个牢房,处于圣吉尔斯堡的底下负四层,终日不得见日光与露水,就连血族最期盼的露日那几天,被压制在暗牢中的流徒也不得丝毫进食。
布鲁赫对于死刑者,向来只有判处,没有宽恕。
死亡遍及这个世界的每一处角落,在外人的眼中看来,圣吉尔斯堡底层的暗牢,比贵族议院所拥有的官方血族囚狱,还要可怖千倍万倍,这是与死神的距离拉近最小的一次单方面接触,不幸与灾难降临在每一名身处于此处此地的人们身上,坚固而凄凉的冷灰色墙壁上,留下了无数捉摸不透看不清道不明的手印。
鲜血之味顺着走廊的石阶攀爬而上,吸入肺腑后,带着前所未有的对于恐惧的震撼。
一句流传于血族流徒之间的话语,似乎仍能在重新站在此地后,抵达杰克的耳朵。
圣杰尔斯堡的暗牢,是死神在人间安的家。
可即使此般,我也无丝毫畏惧。
只因这暗牢正处你家之下,而你,也正在我眼前。
两面相觑,无声无息,风过,吹灭一旁两支蜡烛其中的一支,我背靠墙壁,身后如锋芒在扎,面前却如万丈光芒般刺眼,黑暗紧随其后,跟在我身后,我甩不开,最终逃回这本该就属于我的地方,于是你出现,而我却知晓,你为了这一次的见面,究竟付出了什么。
可我却在庆幸,你没有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圣教,我苦涩微笑,如果是那样,杰克也不再成其为杰克,布鲁赫也不再成其为布鲁赫。
你为了你自己,放弃了一个人类的命,你也为了布鲁赫,抓来了我。
可我究竟该对此刻正站在我面前的你,说些什么。
“你瘦了。”
我恍恍惚惚,最终和你一样,吐露出这般经不起推敲的话,落在你耳畔,你眼波定时翻起汹涌波涛,似乎是在责备我为何要说出这么一句来。
又或许,只是在责备着,我的一切。
出于艾伦的意料,却又在艾伦的意料之中,杰克于下一秒便走进了牢房,穿过那几根冰冷铁柱,似乎艾伦的脸在他的瞳孔中,只会倒映的更为凄惨。挂满人类血珠的面庞,早已消退了昔日那般白皙光滑,暴狂后残留下来的罪孽,是那双和自己瞳色截然相反的暗绿。
艾伦的眼睛,是绿色的。
“你……”
“杰克,看到了吗?”
“你怎么会是绿色……”
“杰克,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从一开始就活在不一样的世界。”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怒喊回荡在走廊上,伊莱背对台阶,听见了那声狂啸,声音所及之处,熄灭所有烛火,阴暗与潮湿一同袭来,拥裹这片大地, 暴风雨随即而至,在这座古堡外,洗刷着所有罪恶的一切。
艾伦被杰克狠狠按在墙壁,胸前被揪起的衣领,阻挡咽喉,艾伦一贯所感受到的一切,再度如潮水而来,被压制的空气中的氧,在所剩无几的空洞中四下逃窜,而他艾伦,却没有丝毫反应。
那一双碧波暗闪的瞳孔,一如初见,平静无澜,望着那对始终只倒映着他一人的眼。
那曾是他最珍爱的宝物之一,那对举世无双的酒红色的瞳孔,曾是他值得用生命去赌注的危险。
他未变,就像他也未变一样。
他还是愿用生命去直视那双他本没有资格去直视的双眼。
而他还是愿用那双眼,去换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暴雨,狂风。
“绿色,是血族中背叛者的标记。”
我的声音混合着你若有若无眼中的泪光,一同出现。
“布鲁赫的十六刑罚之一,惩徒者。”
碧波瞳色,叛者永罪,世代放逐。
“杰克……从一开始,从我父亲背叛你父皇的那一刻,我已摆脱不了我这早已注定的宿命。”
雷电,光亮。
“这间牢房,我来的太晚了。”
你的泪水,我的死寂。
“因为从开始,我的结束,便是这里。”
闪电倾巢而出,挡住我最后的话语,你脸上的那一行这辈子唯一流下的泪水,只为我流下的泪水,还是被照亮在我眼前,那一刻,罪徒与王族的孽,由上苍来承担。
杰克不得不得承认,他终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了出来。
这不是自己第一次哭泣,只是那一次看见哭泣的自己,父皇曾将他在这暗牢中关了整整三天三夜,自那以后,杰克再也没有哭过,或者该说,他根本忘记了哭是什么滋味。
那一次让自己得以哭出来的理由早已忘记,唯一记得的只是一人独自在这暗牢中守了三天三夜,再度出去时被露日过后的万丈光芒,所刺痛的双眼。
时隔那么多年,让我再度在这黑暗深渊中哭泣的,仍然是你。
“我说过,我说过不论你是谁,我都会保护你到最后。”
那时曾在花园中迷失的你,让我落魄失魂,只是想到你又和从前一样,像从前那般一样,被父皇从我的眼前带走。
“可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你还是永远都不愿相信我……”
你哭着从我的眼前离开,我疑惑的望着周围的一切,连长老院的议院们也都一并而来,我似乎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有一股声音却在我心底隐隐约约告诉我,我或许将再也无法与你相见。
