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那人竟是沈家村的前任村长,难怪那样大的威严,镇得沈游星他爹娘那般的人不敢再多言。
沈知冷冷瞧了华星阑两眼:“老夫已不再是村长,不过沈家村中一老翁,此事由村长做主便好。”
若他当真如他所言这般不管事,那他今日大抵不会出现在这湖边。
华星阑极是无奈:“沈村长……”
“老夫不是村长!”
沈娇娇轻轻拉了拉华星阑的衣袖:“华先生。”
华星阑看了一眼她举得伞,顺手拿过伞再将大半伞面倾到她头顶,冲她安抚一笑,而后态度恭敬道:“虽说清官司不断家务事,但既这沈吴氏与公婆闹成这般模样,在下觉得怕是不能再由着她们自己解决了,不如一同先去我家中,让他们三人将此事说清,若是这矛盾可解,也算替他们解决不合。”
沈知嗯了一声:“老夫家中还有事,便……”
先前那个替沈吴氏说话的妇人急道:“沈村长哎,你就和村长一块去吧,村长他毕竟初来不知他家情况,你去了,我那妹子还有人撑腰的。”
华星阑从善如流地点头:“正是正是,在下到底不知他家情景。”
“你都来数月……”
华星阑勾了个唇:“还请前辈多多指教。”
沈知被堵得没话,铁青着一张脸瞪着华星阑,华星阑却只当作瞧不见的模样,手举起请老者往他家而去。
沈知摆了摆手,转身道:“罢了罢了,到时我去便是,这会那人方才被你打晕,去了也是坐着等着,我回去嘱咐家中人些琐事,等那沈吴氏醒了,你再着人来叫我吧,都是一个村的,总不能再瞧着她再往水里钻。”
华星阑微欠了身:“那晚辈也先回去换身衣裳。”
沈知抛下句“随你”便离开了。
沈娇娇正看着陈银花等几人扶着那女子往回走,这细雨绵绵,教她们头发皆湿透了,那沈吴氏出来得久,额前挂下的一络竟一点一点往下落着水珠子。
华星阑到底是男子,也不好近身,只能吩咐了一声让先前那妇人带她回去换身衣裳,等醒了再请到他家里去。
妇人低低应了,忙上前去帮忙搀着。
有了她的帮忙,陈银花便有了余力,瞧得沈娇娇正与华星阑共撑一伞,让沈娇娇一人先回去的嘱咐憋回了肚子里。
她假装没瞧见,与那几个妇人举起衣裳替沈吴氏挡着细雨,从沈娇娇身边经过就离开了。
沈娇娇轻轻咬了下唇,抬头正想着对华星阑开口,一时不妨华星阑正瞧着她,一下撞入他的眼神之中,不免心下一乱,连话都忘了问,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华星阑轻轻抬了手,替她将发上一点雨雾凝成的水珠掸去,温声道:“这下着雨,怎么还闲不住过来了?”
沈娇娇愣了一下:“……我听到了传闻。”
“传闻?”华星阑偏了身,领着她往村里走:“什么传闻?沈吴氏被妖附身的传闻?”
沈娇娇不由一惊:“你竟知晓?”
她还是今日陈银花说与她听的呢,华星阑瞧着也不像是陈银花这般喜欢打听家长里短的妇人性子,怎么连这等只在邻居间传说的闲话都知道?
华星阑大抵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轻轻咳了一声:“福伯最近喜欢在村里东跑跑西走走,寻着从前旧友聊些闲天儿,偶尔会将村里头发生的事说与我听,正好前些日子他听了这个,与我说了一下,我本没注意,还是今天瞧见那沈吴氏的时候才想起来的。”
沈娇娇点了点头:“她公婆好凶,方才她都要摔到水里去,她公婆在这岸边竟还在骂她。”
华星阑顿了顿:“其中要如何处理这家中事,我实在没什么经验。”
他从前在军中,哪里会发生这般复杂之事,最多瞧见过边城有忙着值营许久不回家的将士,他们的夫人直追上军营提着他们的耳朵喊着回去吃顿饭什么的,最复杂的不过是将士与夫人闹了矛盾,大多时候解决的方法就看他们的夫人嗓门够不够大。
沈娇娇想了想:“我也不大明白,不过……她既然都能狠下心来跳河,大抵心中已经做了计较,到时你多听听她的话便是,只是……”
华星阑偏头瞧她:“只是什么?”
“她一心扑在夫君身上,受了万般苦楚,这些事,他夫君知晓吗?”