“阿尔萨斯的事情一出来后,我便知道是出自你手,艾伦,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才能感知到你身上被留下的诅咒吗?你错了,还有我……我一直知道,你艾伦,是为了杀我而存在。”
啊,我想,我终于记起来了,那一日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我第一次哭泣的那天,第一次被父皇在暗牢中关了整整三日三夜的那天。
“可是你给我记住,艾伦,”杰克的声音忽然变重,连同一起变重的呼吸,打在艾伦耳畔,像是纹身一般,狠狠刻印在每一寸他身上的皮肤,而后化解消散,就如此进入他的心脏。
暴风雨也如今夜,一下一下从屋外呼啸而过,而平日里两对经常嬉戏在一起的身影,此刻却只剩下了一人。
形单影只的我,失去了平日里只会陪着我的你。
“不论你和谁做了什么约定,他是恶魔也好,巫师也好,哪怕死神也好,”
我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想象着平时和你在这座圣吉尔斯堡中玩耍的画面,那时你是多么爱往花园里跑啊,害的我几乎每日都要进一次那座可怕的迷宫花园,尽管父皇曾经对我说过,那座花园,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可为了找到你,我还是找到了那条只有我才清楚的,从迷宫中往返的出路。
“我杰克,都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旁半步,”
我的眼前,似乎又渐渐出现了,每次当你迷路后见到我的表情,你只是远远的望着我,一动不动,一如既往,脸上挂着我最喜欢的笑容,而后等着我,等着我慢慢朝你走去。
你从不害怕,也从不惶恐,因为你知道,我总会找到你。
“这是你要杀死我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陪在我身边,直到杀了我的那天为止,我都再也不允许让你离开。”
时间究竟是什么,时间究竟是什么,它在我们的身上,都做出了什么改变。
做出了哪些,连我们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改变。
我们看着时光从我们两人之间消散,继而飞到天间肆无忌惮嬉戏,好像我们儿时的光景,一片一片云朵出现在你我眼前,当两人初见,是否年轮的指针也会在一瞬间为你我而停。
我们的宿命,让我们再度相遇,一如从前,那两个孩子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儿时的那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而长大后,阴雨却包围了我们存活的全城。
伊莱不知道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等他反应过来后,只看见殿下怀中抱着睡着的艾伦,正一步步走下台阶来,殿下的脸上很平静,没有丝毫触动,仿佛只是抱着和以往一样入睡后的艾伦,继而轻声从伊莱身旁擦肩而过,朝古堡上方走去。
只是伊莱闻到了这之前自己所没有闻到的味道,那味道好像是血族禁咒所留下的芳香。
“双戒……”伊莱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出这两个字后,后背颤抖的脊梁。
随着杰克越走越远的身影,伊莱望着,无意间一丝光亮闪过,那是戴在环抱着艾伦的那双手,中指上的银戒,与此同时,与之相辉映的,是艾伦右手中指上,那枚闪着同样光亮的银戒。
将汝之宿命转于吾身,汝之生死便是吾之生死,汝生吾生,汝灭亡,吾灭亡。
血族禁咒,双戒也。
童年对于你们来说,都会意味着什么。
而不论对你们人类来说,童年意味着什么,对于我来说,似乎都只是名词,“童年”而已。
我从不去想象,身为一个血族,他的童年究竟应该怎么度过,对于血族而言,童年就只是童年而言,我们似乎缺少了童年你们口中所谓的那般“快乐”时光,亦或者是说,童年对于我,只是一个阶段罢了。
可我的童年,从出生起,似乎又和血族中的其他小孩不一样。
我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血族布鲁赫支族首领莫伊陛下,因为此,我从出生起,便注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接替父皇的职位。只是那时的我永远也不知道,在那一天来临之前,父皇会统一了血族各部族。
为了在那一天到来时,我能将最好的自己交给布鲁赫,交给自己的族人,从很小开始,我便开始学习与我同龄阶段的小孩们都不会学习的科目,父皇从我让我去血族创办的学校上课,而是始终让我呆在圣吉尔斯,请了家庭教师日日来为我补习。说实话,那些家庭教师的教课水平实在是太低了,很多我已经可以完整背诵的书籍,也仍然要浪费时间陪着他们重学一遍,为此,我不得不大胆朝父皇提了建议。
“嗯……又想要换老师了呀,可这一位不是才刚换的吗,而且这已经是你换的第三十八个老师了呢,杰克。”
我略微不敢抬头的站在父皇上座的阶下,虽然有些胆怯,可我知道父皇并不会因此而怪罪于我,我从未怕过父皇,我怕的是他头顶那盏王冠。
那东西的重量,是现在的我所承受不起的。
“可是,这也并不能怪杰克啊,谁叫我们杰克那么聪明呢,到现在为止,怕是已经学的比那些老师都多了吧。”
这是母后的声音,我慢慢抬起头来望向母后,母后就坐在父皇左边,正眉眼含笑的望着我。
我也笑了,冲着母后微微勾起了唇角,这是父皇的规定,在任何人面前,微笑都只能这样勾起一点点唇角,而不可以让别人妄自揣测我此刻的心情是什么。可是每每看见母后,我都怕自己会忘了这条规矩,每到快要打破父皇规定的界限之前,我从小被训诫下来的警惕心便会在我的耳畔鸣响警钟。
到如今,我靠着父皇亲自在我身上烙下的这枚警钟,活到了现在。
母亲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血族所有孩子里最聪明的那一个,曾经有一个贵族议院的长老当着父皇的面夸我,说我是布鲁赫几世纪以来难得一见的孩子,前途不可估量,我十分开心,因为那个长老也是父皇所敬重的,我本以为父皇会因此而肯定称赞我,可是父皇并没有。
我想错了,因为这样才是父皇,而那样的父皇,根本不存在。
“这样怎么样呢,陛下?”我低着头,等待着父皇的旨意,却听见母后的声音,母后凑到父皇耳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看见父皇犹豫了一下,又满意的点点头。
“那就这样办吧,杰克,”
“是,父皇,”我立即单膝跪地,用右手抚上自己的左胸口,这是血族世界中最忠诚的礼节,是臣子对国王所表达的畏惧。
“你先回去,换老师的事情就照你的想法去做好了,但是这一次给你请来的老师,和别的普通家庭教师可不一样,你要用比平时认真千倍的态度,去跟随这位老师学习。”
我听见了父皇的话,却十分疑惑,什么叫和以往的老师都不一样,父皇的措辞和语气,让我不禁想要发问,可我知道,这也是不被允许的,我望了一眼母后,母后那对褐色的眼睛,就和玛丽山上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木枝桠一般,让我得以宁静,我回应了父皇后,便从大厅退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只是从那时起,我便开始不断的问自己,我的老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一次,我又将从新老师那里学到什么东西。
我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口,望着窗外渐渐退散的乌云,午后,一场雨带来万里晴天,我找寻着彩虹的存在,趁没有人时,和往常一样从六层的阳台跳下,我向来喜欢这个方法,这可以让我少走那些圣吉尔斯里可怖的阴森走廊。
我一人无聊的在花园前闲逛,父皇的命令我是清楚的,这座花园不允许被任何人随意进出,很小的时候我曾以为是因为这花园里有一头凶猛的野兽,而现在,我知道只是因为这花园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迷宫,不知道出口的人,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站在花园前,停住脚步,花园的草墙上若隐若现而来玫瑰芬芳,我曾无数次被这芳香打动,可却都没有勇气接近,这一次,我再次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身回头。
可就在我回头的那一瞬间,本空无一人的大门外,此刻却突然多出了两个身影。
我站在他们面前,他们站在我面前,我们之间隔着圣吉尔斯的大门铁栏,只是那段距离,却再也令我终身难忘。
“请问是杰克少爷吧?”
稍微年长一些的人开口对我道,恍惚间我竟觉得他和父皇长得有几分相像,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我总是提不起来在见父皇时那般的警惕心。
“嗯。”我点点头,可眼睛却无意识的瞟向正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孩身上,只是大门栏杆恰好挡住了他的脸,我无法和他视线交汇,只能一再的试图眯起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近,直到路程缩短至原先的一半,大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打开了,我们之间唯一的障碍,便如此一干二净,空旷地面上忽而卷过一阵冷风,摇下一旁树梢残叶,掉落我和他之间。
视线越过那片半空旋转残叶,我看清了他脸。
“你好杰克少爷,我就是你的新任老师,艾伦的父亲,理查德。”
那一天下午,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我认识了一个和我同岁的,名叫艾伦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