远离家中念书,胸中装下了江山万里,却不见家中妻儿之苦。
华星阑不由得微怔。
伞外雨色缠绵,扑面而至的湿润将沈娇娇眼中染上一点朦胧,她眉间微蹙,似有千万般解不开的忧愁。
烟雨之中,眼前的女子好像带着秋雨的清寒与多愁。
“华先生,你说,若不是这沈吴氏今天先闹出了这一出,等来日她公婆传出她被妖附身之说,她要如何自处呢?”
华星阑听得她问话,掩盖式地的将头偏了过去不再瞧她,轻轻应道:“我不知女子心思,但却是听得她一点传闻。”
“嗯?”
“沈吴氏她的娘家在这几个村子之中,也算是有些财力的大户,当时沈家求娶之时,不说高攀,但也是占了些便宜的,所以她爹娘曾是不允的。因着家世,初嫁时,公婆也是疼受,只是后来,她公婆见她娘家不帮衬着,沈家公婆这才将她欺压,她虽是极力筹谋生计,可到底没能再回得了从前。”
沈娇娇怔了怔:“那既然这般难,为何不干脆回了娘家?”
“出嫁从夫,一出家门,再回头,怕也是困难重重。”华星阑想了想,勉强从福伯那长篇大论的感慨中挑出了几句重点:“你方才问她若真被传出惹上什么妖魔鬼怪之说,怕是她也回不去娘家。”
沈娇娇一怔:“为何?”
“世人言语多杂,但凭一已之力去解释,何年何月才能解释得清,沈吴氏还是女子,这世道对女子,亦是多不公的。”
沈娇娇吃惊于华星阑身为男儿,竟能说出这般的话,她抬头瞧了瞧华星阑,却是沉默着没有继续。
她知道,妖物之怪谈,向来让人惊惧。
所以她如今模样,若是自称是沈鱼,这是何等的怪谈。
她好像是一瞬间就觉得无力起来,好像这秋雨落下,透过了沈娇娇的身子,一路淋到了她的骨血里,她好似又回到了从前,沉疴难起,病入膏肓。
她是真的病了。
只是出去了一趟,她便倒下了,辗转了许久入了眠,可一闭上眼,却又是那个身着百蝶衣的女子在眼前晃悠着。夜半时还起了热,若不是难受的唤出声,怕是到早间都无人知晓。
沈四水连夜请了大夫回来,迷迷糊糊给她灌下了些苦药水,直到早上她才晕晕沉沉睁开了眼。
一起身,身上衣裳也竟被换过了,她惊叫一声,沈四水才从桌边抬起头,见她坐起来,忙上前问:“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沈娇娇反应了许久,才想道或是陈银花给她换的衣裳,她摇了摇头:“还好。”
“好什么好,若是大夫来得快,你这脑子怕都是要烧糊涂了。”
陈银花端着碗进来,碗里是熬着小米粥,黄澄澄的像是阳光:“也不知你是个什么娇小姐,还打着伞呢,竟还受了寒气。”
沈娇娇怔怔闻了一下粥,意料之中没闻出什么味道来,她手抖着去接碗,却是被陈银花拦下了:“行了行了,我喂你吧,别到时候又摔了碗,脏了被子还得我来洗。”
沈四水轻叹道:“你好声些说话,娇娇还病着呢。”
陈银花横了沈四水一眼,手里轻柔嘴里却不饶人:“就你这妹妹贵气,知道了,你去看看白霜的草料吃完了没,在这碍手碍脚的……”
沈四水朝沈娇娇身后垫了两个枕头:“你先吃,哥去给你熬药。”
沈娇娇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谢谢哥。”
陈银花搅了搅粥,拿着勺子舀了半勺:“没放糖,要是觉得苦,就忍忍吧。”
沈娇娇心中一惊,抬眼便看向陈银花,见她目光全在粥上,不由得手指轻颤,手不在焉由着陈银花喂了她半碗粥。
陈银花像是自言自语道:“大夫说你是惊着了,我不大明白,这好好的,你怎么会被吓到呢?莫不是去了趟湖边,沾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沈娇娇眼中是一闪而过的紧张,她努力想说出个什么来,可一想,这头便如同炸开一般的疼,只能放弃:“许是近日累了吧。”
陈银花状似无意:“我也说呢,就算是去湖边沾了什么,也不该是这回,几个月前你掉到湖里,可是险些没了命呢。”
沈娇娇顿了一下:“嫂子想说什么?”
陈银花放下碗,又看了一眼外头,见沈四水正坐在院子里熬药,放低了声音:“我问问你,沈蝶是何人?”
沈娇娇眼睛一瞬睁大,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似自山顶往下落,心跳快得厉害,她看着陈银花,纵是强撑着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嫂子、知道些什么?”